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近十年的數據恢覆對象, 包括被植入真晶芯片的全體時空監察局成員們，也包括那些被強制抹去記憶的服刑犯人們，還包括在特殊情況下, 或多或少記憶受到影響的穿越者們。

全部恢覆。

記得或者遺忘, 應當是獨屬個人的權利，誰也無權操控。

那些看似龐大的記憶數據, 其實在腦海中覆原, 所需要的時間遠比想象中要短得多。

操作臺正對前方的屏幕上, 進度條已經加載到了盡頭。

許霄揉著疼痛的太陽穴，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他沈默許久，專門調取了秦策的最後一段記憶數據, 輸送給了淩橙暮的真晶芯片。

於是站在原地的淩橙暮，便也重溫了秦策被困行刑室的那一天一夜。

電楔刑罰, 據記載是時空監察局十種最殘酷刑罰之一, 四十九根帶電擊效果的金屬刺, 每一根都痛入骨髓，受刑者無處躲避，只能在煎熬不堪的等待中，感受鮮血與生命力流失的絕望。

原來當初在紅楓鬼校賽區，兩人靈魂互換後，她在夢裏以秦策視角看到的景象, 竟是秦策的受刑現場。

同樣支離破碎的噩夢，還有那一身褪不去的猙獰傷痕, 究竟折磨了他多少年。

而她對此一無所知, 甚至再次相見的時候, 潛意識裏仍在恨他。

眼前的場景不知是真是幻, 她朝著被重重鎖銬禁錮的秦策走過去，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的臉。

豈料下一秒強光驟起，畫面消失，久違強烈的能量波動再度出現。

許霄將能量鑰匙連接系統，現在他完全掌握了開啟時空通道的權限。

他先將留在密林系統的其餘隊員，還有韓素的隊員們都傳送來了信息處。

……十餘人一頭霧水，剛才還站在空曠的長河岸邊發愁，此刻莫名其妙就到達了全自動機械化的辦公室裏，被全方位的顯示屏幕所環繞。

更重要的是，還有那些突然全盤歸還的記憶，亟待消化理解。

——哥，他們都說我是你的累贅，只會給你添麻煩。

——我他媽撕爛他們的嘴！你天賦多高啊，將來說不定還能保護我。

——那我長大了你娶不娶我？

——娶！我舍得把那麽好看的小丫頭讓給別人嗎？

伍時玖剩下的半袋薯片沒吃完，仍然拿在手裏，她盯著操作臺上閃爍的機關，楞怔半晌，猛地轉身。

“陸零？陸零！”

“……這呢。”

陸零急匆匆走到她跟前，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她一頭撲進了懷裏。

往事點點滴滴憶起，有喜有悲，酸甜交織，但最終依然歸於無比珍貴的心安。

他低聲一笑，單手抱緊她，另一只手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所幸他又找到了她。

常肅環視四周，眼底茫然之色逐漸褪去，重新變得果敢堅定。

他像兄長一樣，分別拍了拍倆孩子的肩膀，隨即邁著沈穩的步子走向許霄。

“進行得順利嗎？有哪裏需要幫忙？”

許霄十指敏捷，敲擊出一行又一行的覆雜代碼，他動作微頓，頗為驚訝地轉過頭。

“常哥，你好了？”

他指的當然是常肅結巴的問題，目前看來，常肅很明顯口齒流利了。

這大概和之前淩橙暮時而眼瞎時而覆明，屬於相同的情況，X程序引發系統bug，如今數據恢覆又影響了通過真晶芯片所實施的懲罰。

懲罰失效，一切回歸原點。

常肅笑道：“我也納悶呢，這一下子想什麽就能說什麽了，還不太習慣。”

“這些年辛苦你了。”

“客氣了兄弟，比起你們我算幸運的，暴力街區再不濟也是個正常生活的系統，可極地系統根本就是地獄。”

“但我那時候還能和橙橙做個伴，也不算很難。”許霄眼神微黯，“最難的是秦策，天塌了他替咱們扛著，還獨自在監察局守了三年。”

常肅嘆了口氣：“秦策呢？剛才還在附近……哦，好像去隊長那邊了。”

“別去打擾，趁著還有時間，讓他和橙橙多說兩句。”

過往塵埃落定，總要給彼此一個整理思緒的機會。

……

因強光而造成的視野空白很短暫，淩橙暮眨了眨眼睛，就看清了站在面前的男人。

秦策身上兀自帶著密林系統血與風的氣息，寒意未褪，可看向她的眼神卻如初秋暖陽，浮動著溫柔的光。

“抱歉。”他低下頭，嗓音低沈沙啞，“阿暮，我來晚了。”

這一句“我來晚了”，穿越的是無盡漫長的時光，是十年前未能遵守的約定，是他與她遲到太久的誓言。

當初的少年與少女，早已在歲月的磨礪中，變成了足以獨當一面的勇士。

但他仍是他，她也仍是她。

熱血未涼，信仰猶在，而這一份執著的感情，也依舊是最初的模樣。

一定會記得。

一定會重逢。

一定會再次愛上你。

淩橙暮註視著秦策，原本是想笑一笑，誰知唇角只彎起微弱的弧度，尚未開口已經落了眼淚。

她多年風來雨去，跨刀山，涉血海，見過修羅場也踏過鬼門關，從不曾流過一滴淚。

偏偏在此時此刻，像個委屈的小姑娘，摟著他的脖子泣不成聲。

她的語氣很輕很輕，在耳邊哽咽著問他：“疼嗎？”

四十九根金屬刺，溫度滾燙，刺進他最痛的穴位。

那個時候的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秦策的眼底蒙了淚光，他垂眸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愈發用力地將她攬進懷裏。

他幾不可覺地點點頭：“疼啊。”

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冷血執行官，以往無論問過多少次，都絕不會說一個疼字。

他終於也有這樣的一天，真相大白，所有的愧疚不安都放下，得以將最脆弱的一面，毫無顧慮展現給她。

只要她還在，朔風回暖，孤獨退散，永遠會有人心疼他。

許霄當前拿回了權限，開啟一條時空通道，並不會引發總系統警報，也就不致驚動監察局的黑衣守衛。

但他們預計是在所有賽區開啟時空通道，將那些意圖抗爭的玩家們，全體傳送過來。

毋庸置疑，大規模開啟通道，必然會引起局內混亂，這一計劃不可能暗中進行。

許霄說：“三年前橙橙炸了控制中心，盡管沒有破壞晶核，卻也損壞了總系統。總系統到今天也沒能完全修覆，沒修覆就意味著有漏洞，我負責留在這裏，設法破解八層的第二道結界。”

常肅顯然不放心：“萬一他們攻進信息處怎麽辦？”

“信息處的這道門，並不是誰都能進的。”許霄微笑，“你得信任我的能力。”

“……我明白了。”

“橙橙，傳送玩家的通道，最好盡量距離信息處遠一點，你打算設在哪裏？”

淩橙暮略作思忖，一錘定音：“就設在常哥的校練場。”

“好，那麽召集玩家的儀式，由你來主持。”

旁邊的伍時玖聞言奇道：“召集玩家還需要儀式？”

“你也可以把這個當成是戰前動員。”陸零言簡意賅解釋，“否則貿然開啟通道，你怎麽知道玩家們會不會進來？”

淩橙暮和秦策對視一眼，她點了頭，徑直走向操作臺，平靜朝許霄示意。

“開始吧。”

許霄只用了一分鐘，在這一分鐘內他連接了X程序，入侵狩獵計劃系統，關聯了所有幸存玩家的腕表程序。

然後按下左側按鈕，發送消息提示。

這一次，玩家們慣常接受系統消息的綠色提示框，變成了類似視頻通話的窗口，上面顯示出了淩橙暮的影像。

“橙橙，你只有30秒。”

30秒後，時空通道開啟，監察局全體黑衣守衛都會出動，他們必須第一時間趕去校練場。

能否說服足夠多的玩家，加入這場戰鬥，就看這唯一一次的機會。

上方的倒計時開始縮減，淩橙暮站在屏幕前面，沈默片刻，緩聲開口。

“接收到這條消息提示的各位，初次見面，我姓淩，是時空監察局的前任監獄長，現在同樣是狩獵計劃的玩家。”

“秉持著尊重、自由與和平的理念，三年前我和我的戰友們試圖毀掉總系統，但很遺憾失敗了，為此我們一路又等到了今天，時間越久，就越意識到眾志成城的重要性。”

“我要告訴大家的是，誰都不可能在僥幸中活一輩子，如果不想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裏，始終被.操控著命運直到死去，就應該團結起來反抗。”

“當然這不是強迫性質的要求，你們都有拒絕的權利。我只是希望有血性的玩家能勇敢站出來，贏了是先行者，輸了是殉道者，總要有人來走這條路，親手去寫自己的結局。”

“時空通道還有5秒鐘開啟，我在時空監察局等著你們。”

“萬分感謝，祝君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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