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

死一般的沈默。

塗攸仰著臉楞楞地盯著臧十一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回自己的舌頭：“臧先生, 你覺得我怎麽樣？”

“呃？”本著借錢心思的臧十一猝不及防, “什麽怎麽樣？”

塗攸深吸一口氣：“咱們也認識這麽多天了, 你覺得我是個什麽樣的妖怪？”

不明白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但畢竟有求於對方, 臧十一還是老老實實地作出了應答。

“你身手還行, 在普通妖怪裏算不錯。”於是塗攸聽見了這樣的回答，“就是沒有系統地學過招數，應付人類和一般妖怪可以，遇上練過的肯定被打個半死。”

“......”

“不過你不要氣餒。”有什麽說什麽, 說完之後看見塗攸瞬間覆雜起來的神色，臧十一明白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補救, “你還是有挺多優點。”

塗攸做了個攤手的手勢, 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比如......”為了達到借錢的目的，臧十一思索了一會兒，“你是個好妖怪。”

雖然曾經幹出過半道搶錢的事, 但也是為了救幼崽。更不用說幫他治傷並隱瞞消息。

所以這句話臧十一說的真心實意。

然而突然被發好人卡的塗攸只想動手打人。

“那我是不是很善良？”他克制著把牙咬得咯咯響的沖動。

臧十一點點頭。

“很有愛心？”

臧十一點點頭。

“很有錢？”

臧十一習慣性地繼續點頭, 一低下頭就看見面目猙獰的塗攸。

“你以為我是老實兔猻嗎臧十一！”被激怒的塗攸也不喊臧先生了，“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你以為你那張臉值多少錢啊！”

“和我的臉有什麽關系？”不明白為什麽塗攸突然發火，臧十一往後退了一步，“我會還你......”

“我又不傻！”塗攸氣得肝疼, 合著這只藏狐以為之前他沒聽見柴崇的話？

他就說好好一混道上的，再怎麽窮也不至於潦倒到這種地步。合著把家底全拿出去送人了, 照這種流入比流出快的架勢，不窮死就不錯了。還還錢？

“你拿什麽還？”塗攸難得咄咄逼人一回，臧十一往後退，他就往前走兩步，“嗯？”

聽見這個問題，臧十一反而松了口氣。

“只要你借我錢，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他認真地看著塗攸，“你想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塗攸瞇了瞇眼。

“大部分不違法的事我都能幫你。”見塗攸不說話，臧十一有些緊張，繼續補充，“違法的話......可以酌情考慮。”

為了錢，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聽見後半句，塗攸一楞，下意識張口：“那你怎麽不直接去搶？”

臧十一搖了搖頭：“現在的城市除了妖怪聚集地外基本監控探頭全覆蓋，搶銀行會被發現。”

塗攸：“......”合著早就考慮過搶錢這個選擇。

換作平時塗攸現在肯定拿起手機報警，離這只隨時可能會做出危險舉動的藏狐越遠越好。但在醫院聽柴崇說過那麽一番話之後，他突然對臧十一產生了一點兒額外的興趣。

“要借也不是不可以。”他大咧咧地在馬路牙子上坐下，兩條腿不安分地動來動去，“跟我說說柴崇那是怎麽回事？”

管理局說的話塗攸一個字兒都不信。

聽見柴崇的名字，臧十一皺了皺眉。

“你沒必要知道這些。”他的語氣驟然冷硬起來，“那是給自己找麻煩。”

“你覺得你給我找的麻煩還少嗎？”塗攸笑瞇瞇的，“傷是我幫你治的，消息是我幫你瞞著我叔叔的，剛才在醫院也是我替你擋的管理局。現在你說不給我找麻煩？晚咯。”

成天跟各色租客打交道，塗攸在交際這一方面比只知道動手的臧十一至少強出十裏地。

果然，臧十一沈默了。

“我知道你問我借錢想做什麽。”臧十一不吭聲，塗攸自顧自接著往下說，“柴崇死了，剩下的小崽子沒人看。你是想替柴崇照顧它們對不對？那麽多小孩，你一個找不到正當工作的妖怪能養多久？”

“我也就聽個響兒，你不用說太細。”他仰臉認真道，“有個大概就行。”

這一套說下來打的臧十一措手不及，塗攸說的很對，以他現在的經濟狀況想要照顧小柴犬基本等同於白日做夢。

掙紮了一會兒，他還是屈服於金錢之下：“也沒什麽，柴崇和他妻子參加了一個醫療組的新項目，試一種新藥。有挺多妖怪都參加了。”

“後來項目失敗，新藥沒能達到預期療效，大部分參與者都去世了。”臧十一的語速很快，不細聽根本聽不清，“不過之前已經簽過同意書，加上他們得的本來就是絕癥，所以沒什麽出來鬧的。”

“你也是那個醫療組的成員？”塗攸露出好奇的神色，沒想到黑道現在牽涉的業務這麽廣。

臧十一沒說話。

他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把情緒全部遮住。

沈默了一會兒，他岔開了話題，“項目失敗後醫療組的資金鏈斷了，同意書上原定的補償金沒辦法發下來，我那個時候跟家屬聯系得比較多，醫療組解散後就想著能幫他們一點兒是一點兒。”

“畢竟來試藥的基本上都是柴崇那樣的家庭，家裏的錢全花光了才想著來醫療組做嘗試。”霓虹燈把臧十一的臉映得忽明忽暗，“雖然沒什麽用，但總比沒有好。”

很少一口氣說這麽一長串的話，說完後臧十一沒再吭聲，直勾勾地盯著塗攸。

“我只能說這麽多了。”對視了好一會兒，他輕聲說，“選擇權在你。”

“故事不錯。”塗攸的嘴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塞了根棒棒糖，口齒不清道，“加工一下能賣到晚報上社會新聞版面。”

“你！”臧十一的瞳孔驟然鎖緊。

還沒等他伸手去掐斷這只兔猻的脖子，對方晃晃悠悠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然後拍拍身上的灰。

“我只能給你小柴犬它們的生活費。”塗攸自認為不是什麽精打細算過日子的人，但在臧十一面前他簡直就是賢惠的典範，“你要是想繼續給其他妖怪錢，那就自己自力更生去吧。”

臧十一明顯地怔了一下。

“你......”他猶豫了幾秒，“沒什麽別的事要問？”

他不相信塗攸沒看見那兩個小孩還有柴崇身上怪異的血管。

“管理局不想讓我問，你又擺出一副我敢多問就幹掉我的架勢，我熱愛生活，還想再多活幾年。”塗攸伸了個懶腰，“小市民過小市民的日子，不摻和其他事。”

“......”聽不出來塗攸究竟是不是反諷，臧十一選擇閉嘴。

別到時候把到手的錢給說飛了。

暫時達成了一致的協議，他們一起去了小柴犬的家。

弟弟妹妹們都睡了，只留下小柴犬一只狗坐在門廊裏靜靜地等著父親。

“你爸爸有點事，這幾個月暫時回不來。”臧十一從懷裏掏出一塊手表，塗攸壓根沒註意到他什麽時候從柴崇身上扒下來的，“他說讓我暫時照顧一下你。”

小柴犬怯怯地看了看臧十一，朝塗攸投去求助的目光。

“是真的。”塗攸點頭，“你父親跟這個叔叔以前是一起工作的，今天這個叔叔找不到人著急了，才跑到你們家來。今天他不是還跟我一起把那群收高利貸的趕跑了嗎？”

“你們不能留在這兒。”想到高利貸，臧十一的表情又嚴肅了一點兒，“萬一下次他們再找上門，你弟弟妹妹的安全就沒法保證了。”

這句話戳中了小柴犬，歪頭想了一回兒，它就幫著塗攸他們一只一只把剩下的小狗叼上了車。

“我就住在樓上。”塗攸知道臧十一家裏冰箱比臉幹凈的德性，索性分出了一半大王的零食，“你和弟弟妹妹們白天可以到我家玩，我家還有一只倉鼠和一只貓，跟你差不多大。”

來到陌生的環境，小柴犬明顯有點緊張，但還是認真地聽著塗攸的話。

“要是有事你直接上去找我也行。”瞅著臧十一也不像有照顧小孩的經驗，塗攸多叮囑了兩句，“這個樓裏基本都是妖怪，也有幾個小孩，哪天有空了我介紹你們認識。沒事的話不要亂跑。”

小柴犬乖乖地點頭。

它的弟弟妹妹們倒是很適應新環境，你拱我擠地吃完了一小盆果凍，接著毫不講究地往客廳中央一躺，四腳朝天地睡了起來。

見小柴犬不斷地朝客廳的方向看，塗攸也就沒再囑咐，放它去看弟弟妹妹了。

“這張卡你先拿著吧。”他把臧十一叫到門外，“這是我的副卡，額度十萬，養這幾個小崽子綽綽有餘。”

臧十一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裏熟睡的狗，低聲說了句謝謝。

“我會盡快找工作還錢的。”他又迅速地補充了一句。

“不不不。”塗攸擺擺手，“你別著急找工作，既然你說我要你做什麽都可以，那你先在我這兒幫幫我吧。”

臧十一擡眼：“你上次不是說不缺安保人員嗎？”

塗攸笑瞇瞇道：“沒說讓你在樓裏待著啊。”

說著，他把一直藏在背後的書拿出來，塞到臧十一手裏：“你先看看，明天我們再詳談。”

臧十一剛要說話，塗攸擺擺手，躥進樓梯間頭也不回地跑了。

一手拿著信用卡，一手拿著書，臧十一楞了一會兒，低頭去看那本不算薄的精裝冊。

皮質封面上一排燙銀的大字：《世界牛郎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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