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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善惡皆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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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姝靜靜地靠在床頭,只覺疲憊不堪。然而,盡管疲憊,她卻仍無法安然入睡。她知道,這是因為……她興奮了。

她素有心疾,是以喜怒皆輕,幾乎從未有過興奮的時候。然而,此時,她卻在興奮……興奮到盡管已經疲憊得渾身都沒了力氣,卻仍無法好生休息。

這種時候,如果喬安還在,定要氣沖沖地逼著她休息的吧……不對,若他還在,在她第一次熬夜的時候,他一定就已經要逼她休息了,盡管並不一定逼得動,他向來犟不過她……現在想來,她卻是後悔得緊。她該多順著他一點的,他關心她,她卻沒有好好回應。想起他哀傷的眼神,想起那時他與她說的那句“你心中可有我一席之地”,她很難過。

過去,因為心疾,她半點累也受不住,也不怪喬安一直如此緊張。可是現在,她不眠不休了幾日,已經累成了這個樣子,也沒有人會心疼她,逼她休息……好在,盡管她已經累成了這個樣子,那顆心臟卻仍在她的胸腔中,健康而有力地跳動著。喬安的身子一向很好,他的心臟也很好,她實在是……深有感觸。

幾日來,顧明姝的廢寢忘食都是有效果的。依憑著未央帶來的解藥,她總算參透了解藥的方子,而後耗盡體力,大批量地制出了蠱毒的解藥。有了解藥,錦衣的日子,也許會比她想象得還要不好過。

她想,她這算是給喬安報仇了。她又想,其實錦衣沒有錯,換心是喬安向錦衣求來的……是的,她的愛人的死亡讓她難過得幾欲瘋狂,卻竟是她的愛人自己求來的,與錦衣無關。

盡管清楚地明白這一點,她卻仍將對愛人的恨轉嫁到了錦衣的身上,無法控制地因報覆了錦衣而產生了大仇得報的快感。顧明姝想,她的心一定是病了。

喬安,你真不該這樣做的……老叟,阿婆,還有她自己,誰都不好受。

流夏輕輕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她的棉衣變得好重,重得她幾乎都站不穩了。吸水性極好的棉花吸光了濺到她身上的鮮血,沈甸甸的,讓她變成了鮮紅色的小小的一團。十歲的小姑娘,身子還沒有長開,真的是很小的一團。

小姑娘有天使一樣的臉龐,臉上的表情也永遠都是天真無邪的,就算沾滿了鮮血,也仿佛染不上半點瑕疵。流夏是未央見過的給人感覺最幹凈的孩子,就算正在屠人性命都是一樣。

流夏揉了揉眼睛,覺得眼前花花的。可她還聽得到風聲,還能讓她的重錘準確無誤地落到任何地方——不讓任何人過去。

當然不能讓你們過去啦,你們過去了,督主會被殺掉的。流夏可不會讓督主死的。

因為那時候,督主讓流夏好好地活著了,所以現在,流夏也要讓督主活著,好好地。

流夏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重錘,穩了穩幾乎要站不住的身子。她用力地眨了眨眼,讓視線變得清明了一點,就忍不住向著未央看了過去。她看到,在有些遠的地方,未央正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是她看不懂的表情。那個表情,盡管不懂,她卻是曾見過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娘親也有過這樣的表情,還帶著滿臉的眼淚。那時候,娘親正將她拋在外面,然後再也沒有回來找她。

流夏踉蹌了一下,只覺得身上的棉衣和手中的重錘都有千鈞重,讓她再也無法站穩了。流夏抹了抹眼前的血,覺得腦子裏一片清明。哎呀,都這個樣子了,真的沒辦法再打下去了呢。不過還好,都撐了這麽這麽這——麽——久了,督主一定早就走得遠遠的啦!小姑娘在心裏淘氣地拖著長腔,視線裏仍是未央俊秀的臉。

哎呀,好餓……肯定會很餓啦,都還沒有吃晚飯呢……啊好餓好餓,待會兒,能不能和阿央商量一下,吃完飯再死呀。不知道阿央會不會答應……

一定不會答應的吧……阿央才不會在乎流夏挨餓呢。以前阿央對流夏好,都是為了騙流夏的吧。阿央他,是為了殺督主的,所以才對流夏好的。流夏這麽想著,皺了皺鼻子,只覺得自己小小的心忽然緊縮了起來,縮得她很難受。

就在流夏覺得難受的時候,很突兀的,遠處忽然傳來了聲音。吱呀吱呀的聲音連續不斷,由遠及近,是輪椅行進的聲音。流夏眨眨眼,辨明了那聲音,便不高興地扁起了嘴,道:“討厭,好討厭,是督主呀。”說著,她扯了扯自己的頭發,苦惱著:“為什麽回來了呀,流夏都已經沒辦法了呢。”

不管流夏是怎麽想的,那輪椅聲還是毫不間斷地靠近了過來。接著,是錦衣的聲音:“流夏,到我這兒來。”

聽了錦衣的吩咐,流夏便拿著錘,聽話地後退。雖然有些搖晃,她卻還是準確無誤地退到了錦衣的身邊。“哎呀,督主,你怎麽回來了呀,真是給流夏惹麻煩呢。”流夏蹭到了錦衣身邊,小大人似的搖著小腦袋,道,“哎呀呀,這裏是懸崖呢,好危險呢好危險呢——”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攔腰一抱,重心下移。“哎呀……”感覺到自己就要落崖了,流夏念叨了一句,卻並沒有試圖自救。畢竟是督主將她拉了下去……督主的話是不可以不聽的,就算督主是想要流夏死也是一樣。

所以,流夏便隨著錦衣,連帶著她的重錘一起,跌下了懸崖。

未央看著二人,驀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飛身而上。很快,他就以極快的速度一手抓住了懸崖的邊沿,另一手伸出,想要抓住與錦衣一起往崖下掉的小小身軀。這絕對是他平生輕功最好的一次,因而盡管與流夏的距離不近,他卻是趕上了。

然而,就在他快要拉住流夏纖細的胳膊的時候,流夏卻忽然將重錘甩了上來。擔心耽擱了時間抓不住她,未央沒敢躲,而是忍著被重擊的劇痛揮開那重錘。只可惜,縱使如此,時間卻還是被耽擱了。未央就只能看著那小小的身軀隨著錦衣紅色的影子一起,不可逆地向著崖底飛速墜落。若是沐清風,也許還能將人拽回來,但這裏沒有沐清風那樣的高手。

未央向著崖下徒勞地撈了幾下,只能楞楞地看著流夏本就瘦小的身子飛快地變得更小,然後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攀著懸崖邊緣的手掌一軟,未央幾乎要隨她而去。身邊有屬下及時地將他拖了上來,他卻仍是楞楞的,搞不清現在的狀況。

什麽意思……小丫頭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昨天還在他的懷裏撒嬌,還拖著他要吃的。他懷裏還有她的溫度,還有她身上淡淡的奶香。他還能清楚地回憶起她幹凈得不帶一絲雜質的眼神,就在剛才他還在看著她……

“你就,情願與他去死麽!”未央握緊了拳頭,語氣裏除去悲痛,還有憤恨,“你就情願與他去死麽!”

未央握著拳頭,整個人都顫抖著。眨眨眼,他卻又忽然清醒了起來。“還不快去找!”他猛地站直身子,同時喝道,“錦衣惜命,怎會如此輕易地禍害自己的性命,又為何要特意帶上流夏。二人落崖必定能活!”是了,流夏怎麽會有事呢。她還沒有吃晚飯,他還沒有給她做晚飯呢,所以怎麽會有事呢。

她忘掉什麽也不會忘掉吃的的,所以……她一定會回來吃飯的……他準備好的。

眼看著她掉了下去,他才知道,他是絕無法離開她的。所以,如果能找到她,他就絕不會放手了……他要把她留在身邊,不讓她離開,不給她效忠別人的機會。就算她不高興,他也絕不會放手。如果她執意反抗……實際上,想著那被拋上來的重錘,未央相信,為了錦衣,流夏是一定會執意反抗的吧。那樣……那樣,他就用鎖鏈將她鎖起來……或者為了避免她傷了她自己,軟骨散要更好。他絕不會傷她,卻更不會允許她的離開。

“流夏……”未央喃喃著,第一個順著山路,向著崖下掠去。

崖下。

錦衣緊緊地攀著水中的石頭,一面對抗著滑不留手的青苔,一面極努力地將身邊的流夏往岸上頂。

他知道這崖下有河,就跳了下來。滿以為不會有事,現在卻發現,他實在是錯估了自己的能力……他該好好地承認,自己是個殘廢,不能游泳,不該這樣冒險的。

他本思量著流夏可以幫他,卻沒料到流夏也在半路失去了意識。若是別的屬下,他定會嫌棄對方沒用,然後扔去剮了。可若是流夏,他便只會覺得是自己來晚了,讓她又累又傷到了半路昏迷的程度。

流夏不沈,但她身上的衣服卻浸滿了鮮血和河水,讓她整個人變得極重。錦衣本就沒什麽力氣,又在冰冷的河水中泡久了,只覺得全身都要凍僵,卻還要在河水中苦苦支撐著不被沖走。是以對錦衣而言,將流夏送上岸實在是十分艱難。

似乎是過了很久,久到錦衣的胳膊已經沒了酸痛之外的感覺的時候,錦衣總算將流夏推上了岸。而將小姑娘送上去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已經半分力氣也無了。

手指酸痛到顫抖,又早就被凍僵。安頓好了流夏,錦衣便再也支撐不住,手一滑,整個人便被湍急的河水沖了下去,同時慢慢地向著河底沈了下去。

在河水帶來的強烈窒息感中,錦衣伸著雙手試圖自救,卻只是徒勞。

之前,他成功地逃走了,卻放不下流夏。他不久前才知道,他被翹楚騙得比他想象得還要徹底,翹楚成了第一個成功從他手中哄出解藥的人,也是第一個將解藥流出去的人。當時,他雖然是看著翹楚將藥吃下去的,卻沒料到那被她“吃下去”的藥竟最終還是流到了未央的手中,被未央帶了出去。

而顧明姝也的確是神醫,憑著那枚解藥,她便制出了更多的解藥。錦衣從未得過人心,一直靠蠱毒和厚祿來制約部下。顧明姝此舉解脫了眾人,幼帝得勢又讓他失了權勢錢財,頓時,他便眾叛親離了。

而在眾人皆背棄他而去之時,盡管早有預料,但看著流夏依舊笑瞇瞇地站在自己的身邊時,錦衣仍感到極為觸動。她舍命擋敵,讓他只身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卻只覺無法舍棄她,竟不惜以身涉險,又跑了回來。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活著救走流夏的,卻沒料到竟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向來最是惜命,全然沒想到自己竟會死在這上面上……真是後悔。

……好在,流夏還活著。

仔細一想,他死了,中了他的蠱的人也要隨他而去,這也是當初沐清風不敢殺他的原因。

而翹楚身上蠱毒還尚未除去……

那麽……

想到這兒,錦衣不由得勾起了唇角。他想著翹楚的死亡,想著沐清風的痛不欲生,只覺得心裏充滿了報覆的快意。鋪天蓋地的快意,將他心中對翹楚的心痛都壓了下去。

大紅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暗色的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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