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色帶著玉衡離開的時候，天上依舊下著雨， 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就仿佛是幕後操縱者在為自己失敗的陰謀， 奏響祭奠的樂章。

小鎮上本來就不是很繁華， 大雨天裏，街上更是不怎麽看得到人，就算偶爾有一兩個，也是撐著傘行色匆匆。

緋色和玉衡從巷子裏走出來。他們是開車過來的，車就停在街對面。

其實昨天夜裏在甜品店裏的時候，玉衡就看到了馮褚眉心命盤上浮現的死劫征兆，不過當時已經晚了， 到她睡覺的時間了， 而且馮褚看著一時半會兒也死不掉， 她就沒管，安心睡覺了。然後今天早上起來，把緋色叫醒了，開車直接過來， 時間剛剛好。

緋色抱著玉衡穿過街， 走到車旁時，剛好有個男生路過，撐著傘，扭頭看向他們。大概是因為緋色撐的傘很大，把玉衡整個遮在裏面，根本看不見臉， 只有一身精致華麗的紅裙子，再考慮到一般人不可能這麽輕松的抱起這樣一個女孩，這些加在一起，導致男生懷疑緋色抱的是不是個洋娃娃，於是好奇的放慢步伐看個究竟。

緋色本來是準備用點小手段自動開車門的，畢竟他現在沒空，但因為有其他人在，就算了。註意到對方在看著他，於是幹脆說了一聲，“朋友，幫忙開個車門可以嗎？”

男生一楞，不過很快回過神來，點點頭，走了過來。順手替他開車門的時候，一邊問道，“哥們兒，你這娃娃哪裏……握草！”

離得近了，視線便不再受影響，他可以看到傘下的玉衡，精致的眉眼，淡粉色的唇，這分明是真人！男生被嚇了一跳，繼而又被萌到，盯著玉衡傻笑。

緋色十分的得意，“是不是很可愛？我跟你說，這套裙子我買很久了，這是第一次派上用途！”

“超萌！”男生猛點頭，又問，“是你妹妹嗎？”

“不，這是我家小祖宗！”緋色咧嘴笑了笑，看起來痛並快樂著。說著話，一邊把玉衡放進了車裏，動作溫柔又細心，整個過程中，沒有一滴雨落到她身上。

旁邊的男人看了，羨慕又佩服。

緋色跟對方說了謝謝，收起傘也坐進車裏，關上車門前，又揮了揮手，就發動引擎把車開走了。

車輪碾過積水的街道，濺起一排的水花。

……

雙山鎮外。

縣道蜿蜒，兩側都是連綿起伏的山，樹木蔥郁，野草半人高，藤蔓灌木點綴其間。

大雨沖刷著山林，連綿的雨簾被繁茂的枝葉所分割，落進林中時，便是斷斷續續、滴滴答答的多重奏。

其中一棵大樹下，一叢野生芋頭貼著樹生長。雨水滴落在它幾乎快要趕上荷葉大的葉子表面，晃晃悠悠幾圈後，往下滾落，卻沒落進泥土之中，而是落在了人的頭上。

一個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坐在樹下，背抵著樹幹，頭往前低垂，一頭碎發十分的淩亂，水順著發絲滴落。他有著冷俊的眉眼，像是凜冬之夜裏呼嘯的寒風，夾雜著紛紛細雪，讓人感覺到刺骨寒涼的同時，又有一種淩厲的美。

他穿了一身手工剪裁的黑色西服，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不過因為在林間奔逃，此時看起來十分的狼狽，坐在雨中潮濕的地面上，一條長腿曲起，手搭在膝上，胸膛急速起伏，正喘息著。

過了片刻，他的呼吸勉強平覆了下來，手一翻，露出一直拿著的手機，點亮屏幕。

依舊無信號。

“呵。”他勾起唇角，發出一聲冷笑，手緊緊捏著手機，仿佛要將它捏碎一般，卻終究忍住了沒扔掉。

忽然，雨點的滴答奏鳴聲之中，加入一個細微的聲音，窸窸窣窣，像是有什麽東西穿過林間茂盛植被而來。

青年呼吸有一瞬的停頓，微微瞇起眼，側耳傾聽。

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後，他閉上眼吐出一口氣，而後咬著牙扶著樹幹站了起來，眼睛迅速環顧四周，選定一個方向，奔跑起來。

但是任他跑出多遠，那個聲音，都不緊不慢的跟在身後，如影隨形。

青年眸色沈沈，忽然停了下來，轉身看向來路。

視線中看不到任何特殊的東西。

灌木藤蔓微微顫動，那是他經過時弄出來的動靜。雨水滴答落在綠色的葉子上，將塵土沖刷幹凈，呈現出一種通透的綠色。

“出來吧。”猶如眉目一般，青年的聲音也是冷冽的。

他的話音落下後，很快便有一個古怪的聲音響起，像是小孩子惡作劇時讓人討厭的那種語氣，又夾雜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人不寒而栗。

“嘻嘻……你不跑了嗎？”

“我們有仇嗎？”青年冷靜的問道。

起初的時候，他單純的以為是碰上對人類天生帶著很大惡意的妖魔，但是這一路奔逃，他漸漸察覺到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對方似乎並沒有盡全力，處處透露出一股游刃有餘的意味。

如果只是一個人，他會覺得這是對方在逗著他玩，就像是貓抓到獵物後，惡劣的用爪子撥弄著玩。

可他之前是跟司機一起的，開車從這邊路過，車子突然出故障熄火了，司機打著傘下去查看情況，他在車上閉目養神。前後加起來大概幾分鐘的時間，他察覺到情況似乎有些不對，睜開眼時，司機的身影已經不在視線範圍內。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嘩啦啦的下雨聲。

他雖然只是普通人，但因為一些特殊的經歷，對這些事知道得比較多。遇到這樣的事，擔憂在所難免，卻不會陷入極端的恐懼之中。

不過對方顯然是有預謀的，一步步將他被逼入山林之中。

這個過程，仔細回想，實在太刻意了，不像是一時興起。但是他想不通，他是第一次到這邊來，跟這些東西結仇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對方找他麻煩的原因是什麽？

“嘻嘻……沒有呢……”那個古怪的聲音回道。

青年微微抿唇，“那為什麽？”

“因為呀……”古怪的聲音慢悠悠的回答，忽然話鋒一轉，變得狠厲，“你侍奉錯了東西！”

伴隨著這個聲音，林間忽然刮起一陣狂風，灌木藤蔓瘋狂搖擺起來，從空隙處垂落下來的連綿雨簾，也被吹得傾斜。

一個模糊的影子，從狂風大雨中走來，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人心上，帶著一股讓人畏懼的氣息。

很快，他便來到青年前方。他擁有高大健壯的身材，穿著隨處可見的休閑服飾，看起來很像是個人，但是那張臉實在可怕！三條長短不一的抓痕，從左邊眉骨上方起，傾斜著穿過鼻梁，最終在右邊嘴角處終止，整張臉都被波及到，雖然傷口已經愈合，但是傷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我這張臉很可怕，對吧？”妖魔化成的壯漢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語氣森寒滲人，“這就是你供奉的那個東西，留給我禮物！當初它就是這樣，跟我玩‘你逃我追’的游戲，讓我深陷絕望和恐懼之中，當我精疲力竭，再無法挪動一步時，他優哉游哉的出現，抓住我的尾巴，將我從地上拎起來，惡劣的玩著拋球的游戲，最後在我臉上留下這道可怕的痕跡，一走了之！”

他看著青年，眼底綠光滲人，“這麽多年了，這份恨意，我一只記在心裏！”

“傷你的是九命？”青年冷靜的問，不等對方回答，又繼續說道，“你說你記恨多年，卻沒有去找它報仇，是因為自己的無能吧？因為知道在它手中討不了好，就把氣撒在我身上。因為我跟它有關系，你就可以說服自己，這也算是報了仇……是這樣嗎？”

說及此，青年冷笑一聲，“我以為只有人類喜歡自欺欺人這一套，沒想到你們妖魔也這樣！”

“你……！”妖魔化成的壯漢似乎被這句話刺激到了，眼神瞬間變得兇惡無比，咧開嘴，露出一嘴鋒利嚇人的牙，這使得他本就嚇人的臉，看起來更加可怕了。

“我要殺了你！把你撕成碎片！”他叫囂著，向青年撲了過來。

……

十分鐘前。

一輛銀色的跑車，在蜿蜒的縣道上行駛著。

大雨劈裏啪啦打在擋風玻璃上，盡管雨刷飛快工作著，從車內看去，視線仍舊受到了影響。

緋色把車速降了下來，一邊開車，一邊跟玉衡交談，“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之前碰到的那些人偶，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後座上，玉衡規規矩矩的系著安全帶，雙手捧著平板電腦看動畫片。聽到這話，雖然視線並沒有從屏幕上移開，不過還是回他道，“那是從深淵出來的東西，你會覺得熟悉很正常。”

緋色微微皺眉，“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心裏還是感覺不對。”

說著話的時間，前方視線範圍內，出現一輛黑色的轎車，就停在路邊。

緋色只隨意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繼續往前開車。但是走了一段路後，他突然踩下剎車。

“怎麽了？”玉衡有些不高興的擡頭看他。

緋色回頭，看向後方那輛幾乎要淡出視線的黑色轎車，語氣略有些猶豫的回道，“剛才那輛車上，有一股熟悉的，讓我非常討厭的氣息……”

雖然是曾經的深淵一方霸主，不過緋色的脾氣一直比較隨和，跟玉衡在竹林裏待了幾年，又在現世生活了七年之後，他多了很多喜歡的東西，討厭的東西名單卻幾乎沒有更新，依舊是以前那些，而其中能進入‘非常討厭’行列的，更是只有一樣……

玉衡聞言，眨了眨眼睛，臉上漸漸浮現出意外的表情。

緋色見了，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起來。

……

山林之中。

青年在激怒作怪的妖魔化成的壯漢之後，又冷靜的在對方傷到他之前，說出另一番話，“九命有一個秘密，它一直死守著，害怕被其他人或者妖魔知道。”

話音落下之時，妖魔化成的壯漢已經襲到了他眼前，利爪下一秒便要落下，卻在最後關頭停了下來，鋒利堪比刀刃的指甲，離他的眉心只有不到一厘米。

“什麽？”妖魔化成的壯漢下意識問道，但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朝青年齜牙道，“既然它害怕別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就證明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或妖魔，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為我曾親眼見證了它的秘密。”青年回道。

“告訴我九命的秘密，我可以饒你一命。”妖魔化成的壯漢沈聲道。

青年勾唇冷笑，“你們妖魔向來沒什麽信譽。”

“那你要怎樣才肯說？”

“我要你向規則作出承諾，在我把九命的秘密告訴你之後，從此不再找我麻煩。”

“看來你懂得不少嘛！”妖魔化成的壯漢仔細打量了青年片刻，才點點頭，“行！”

之後便是向規則起誓這個過程，中間他偷偷改了一個細節，不過被青年察覺了，於是又重來一遍。結束後，他不耐煩的看著青年，“你現在可以說了！”

“九命一向以大妖自居，經常吹噓自己曾經是如何的厲害，但事實上，它曾經被一個人類小姑娘抓了做寵物……”

幾乎是在青年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另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咬牙切齒，“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一樣的討人厭啊……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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