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重歸現實, 淩橙暮擡起頭，前方仍然是一望無際的深海。

身後的秦策，已經幫她將長發綰好了。

只是這一次用的不是桃木簪子, 而是普普通通的筷子。

她沈默許久，開口問道：“那支簪子還在嗎？”

“在，就在我辦公桌的抽屜裏, 但我一直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誰。”秦策微微俯身, 就像在夢境裏那樣, 靠近她耳邊低聲道，“幸好現在, 我找到了。”

他與她, 怎麽可能沒相愛過呢？哪怕記憶殘缺，可曾經陪他們一起度過那段歲月的戰友們, 都是這段感情的見證者。

往事殘酷，執念卻會在靈魂深處留下痕跡。

兩人正無言間，忽聽有男聲幽幽響起。

“如今想起來, 難怪我第一次在清除計劃賽區見到秦執行官時, 就覺得你倆挺般配。”

是許霄, 因為分享了這一場景的記憶，他也從夢裏清醒了。

淩橙暮似笑非笑看他：“合著你以前就這麽八卦。”

“那不能叫八卦，只是對摯友情感生活的關心而已。”

“你為什麽不去關心關心常哥？”

許霄認真回答：“常哥父性太嚴重，只適合當別人爹, 不適合當男朋友。”

“那你自己呢？”

“我是個技術宅, 和他一樣，沒想過談戀愛啊。”

“……”

淩橙暮原本還準備調侃他兩句, 忽然被秦策拍了下肩膀, 後者示意她向前看。

同一時刻, 許霄也楞住了。

“那是……”他遲疑思考了半晌，得出結論，“幽靈海景？”

前方海域，月光正慢慢變作暗紅，如同無數的冤魂死去，凝成了漫天血霧。

海水燒開般沸騰翻滾，海浪疊起，像是被打翻的水彩顏料，泛起綠與紫的幽暗色澤。

光影在海面上空絲絲縷縷交織匯聚，呈現出一副光怪陸離的詭譎奇景。

恰巧這時伍時玖也醒了，她一睜眼就看見遠處的景象，不禁驚道：“那是什麽？海市蜃樓嗎？”

“跟海市蜃樓差不太多。”許霄解釋，“但海市蜃樓算光學現象，幽靈奇景不是，幽靈奇景算靈異事件。”

“……媽的，怎麽每晚都要來一次靈異事件？”

“這裏是極地空間，避免不了的。”

考驗究竟有多嚴峻，看腕表顯示的幸存者人數，就能了解了。

然後同一時刻，淩橙暮發現充氣船的方向盤失靈了。

深海那股無形的神秘力量，再度控制了他們的交通工具，剝奪了他們逃離的機會，將他們強制引往幽靈奇景的方向。

充氣船的航行速度越來越快，到後來幾乎像是綁了火箭，瘋狂疾沖。

在徹底進入到那片暗光海域的前一秒，許霄提高音量，緊急提醒隊友。

“待會兒如果遭遇幻境，千萬要分清敵我啊！”

大家都沒太明白他這番話的深意。

直到真正被幻境包圍了，才有切身體會。

觀月綾子最近的睡眠質量有點高，譬如上次將那個炮灰玩家扔下海，大家都在湊熱鬧只有她沒醒。

這次也是，眼看著充氣船都駛進幽靈奇景了，她依然坐在座位上迷迷糊糊，連許霄的話也只聽了一半。

……分清敵我？分清什麽敵我？

她茫然睜開眼睛，震驚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船上了，而是在一座昏暗封閉的、類似歌劇院的大廳裏。

大廳裏至少躺了六七具屍體，鮮血微微發黑，凝固在木質的地板上。

天花板懸掛著一只紅衣女鬼，就吊在她面前，仍有汙濁血水從女鬼的長發末梢滴落，那女鬼雙眼空洞地盯著她，嘴裏叼著一枚鑰匙。

她是靈異系統出身，見這場面見多了，短暫的詫異過後也並不害怕，只伸手從女鬼嘴裏取下了鑰匙。

當鑰匙落在她掌心的瞬間，驀然有一束光打在前方，讓她看見了如電影鏡頭般的一幕情景。

是靳夏，靳夏在那裏，他手裏拎著一把刀，刀尖還沾著血跡。

而他的不遠處，是穿黑色制服、戴四星環繞肩徽的年輕男人，以及身後持槍的黑衣人。

她聽到年輕男人冷漠開了口。

“時空監察局，執行官秦策，依律抓捕通緝犯。”

靳夏冷笑：“通緝犯？我犯什麽罪了？”

“罔顧系統規則，在本空間決戰圈殺害其他玩家，嚴重幹擾游戲秩序，屬於重罪。”

“你們只看規則，都沒人性的？那些王八蛋趁我被鎖，集體欺負綾子一個姑娘，想強行抓她獻祭女鬼來完成通關條件，不止一次了！”靳夏怒道，“綾子心軟，之前幫了他們還寬容他們，他們反倒變本加厲——狗東西留著幹什麽？既然他們作死，那我就成全他們，直接送綾子晉級，這不是理所應當的？”

“這些話，留著去跟監獄長申辯，我只負責逮捕。”

說完，秦策“啪”的一聲甩開了手銬。

後面黑衣人的槍口，全體對準這裏，靳夏深知自己毫無反抗餘地。

其實他本來也沒想反抗。

他回頭，看了觀月綾子一眼，忽而爽朗一笑。

“綾子。”他說，“憑你的實力，拿到通靈師buff是遲早的事，所以……即使沒有我，你也永遠都會是贏家。”

他轉身，扔掉手裏的刀，戴上手銬跟隨秦策離開。

“靳先生！”

觀月綾子慌忙追上前去，因為腳步匆匆，她不慎踢到了那把刀。

鬼使神差的，她俯身拾起了刀，同時聽到有縹緲虛無的聲音，幽幽在自己耳畔低語。

“殺了執行官，你就能把靳夏搶回來。”

“靳夏是為你違反的規定，你忍心他去時空大獄飽受折磨嗎？”

“你就這麽輕易地放他走嗎？”……

觀月綾子不安發覺，自己的思維和行動，都不受控制了。

她正拿著刀，朝秦策走去，並舉起手，對準了秦策的後頸。

……打妹打妹！怎麽可以殺秦先生？秦先生是隊長夫人啊！！！

都這種時候了，我們的綾子小姐，也依舊展現出了一位狂熱cp粉的自覺性。

這是回憶，只是回憶而已。

過去的景象出現在這一刻，縱然再真實，也是她不可觸及的彼端。

她不能犯錯誤。

強烈的責任感，讓她咬緊牙關，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改變攻擊方向，持刀狠狠砍向歌劇院的柱子。

“狗妹那薩伊！”這句話是對靳夏講的，她含著眼淚，一刀接一刀不停歇地砍，“你一定……一定要活著，等我去見你啊！”

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重逢。

所有的遺憾，都還來得及彌補。

她要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確，永遠都不會輸。

……

混沌模糊的狀態，並未持續太久。

許霄從地上爬起來，發現四周不再是無垠深海，而又變成了監察局那片擺滿盆栽的空地。

果然，不愧是秘密據點，每次都要在這恢覆一點記憶。

雖說場景過分貧瘠，已經看得他視覺疲勞了。

這一次，常教官就坐在他對面，手裏還捏了一罐啤酒。

教官不笑的時候，表情看上去總是嚴肅陰沈，跟平時在校練場沒什麽兩樣，透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教官問：“和他談過了？”

“談過……什麽？”

由於不再是旁觀視角，代入本人，許霄並不記得自己曾和秦策談過什麽，自然也不懂對方想問什麽。

但這一場景裏的教官，似乎也沒打算等他回答，只是自言自語。

“他真的決定了？”

“嗯……”

“好。”教官嘆一口氣，點了點頭，“連他都不後悔，那我也必定會遵守承諾。”

許霄怔然良久，怎麽也想不通這番話的弦外之音。

然而他也沒時間再慢慢想了。

周圍光線愈暗，不遠處，擺放錯落有致的盆栽，正在漸次雕謝枯萎。

對面的教官站起身來。

許霄下意識一擡頭，他驚訝看到教官臉上的皮膚正一塊一塊脫落，鮮血順著脖頸流淌，直至染透了整件藍色制服。

教官傾身向前，雙手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常哥？”

許霄奮起掙紮，另一只手在旁胡亂摸索。

他終於摸到了一把刀，也不知道這把刀是哪來的。

沒空細想，他趕緊把刀尖抵上了教官的脖子。

有魔鬼的聲音，在他耳畔絮絮私語。

“殺了他，不然他就會殺了你。”

“在幻境裏怕什麽，你應該殺了他。”……

咫尺距離，只要刀尖再往前一送，他就能殺了對方。

但他沒下得了手。

同樣的，他也很奇怪，常肅的血都流到自己臉上了，雙手也箍在自己喉嚨口，怎麽這半天始終沒用力呢？

他定了定神，推著教官的肩膀，雙腳蹬地後退，試圖逃離。

結果沒退幾步，就好像撞上了什麽東西。

緊接著，隊伍裏某位小姑娘熟悉的大嗓門，如石破天驚，震疼了他的耳膜。

“姓陸的！做雞就要有做雞的覺悟！你再他媽這樣我就動真格的了！”

他猛然驚醒。

幽綠與深紫色澤交織的海水映入他眼簾，四面濃重的血霧仍未消散，他還在先前的充氣船上。

隊友們也都在附近，只是……

只是都挺忙的。

伍時玖正騎在陸零身上，左右開弓扇陸零大嘴巴子，而陸零死揪著她的頭發不肯放手，倆人深陷幻境暴躁對罵，罵得那叫一個激情四射舌燦蓮花；

觀月綾子拿著一支箭，一邊哭，一邊道歉，一邊砍著充氣船的金屬欄桿；

常肅就坐在對面，神色掙紮地用雙手掐空氣，顯然在做艱難的思想鬥爭；

至於淩橙暮和秦策……

許霄轉過頭去。

他看見淩監獄長和秦執行官，正在施展十八般武藝，搶奪那根萬能盲杖。

盲杖鋒利的刀刃，已經從頂端彈出來了。

貌似有哪裏不太對勁。

很意外的，照目前的情況而言，是淩橙暮在阻止，而秦策想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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