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房間沒有監控，因為這一層的老人， 目前只是開盤下註的‘貨物’備選， 而不是真正的‘貨物’。不過就算有監控， 九命也不在乎， 他只是寵物店裏的食物鏈底端生物，在現世裏，他妥妥是食物鏈頂端那一撥。

“想說什麽就去吧。”九命拍了拍文明的頭，順便把隱身的術法解除了。

窗邊坐著的老人，似乎是有些意外，今天過來看望她的‘客人’竟然這麽安靜，於是緩緩的轉過頭來。

一眼就看到文明了。

“明……明子？你怎麽來來了！”老人這下是真的驚訝了。

“徐奶奶， 我來看看你。”文明說著話， 走了過去， 本來是想往窗邊走過去的，但是被老人拉住了，“快過來，別去那邊， 別讓那些畜生看到！”

說到這裏， 老人似乎才想起什麽，看著文明，問道，“他們怎麽會讓你進來？”

進到這裏後，老人才知道所謂療養院的真面目，可惜已經晚了， 他們這些人被送進來的老人，都出不去了。這裏的人，會準時準點給他們送吃的，而且一天幾次，有專門的人來‘關心’他們的情況，卻不是問他們好不好，而是盼著他們死……不對，也不是盼著死，直接死了就虧大了，就是盼著他們快死了，才好送去三樓當‘貨物’。

這裏就是一座吃人的牢房，裏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除了‘客人’以外，都不讓進來。

“是大哥哥他們帶我進來的。”文明被拉住後，就老實的蹲在老人旁邊，聽到老人的話，回頭指了指站在門口的九命。

老人這才發現屋裏還有其他人。她看向九命的眼神，十分的防備，因為在她看來，只有‘客人’才能進來。

正在這時，走廊裏傳來嘈雜的聲音。

“二樓呢，是預備用來開盤下註的‘貨’，老板們要是感興趣，可以先看看。”

“那邊，214住的那個老頭，是目前最有希望用來開盤下註的，不過具體怎麽樣，還是要等專業人士評估過後才知道。我們這個賭局，最註重公平了，不會坑老板你們的……”

“咦，208的門怎麽開著？是有人在提前看‘貨’嗎？”

伴隨著說話聲，嘈雜的腳步聲快速向這邊靠近。

“明子，快！快躲起來！”老人慌張極了，抓著文明的手，低聲催促道。

文明雖然不是很明白為什麽要躲起來，但是情緒受到感染，也顯得有些慌張，慌亂扭頭四顧，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躲藏的地方，因為這間屋子，十分的空曠，就連床都是那種鐵架子的，床單被掖進了床墊下面，根本藏不住人。

“慌什麽。”九命淡淡一句，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文明的頭。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已經在文明身上施了隱身的術法。

兩人的身影瞬間在屋子裏消失。

老人見狀，驚愕至極。

幾乎是同一時間，外面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只見一個中年男人探頭進來，視線飛快把屋裏掃了一遍，而後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剛才明明聽到有人說話啊……”他的視線落到老人身上，見到老人的表情，更是疑惑，不客氣的問道，“餵，老家夥，你那是什麽表情，見鬼了？”

跟著他一起來的‘客人’們，聽到這話，頓時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看起來還真像是見鬼了！”

“我覺得見鬼是好事啊，不是都說，一般人在快死的時候，身上生氣弱，就容易見到不幹凈的東西。她要是真的見到了，那就是離死不遠了，豈不就可以準備下註了嗎！”

“對哦，還是李哥聰明，文化人就是不一樣！”

“不是，你們要不要這麽開心，萬一真有……有鬼怎麽辦？畢竟咱們這事有點……有點……”

“我連人都不怕，還會怕鬼？！不過我說小江，你這膽子是怎麽回事？”

帶隊的中年男人註意力被他們的談話所吸引，不再關註屋裏，就站在門口，加入他們的談話之中，“江老弟，這話你可就說錯了，咱們做這個事呢，嚴格說起來其實是好事，因為這些被送進來的老人啊，要麽是無兒無女的，要麽是兒女都不待見的，留在家裏，指不定什麽時候死了，誰都不知道，現在這樣的新聞不是挺多的嘛，說什麽老人死了很久，屍體臭了鄰居才知道。”

“而在我們這裏呢，一天三頓飯，準時準點的，單獨的房間，每天都有人打掃，衣服床單什麽的，也有人幫忙換洗。從進來到過世，都有人關心他們，跟他們說話什麽的，總比一個人死在老房子裏強，是這個道理吧？咱們不僅不收他們一分錢，家屬到時候還有錢拿，這樣一來過世後的喪葬費也有了，走得體體面面的，大家都好！”

“所以說，大家身邊要是有這樣的老人，也可以跟我們聯系的，到時候有少不了好處！”

“至於說鬼的問題，就更不用擔心了，別說咱們沒做什麽虧心事，不怕鬼，就算真的有也沒事，咱們這個地方啊，是請高人做過法的，管你什麽妖魔鬼怪，也別想翻起水花來！”

……

聽著門外那些人說話的聲音，老人不知怎麽的，忽然就笑了起來，蒼老的面容，布滿歲月留下的溝壑，渾濁的眼，喑啞的聲音，莫名有些滲人。

門外的人聽到這個聲音，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就十分的憤怒。那個帶隊的中年男人，怒氣沖沖的走了進來，“老東西，你笑什麽笑？！”

老人緩緩的擡頭看他，僵硬的動作，配上那雙渾濁的眼，看起來總覺得有些詭異，“我笑你們這些畜生，不敬鬼神，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們會遭報應的！”

中年男人冷哼一聲，“放心，別說我們不會遭什麽報應，就算真的有，那也比你這個老東西活得長！我就等著看，到時候等你死了，有沒有那個本事變成鬼來找我麻煩！”

“走了走了，看別的‘貨’去，不跟這個老東西瞎扯了！”外面的人喊道。

中年男人又惡狠狠的瞪了老人一眼，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

這期間文明有幾次看不下去，想要沖上去理論，但是被九命揪住了衣領，根本動彈不得，只能咬著牙，死死死瞪著那些人。

好不容易等那些人走了，九命松開手，文明下意識就抓著老人的手，聲音憤怒又委屈，“俆奶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怎麽能……怎麽能這麽欺負人？！”

他終究是小孩子，對這個世界的惡缺乏足夠的認識，而那些人的話也說得含糊，所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九命雖然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是能猜個大概。不過他是妖怪，對人類的事，並不怎麽放在心上。他聲音淡淡的對文明說道，“我還解除法術呢，你剛才說的她都聽不到。”不過能感覺到觸碰，畢竟法術只是隱去身形和聲音，而不是讓人真的消失。

他說著話，解除了法術，又提醒一句，“門還沒關。”

文明一楞，原本憤怒的情緒在被這個小小插曲打斷後，稍微平覆了一些。他咬著牙走過去準備把門關上，忽然感覺自己的衣領被什麽揪住，接著一股力量把他整個人被拎到了半空中，從門口拎到了了門裏，片刻後，只見門自己關上了。

文明心中的恐懼還沒來得及升騰，就聽九命說道，“你們來了啊。”

接著便見玉衡一行人的身影顯現出來。

九命看向緋色，問道，“什麽情況知道了嗎？”

“跟之前在溪南遇到的那個祈願游戲有點關系，幕後的家夥可能是同一個。”緋色簡單說了一下，而後問道，“你們這邊呢，什麽情況？”

九命聳肩，“我也說不清楚，不過這裏有知情人。”他說著話，指了指窗前椅子上坐著的老人。

眾人視線看過去。

老人也在看著他們。她不再像之前那麽驚愕，那雙渾濁的眼裏，似乎還蘊含著某種名為希望的東西，“你們……你們是神仙，還是鬼怪？”她顫抖著聲音問。

“不管是什麽，求求你們，收了外面那些畜生吧，收了他們……不知道你們要什麽，我只有這條老命，要的話就拿去吧，但是求你們放過明子，他還小，是個好孩子……”

“我們什麽也不要，奶奶你先跟我們說說這裏面的事吧。”姜晴天柔聲說道。

之後他們就從老人口中，得知了療養院裏的情況。

姜晴天和金恬兩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怎麽……怎麽能有人做出這樣的事來？”

“他們這還算是人嗎？！就算沒有良心，不顧及父母生養他們的恩情，也不想想，將來他們也有老去的一天，就不怕到時候也被這樣對待嗎？”

但是她們心裏又很清楚，如果真的有長遠的目光，這些人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他們可能從來就沒有想過未來，被欲望所驅使，得過且過。

而相比她們，文明才是被嚇得最厲害的那個，因為他的奶奶以前被送進來這裏過，剛才又親眼見到爸爸文富貴從三層小樓裏走出去。

“徐奶奶，我奶奶她……她……還有我爸，我剛才在門口看到他了，他是不是……”痛苦，害怕，憤怒……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快要把這個十來歲孩子的心靈擊潰。

老人用那雙蒼老枯瘦的手，摸了摸他的頭，“明子，你是個好孩子，聰明又懂事……這些事，就當不知道吧，等長大了，就離你爸，離這個村子遠遠的，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這樣，已經是默認了。

“我不信！怎麽會……我不信！我……”文明接受不了，情緒失控，大聲哭喊起來。

緋色懶得勸，直接一個手刀砍在他頸後，幹凈利落。

但是文明剛才的聲音很大，而療養院裏房間的隔音效果很一般，而且小孩的聲音，跟大人有著明顯的區別。帶著人去了214號房間的中年男人，正好就站在門口，聽到這邊的聲音，心中驚疑不定，快步走了過來。

療養院的門，只能關上，不能鎖。

中年男人一扭門把手，就把門推開了。

他四下環顧，依舊什麽都沒在屋裏看到。他又走到床邊，探頭出去查看，依舊沒有什麽。可是他心裏仍舊不安，又把床下看了一遍，就連床頭櫃那種明顯不可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

到最後，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惡狠狠的看向老人，“說，剛才是不是有小孩的哭聲？！”

老人那雙渾濁的眼看著他，嘴角忽然彎出一個詭異的弧度，“你不是不怕鬼嗎？”

中年男人聞言，臉色愈發難看，咬牙切齒道，“老子還真就不怕！馬上仙師就會來這裏，到時候不管什麽妖魔鬼掛，全都抓了，讓它們魂飛魄散！”^

……

中年男人很快走了，因為‘客人’看完了預備‘貨物’，他得帶著人去別處了。

他走後，緋色他們又解除了隱身術法。

“按他剛才的說法，這件事似乎還有玄門中人參與？”緋色微微皺眉。

普通人對玄門中人，多以仙師稱呼，就像之前跟金恬家扯上關系那個趙仙師。但是剛才他們又在樓頂上找到了深淵的氣息，再結合祈願游戲的事，這樣的手筆，感覺不像是人類能做到的。

或許是人類被利益所誘惑，甘願與深淵妖魔為伍，受其擺布吧。這樣的可能性比較大。

……

玉衡一行人離開二樓，準備去三樓看看那個被當做開盤下註‘貨物’的老人時，正好遇到一個胡子拉碴的年輕人上樓，正是小吳，他自然也是去那個房間的。

到了房間裏，小吳‘懂規矩’的沒有靠近老人，只站在床邊上，隔了快有半米遠，而且正對著攝像頭。

“媽，我來看你了。”他說著話，卻聽不出多少感情。

老人沒有回應。

小吳臉上表情頓時變得有些慌張，下意識去看了床頭的心電監護儀，一切正常，他才松了一口氣，但是依舊有些擔心，接連喊了幾聲，“媽？媽？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老人眼皮輕顫，而後艱難的撐開眼。

“媽！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小吳語氣有些不好。

“狗……狗兒，我……我好疼啊……疼……”老人的面容因為痛苦而顯得扭曲，她呻吟著，聲音卻低不可聞。

小吳大概是沒聽到，又或者聽到了根本不在意，自顧自說了起來，“媽，我跟你說啊，你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堅持住，最少一個星期，這樣我就有錢了。我跟你發誓，有錢了馬上就給你娶個媳婦回來，一年一個，三年抱倆，把咱們老吳家的香火傳下去，這樣你下去下面見到我爹，也不會沒臉……”

這一套說辭，他翻來覆去的用，大概是覺得老人老糊塗了吧，所以連敷衍都懶得。

可事實上，老人雖然很多事情都忘記了，唯獨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老人“”

聽一次兩次三次……那時候小吳的態度還不算太敷衍，老人雖然也難過，但至少有一點點的心裏安慰。可是聽多了以後，那唯一的安慰也被消磨掉，什麽都不剩下了。

心靈上的痛苦與絕望，與身體上的痛苦交織，一點點消磨著老人本就不多的生存意志。

她看著床邊的小吳，哀求道，“狗兒……媽媽好疼啊，真的好疼……求求你……求你……”

“我知道你疼，但是沒辦法，媽，我老實跟你說了吧，我把咱們家的老房子還有田地什麽的，全都抵押給人家了，貸了錢出來，全壓你身上了，所以你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不然別說媳婦，什麽都沒有了，到時候你拿什麽下去見我爹？”

同樣的手段，文富貴以前用過一次，現在小吳也拿來用，是因為他知道，老人們都很在乎這些，他們信鬼神，相信逝去的人會在下面等他們，為了不讓下面的人失望，所以哪怕再苦再難，也要堅持某些事。

不可否認，他把老一輩的心思拿捏得很準。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正如他所預料的一般，很在乎他說的這些。但是他卻忘了，這是一具蒼老且被病痛折磨了很長時間的身體，各方面都已經到了極限，能堅持到現在全憑一口氣在支撐著，實際上已經與死人無異。

老人被他這番話所刺激到，猛一下瞪大了眼睛，一口氣喘不上來，就這麽走了。

小吳垂著眼，還在自說自話，聽到心跳監護儀發出警報，這才反應過來，頓時就慌了。

“媽？！媽你怎麽了？！你可別嚇我啊媽？！”他再顧不得所謂的‘規矩’，撲到床邊，伸出手，粗魯的推攮著老人的身體。

此時此刻，他看不到，老人的靈魂，從那具蒼老衰弱的身軀中脫離。相比肉體，靈魂幾乎是沒有重量的，輕盈猶如鴻羽，而且脫離身體後，所有的痛苦與折磨也會一並消失。

這是一種解脫。

然而老人的靈魂，卻沒有半點解脫的樣子，面容甚至比之前更加的扭曲滲人。她漂浮在半空中，空氣中游移的怨氣，仿佛被什麽所吸引一般，紛紛向著她湧來，鉆進她的靈魂之中。

原本純白的靈魂，一點點被汙染。

這是普通的靈魂化作怨靈的過程。

然而當這個過程進行到最後一步的時候，一道詭異的氣息從樓頂的血池中誕生，直奔這個即將成型的怨靈而來。

顯然，這就是這座樓明明被怨氣所籠罩，卻沒有誕生怨靈的原因。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了，在那道詭異的氣息接觸到老人的靈魂之前，屋裏的玉衡忽然擡起手，一道咒令襲去，將那道氣息禁錮。

下一刻，怨靈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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