光顧著緊張地借喝甜湯來掩飾不安，塗攸壓根就沒察覺到那一桌的動靜。

而同樣在琢磨自己猜測的臧十一把註意力全放在了塗攸身上, 因此也沒看見那個拎著刀默默走進來的男人。

循聲擡頭的時候, 兩只妖怪都嚇了一跳。

拎著刀的男人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年紀, 正面無表情地站在幾個孩子那一桌。

第一個被砍到肩膀的小男孩已經痛苦地滾到了地上，幾個服務員一起嚇得尖叫出聲。而中年男人就像沒聽到一樣, 提著鮮血淋漓的刀要朝剩下已經被嚇傻了的孩子身上砍去。

“住手！”離那個發瘋的男人最近, 塗攸下意識跳了起來。

刀鋒距小孩柔弱的脖頸只有幾寸的距離，來不及多想，他直接伸手握住了刀。

刀勢被截斷了。

“跪下！”幾秒後，臧十一踢上了男人的膝蓋, 力道很大，男人悶哼一聲，一下就磕到了地上。

保持著握刀的姿勢, 塗攸跟那個差點被切斷頸動脈的小孩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半天, 才擠出來一句話：“你沒事吧？”

小孩楞楞地看著他，又看看他緊握著刀，已經開始淌血的手, 十分幹脆的“哇”地哭出了聲。

“松手松手！”直接卸了男人的腕關節, 臧十一踩在男人的腰部，回頭看向塗攸，“你受傷了！你......”

塗攸知道他想說什麽，趁著店裏一片慌亂的時候輕聲說：“不行。”

他空手接白刃的事店裏快十雙眼睛都看到了, 如果這個時候用了迅速痊愈的天賦，一點傷痕都不留, 只會引人生疑。

臧十一的面色沈了下來，不自覺地多用了點力氣。

被踩在下面的男人發出一聲慘叫。

捏著那柄刀，塗攸感覺自己像捏著一塊滾燙的鐵。刀刃切開肌膚的感覺很明顯，他不自覺地盯著手看。

他的手很白，所以鮮血在上面就格外顯眼。

“都叫你松手了！”他還在看那幾道蜿蜒淌下來的血跡，冷不防臧十一直接伸手捏上了他的手。

臧十一是沖著麻筋去的，塗攸嘶地吸了口氣，“叮當”一聲，刀直接滾落在了地上。

“我說你們來倆爺們制住他行嗎？”看著經理和服務員都躲在櫃臺後面，臧十一火了，“把酒精和棉球也拿過來！順便報警叫救護車！”

被這麽一訓，驚呆了的經理才想起來報警這回事。一面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一面支使腿都發軟的服務員去拿醫藥箱。

“先給他止血。”塗攸隨便拿了塊紗布按在傷口上，指了指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小男孩，“我這邊沒事。”

臧十一抿了抿嘴，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咬著牙先去處理小男孩的傷。

管理局的專員都經過基本的急救訓練，等救護車來的時候，小男孩的出血情況已經基本控制住了。

“我真沒事兒。”塗攸和臧十一也被拉去了醫院，一直到傷口處理好，臧十一的臉色都陰沈得能往下滴水，塗攸只好解釋，“一點皮肉傷而已。”

而且他也有意識地控制了流血的速度，只是傷口看起來有點可怕，其實根本沒什麽大礙。

臧十一沒說話，坐在那兒嗖嗖地冒冷氣。

“恩人吶！”一看他開始鉆牛角尖，塗攸正琢磨著說點什麽，突然從急診室外面沖過來一個顫顫巍巍的身影。

老奶奶看起來年紀很大了，一見到塗攸便牢牢抓住他，接著腿一軟就要跪，嚇得塗攸差點先跪下去：“您冷靜點兒！起來說話！”

然而老奶奶哭得眼睛都腫了，哆哆嗦嗦半天都沒喘勻氣。最後還是後面趕來的小警察把她扶了起來，然後跟塗攸解釋：“這是剛才那個被砍了的小孩他奶奶。”

塗攸了然，點了點頭：“那男人是怎麽回事？”

“故意的，今天那幾個小孩以前跟他家孩子一個小學，小升初全考去了公立重點，他兒子不爭氣沒考上。”警察看了眼塗攸手上的紗布，“結果就報覆去了。”

“有病啊？”塗攸倒吸一口冷氣。

“最好沒有。”小警察一看就是才出警校不久，年輕氣盛也敢說話，“不然就便宜他了！”

說完，感覺有些不妥，小警察收了聲。端正了一下表情：“今天真是謝謝你，不然還不知道他得把那些孩子砍成什麽樣。”

塗攸擺了擺手，示意這都是小事。

不過他覺得是小事，孩子們的家長可就不一定了。好不容易喘勻氣，老奶奶握著塗攸的手一個勁兒地念叨好孩子好孩子。

過了一會兒，剩下那幾個沒受傷孩子的家長也來了，大人們把塗攸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表達著對他的感謝。

臧十一本來在一旁冷眼旁觀，但看著看著就覺得有些不對。

塗攸的神色一開始還很正常，但隨著熱情的家長和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的臉色逐漸蒼白起來。

家長們圍著他，激動地你一言我一語，不是誇他是個見義勇為的好青年，就是在說現在這個社會像他這麽善良的孩子不多了。

耳邊嗡嗡響著各種人聲，塗攸能感覺到這些人釋放出的善意、對他的友好，以及真摯的感謝。

但不知道為什麽，一陣寒意突然從背後躥了上來。

“小同志！”老奶奶還要再說上幾句，冷不防塗攸卻突然抽出了手，直接朝外跑去。

“小同志你去哪兒啊！”塗攸躥得太快，大家都楞住了，就連臧十一也是過了幾秒才起身追出去的。

滿眼所及的地方都是人類，塗攸站在醫院門口楞了一秒，拔腿轉身就朝家的方向跑。

大樓離這家醫院不算太遠，備受驚嚇爆發出潛力的他跑得比平時都快，跟在後面的臧十一居然一路都沒能追上。

“塗哥！”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口曬太陽的小蛇遠遠地看見塗攸，剛打了個招呼，就被連蛇帶凳給撞翻了。

大頭朝下，他又看著臧十一自眼前飛奔而去，一點也沒有把他扶起來的意思。

“......哥！救命！”小蛇委屈壞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塗攸心裏的慌亂勉強減少了一點兒。他一頭紮進電梯，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按關門鍵。

“塗攸！”等不及按開門鍵，臧十一直接從已經合了大半的電梯門裏擠了進來，頭發差點被夾住，“你等等我！”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不害怕......”背靠著電梯，塗攸死死盯著鉆進來的臧十一，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在自言自語，“他們不會傷害我的......”

臧十一心裏咯噔一聲，感覺自己之前的猜測可能歪打正著地猜中了。

塗攸咬著唇，血一會兒就滲了出來：“我長的是他們喜歡的長相......做的也是他們喜歡的事......他們都會喜歡我......絕對不會傷害我......”

“小攸！”臧十一上前想抱住他，卻禁不住塗攸慢慢靠著電梯內壁往下滑，“你冷靜一點兒！剛才那些人類都是好人！”

聽見臧十一這麽說，已經坐在地上的塗攸擡頭。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全是驚懼，原先蒼白的臉色現在變成了慘白，一點血色都沒有。

“好人......”塗攸機械地重覆臧十一的話。

他的心裏突然湧上來一種很難受的感覺。

——“你不要怕哦，叔叔阿姨都是好人。”穿著防護服的實驗員這麽說。

——“乖，別動。再動就不喜歡你了。”這是給他註射藥物的時候。

——“壞孩子！怎麽能隨便動針頭呢！”細長的針尖深深地埋進血管裏。

“可是......”一張口，塗攸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我真的很疼啊......”

他疼得都快死掉了，就像是身體裏長出了會旋轉的刀片，一點一點地在血肉裏翻攪。

他恨不得一頭磕死在註射臺上，為什麽那些曾經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實驗員卻要摁住他？

難道是因為他不乖不聽話，變成了壞孩子，所以都不喜歡他了嗎？

“沒事了，沒事了。”臧十一胸口一窒，忍著喉頭驟然泛上來的腥甜，在塗攸身旁跪下，然後伸手把他摟到自己懷裏，“那些都過去了，你現在很安全。”

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塗攸把臉緊緊埋在臧十一的胸口，不自覺地攥緊了手。

傷口很快往外開始滲血，臧十一勾住塗攸的手，一點一點揉開，然後把掌心輕輕地扣上去。

他不知道塗攸記不記得了，但他還記得，小時候他們就是這麽做的。

兩只小爪子掌心對掌心地貼在一塊兒，仿佛這樣就可以一起面對世界上所有的困難。

“你不需要討好任何人。”摩挲著塗攸柔軟的發頂，臧十一努力把喉嚨裏的血咽下去，然後沈聲道，“我就在這兒，沒人能夠傷害你。”

明明隔了一層紗布，但不知道為什麽，塗攸感覺掌紋驟然灼熱起來。

他楞楞地聽著耳邊傳來的心跳聲，把臉又往臧十一懷裏蹭了蹭。

他們倆就這麽在電梯裏靜靜地擁抱著，誰都沒有再說話。

“哎呦我去——”叮咚一聲，活該今天倒黴的豪豬精帶著他的小弟扛著新鮮的羊大腿站在電梯前，門一滑開就看到了這種恨不得讓他自戳雙目的景象。

趕在臧十一回頭之前，求生欲極強的豪豬精揮舞著羊大腿，毫不客氣地咣咣敲暈了小弟，最後狠狠地往自己腦門上來了一下。

他們什麽都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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