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澤此話一出，周氓一臉懵逼，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為這是在四年前。

“……你說什麽？”

“前段時間公司來了一個新人，跟我長得，有幾分像。”穆澤冷冷地說道，眉宇間一股厭惡之情。

周氓心下一冷，沒想到穆澤這麽介意阿白的容貌，然而阿白的確是自己從C城帶來A城的。他張了張嘴，有些無措：“我……”

“這個人莫名其妙的跑過來跟我搭訕，而且你知道他是以什麽理由嗎？”穆澤的眼神一瞬間變的犀利起來，與四年前的那一晚何其相似，周氓下意識的想逃避。

穆澤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些話來，令人心驚膽戰：“他說，他是你的朋友。他還問我，我們兩個是青梅竹馬、最後卻為什麽沒有走到一起。”

周氓震驚無比，迫不及待的為自己辯解：“他怎麽會這麽問你？我從沒跟他說過這些！”

“那你是不是在外面跟別人說我們倆在一起過？！”

“我沒有！我從來沒有那麽說過！”

“可是在別人說這種話的時候你有反駁過嗎？”

“我……”

穆澤眼神冰冷，“你沒有。”

周氓不想跟他吵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穆澤，我承認我以前是喜歡過你。但是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我們在一起過——”

“可是別人會那樣以為，而你容忍了這種誤會。”

“那我有什麽辦法？”周氓說道，“我只能盡量的解釋，但是我也有解釋不到的時候。況且你不覺得這樣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我們明明沒有那種關系，我再去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釋，反而會引起別人的註意。我已經盡量去保護你，你還要我怎麽樣？你要我現在發微博跟所有人說我跟你沒有任何關系嗎？”

穆澤沈默了一會兒，“你知道那天他那麽問我的時候，現場有很多其他人。周氓，我不喜歡有緋聞。尤其是跟男人。”

“那你要我怎麽辦？”周氓無力地望著他。

夜風是溫柔的，吹拂著兩人的頭發。

城市是繁華的，中央廣場的人群川流不息，而他與他這般站著，一如四年前。

爭吵，憤怒，懷疑，委屈，一如當年。

“那個阿白，是你帶來A城的麽？”穆澤質問道。

“是。”周氓直視他的眼睛。

穆澤輕笑了一下，“周氓，我原以為你變得上進了，其實你根本還跟以前一樣，不，你比以前還不如。以前只是不思進取，後來是自甘墮落，而現在，你已經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學壞了。你知道我最討厭那些骯臟齷齪的手段，尤其是用在我身上。”

穆澤看著他，眉頭微微皺起，眼神充滿失望：“尤其，那個人還是你。”

一言一語，如果冰錐紮在周氓心上。

周氓非常想控制自己，但是他做不到。

他無法忍受穆澤這樣的眼神，他與他之間從來都是看似咫尺實際天壤之別，這是周氓整個青春時期所不敢承認的。當在他們之間的沖突這樣血淋淋撕開之後，周氓發現他還是沒有勇氣面對。

他轉身想跑，想在情緒崩潰之前離開這裏。

然而穆澤拉住了他。

周氓掙紮了一下，“對，我自己就是不三不四的人。我承認我骯臟我齷齪，我這輩子最不可饒恕的罪惡就是喜歡你。”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聲音和身體，“對不起穆澤，真的很抱歉給你帶來了這麽多困擾。當年也是，現在也是……”

“那你打算怎麽辦？這件事。”穆澤仍然是緊握著周氓的手腕，就像是防止周氓逃跑。

在他握著的地方有一道非常明顯的傷痕，在周氓中山服的袖口之下。穆澤看到了，但是他沒有問。

“我會去找阿白說清楚，我會跟他說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我可以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但是我不相信其他人。那個阿白還是會亂說，而且我估計他會利用這件事做點文章。”

周氓閉上眼睛，聲音已經有點顫抖：“那你讓我怎麽辦？我要怎麽做才能把這件事對你的影響降低到最小？”

穆澤沈默著，拇指撚著周氓手腕上的疤痕輕輕地磨蹭了一會兒，周氓漸漸只覺得那傷口上的溫度灼燒起來，就像是疤痕被人撕開一樣的痛苦。

穆澤不知是沈浸在什麽之中，遲遲不說話。好一會兒過去，最後才輕聲道：“以後不要再跟那個阿白見面，不要跟他說話，不要回他消息，跟他斷絕一切往來。能做到嗎？”

周氓點點頭。

穆澤還想說什麽，然而等他松開了周氓的手，周氓就兔子一般跑掉了。

周氓不想面對這樣的穆澤，這讓他想起四年前的那段灰暗的日子。不僅關於他的感情，還關於他那殘酷的原生家庭——那段及其絕望，生不如死的日子。

穆澤從來沒喜歡過他，他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周氓從初中開始就暗戀穆澤，後來兩人高中又是同班同桌，雖然高二下學期穆澤被星探挖掘後，直接被家人送去了美國深造，但是兩人一直有郵件來往。

四年前周氓大學畢業，一邊是想要逃離原生家庭的陰影，一邊是因為他知道穆澤馬上要回國。周氓於是拼進全力進入al公司，並非常幸運的成為穆澤的經紀人助理之一。那個時候穆澤剛剛從美國深造歸來，是al公司的重點培養對象。而周氓因為出色的成績也深得當時al公司的領導也就是秦淮的賞識，秦淮還一直有意提拔他。

但是很快，穆澤發現了周氓喜歡他。周氓一開始很害怕，但是那會兒穆澤不動聲色，並沒有揭穿他。周氓心存僥幸，以為穆澤也同樣喜歡自己，畢竟他們從初中到高中，而且後來也一直在互相聯系。抱著這樣的心態，他加倍的對穆澤好，也越發難以掩藏自己的感情。穆澤雖然沒有回應他，但是一直也是默默接受。所以有一段時間，周氓真的天真的以為自己是在和穆澤談戀愛的。雖然穆澤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他，但是也沒有拒絕他不是嗎？周氓甚至覺得自己不需要什麽回應，只要能夠這樣一直陪伴在穆澤身邊，只要穆澤會允許他這份喜歡，他就能這樣過一輩子。

然而他那時太天真了。

公司很快有人發現了他們這種暧昧不明的關系，人們開始對他們指指點點。這個時候，穆澤就開始表明態度了。他跟周氓說他們只是朋友，他希望周氓把尺度把握好。周氓雖然有點傷心，但是想到時為了穆澤好，他也照做了。

但是十年的暗戀，喜歡的人就在身邊，這不是那麽容易控制的住的。而且周氓那會兒家裏母親打電話老是哭，周氓便知道父親又開始打母親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他只能逃避。

逃避著逃避著，他心裏又很愧疚。他想解救母親，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有一次他忍不住在穆澤面前哭了，穆澤給了他一個擁抱安慰他。然後告訴他，他應該堅強一點，把他母親接出來。

周氓很感謝穆澤給他的安慰和建議，但他還沒來得及照做。公司高層要開除周氓，原因是接到舉報，說周氓跟同性藝人糾纏暧昧，影響藝人前途。

穆澤建議他先回家把母親的事解決了，其他的不用管。周氓回到家中，結果父親提出如果要把母親接走，至少要給他五十萬‘贖身費’，否則她就是死也得是死在他面前。

五十萬對於現在的周氓來說都是一個天價，更別提那時候。周氓沒有辦法，懷著對母親的愧疚和原生家庭所帶來的絕望感又回到A城，想多掙點錢早日把母親接出來。

但是當他好不容易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懷著希望回到A城，回到al時，卻被告知他已經被開除了。

周氓無法接受這一點，他去找穆澤。但是那會兒穆澤很忙，接了好幾部戲，行程排的滿滿的，根本沒時間見他。然而周氓那會兒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穆澤了，他跑去他拍戲的地方找他，跑去他拍廣告的地方找他。他求他，再給他一次機會。

“求求你跟公司說一下，我，我真的很需要這個工作。我發誓我以後不會再喜歡你了，我不會影響你前程的。求求你阿澤，我需要錢去救我媽媽，我必須要工作……”周氓哭的泣不成聲，毫無尊嚴，甚至放棄多年的感情。

他永遠記得當時穆澤看他的眼神，和對他說的話。

“周氓，我可以答應給你二十萬。”穆澤看著他，眼神很覆雜，似憐憫，又似輕蔑，還有一些別的什麽，所有的覆雜的，最後匯聚成決絕的語言：“以後，你別再纏著我了。成嗎？”

周氓震驚了。他不敢相信穆澤會這樣說，更不敢去想象，此時此刻的他在穆澤眼中究竟是怎樣的形象，才會讓穆澤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無力的松開抓住穆澤衣袖的手，頹廢的坐在地上，宛如一條野狗。

“這二十萬，我會分兩次打給你。我先給你五萬，等我這邊的片酬發下來了，我會再給你十五萬。”穆澤說，“我不知道你需要多少。但這二十萬已經是我能給的極限，是我們這麽多年情誼的極限，而且我不會讓你還錢。我只能幫你這麽多，以後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後來穆澤再說了什麽，周氓已經聽不見了。他抓著背包，狼狽的離開。姐姐給他打電話，說因為他之前回去跟父親大吵了一架的關系，這次父親把母親打成了重傷，已經進了醫院的重癥監護室了。而且母親還被查出來患有乳腺癌，需要十萬塊錢做手術。姐姐讓周氓趕緊回去想辦法。

那一刻周氓才知道，他從來沒有逃離他的原生家庭。

他的家庭就像一張灰色的大網，他懵懂無知的大學，他荒灘頹廢的青春，他看似前程似錦的夢想，這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張灰色的巨網之下，全都無所遁形。

荒唐的不是他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荒唐的是他從來都生活在地獄裏，卻欺騙自己跟其他人一樣活在美好的人間。假裝他是一個家庭幸福父母疼愛的普通小孩，假裝他跟別人一樣，可以去揮霍青春，可以去追求夢想。

卻猛然地，發現一切只不過是他做的一個，無知的夢。

現實，總歸是現實。

周氓回到了C城。那時他才二十三歲，剛剛大學畢業，剛剛打破自己給自己編造的象牙塔。他到處找人借手術費，最後是李總借給了他。周氓把這筆錢交給姐姐，他去醫院看望了被打的不成人形的母親。當看到辛辛苦苦將他養大的母親躺在病床上，嘴歪眼斜的，吃飯的時候鼻子裏還不斷淌出鼻血的時候，周氓心裏對於這個世界的最後留念徹底崩塌。

既然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這個地獄，那便毀了這個地獄吧。

他去買了一把刀，打算跟父親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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