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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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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西雲這次是有備而來。

領著陸沅君在五進五出的大院子裏走了好一陣子,停在了一處小院外。推開院門,他彬彬有禮的側身。

“淚滴—法斯特。”【LADY FIRST】

若換了旁的姑娘,聽上兩句洋的指不定心猿意馬。可陸沅君是從洋人堆裏回來的,封西雲這口大碴子味的英文,實在叫她聽不下去。

故而她不由得皺起眉頭,大步流星跨進門去,將封西雲和他那句“微特 -密”【Wait Me】遠遠的甩在了後頭。

宅子雖是陸家的宅子,但這間院落陸小姐並不熟悉,只知道這裏是父親接待客人的。

陸司令的客人,都是大丘八,兵油子,政府裏屍位素餐的官員,沒一個是陸小姐能看得順眼的。

每每路過此地的時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雲帶她來,也不知這個丘八揣著什麽壞心思。

進了小院,又推開房門,撲面而來是蘋果的香氣。陸沅君瞧見案幾上擺著一盤紅彤彤的大蘋果,間或相隔四五個佛手,正是這香氣的源頭。

屋內還有個玻璃的金魚缸子,翠綠的水草中,優哉游哉的戲繞著些或金黃,或火紅的小魚。

再往裏看,有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穿著馬褂長衫的中年男人。身後跟著幾個小廝模樣的人,有男有女。

會客室裏有人,這點並不奇怪。

怪的是,屋內明明有座椅,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著。

他們見了陸沅君之後,身子躬了九十度,齊齊的道了聲:“夫人好。”

叫誰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閣的小姐叫夫人的?這就跟管十幾歲的大小夥子叫叔叔大爺一樣,是不妥帖不合適的。

陸沅君的脾氣本就急燥,一聽這話當即便拉下了臉。

封西雲跟在後頭,進門時恰好聽見了這句,尷尬的笑了幾聲。清了清嗓子後,沖那些人擺了擺手。

“暫且先喚陸小姐。”

等娶過門在改口也來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點不大順口,以後該讓人們叫她什麽好呢?

封太太。

對,太太這個詞更摩登一些,適合留洋歸來的陸沅君。

“這是我從滬上找來的裁縫,聽陸夫人說沅君你剛歸國不久,想著也沒有合適的衣裳,我便尋來他們與你裁上一些。”

說著說著,封西雲不知怎麽紅了臉,後面的話磕磕巴巴起來。

“至於婚服,我聽你的。他們手藝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陸沅君朝著一把椅子走了過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緒。封西雲比她更快,先一步為陸沅君把椅子拉了出來。

“先叫他們出去,有些話我們單獨談。”

陸沅君坐下以後,給了封西雲一個眼神。

那位滬上來的裁縫是個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帥開口,自己便領著徒弟們出了去,還不忘帶上門。

腳步聲越來越遠,到最後消失不見。

“說吧,你究竟想要什麽。”

陸沅君翹著二郎腿,旗袍下頭露著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腳腕處白的過分,像極了富貴人家的老爺們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雲挪不開眼。

封西雲一貫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懷壯志,腹中又有大才,為何栽到了女人頭上。

那時封老帥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封西雲對此嗤之以鼻。

而今當真輪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東洋留學時,書中所說的遺傳。

開戰前給上萬士兵講話也沒有慫的封西雲,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話,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扯淡。”

陸小姐粗話連篇。

她從椅子上起來,皮鞋的鞋底敲在地上,一步步逼近了封西雲。

二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了不過半臂,陸沅君眼神銳利的如同是在草原上空翺翔的雄鷹,咬住了封西雲作為自己的獵物。

“你想要從我父親這趟渾水裏分到些什麽?是權,是兵,還是地?”

不管封西雲的模樣如何英俊,如何正直,如何風流倜儻,在陸小姐看來,大兵油子都是一丘之貉。

無利不起早的家夥。

陸家孤兒寡母,是眾人口中的肥肉,若無所圖,任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湊上來。

雪中送炭從來都見的少,落井下石才正當道。

陸沅君天生有一種能說服他人的能力,被她這麽一問,封西雲自己先懵了一瞬間。在心中詢問自己,我是想要權,想要兵,還是想要地呢?

可他及時的回過神來,沒有掉進陸沅君的陷阱裏。

“陸伯伯與我有恩。”

封西雲輕聲開口:“誠然如今新式思想大行其道,但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點是不能改的。”

封西雲身上穿著的是新式的軍裝,與長衫馬褂有天壤之別,倒更像紳士們所穿的西服。

“運城是非之地,我娶你,脫離這火海可好?”

男人上前一步,將二人之間的距離拉的更近,他稍稍低下頭。

“到時候,就算運城亂成一鍋粥,也沾染不到你與陸伯母身上。”

陸沅君曾想過,封西雲在風口浪尖上要娶她的理由。錢也好,地盤也好,父親留下的勢力也罷,唯獨沒有想過,是這個理由。

報恩?

聽起來有些荒唐。

然而當她擡起頭,對上封西雲那雙眼,幾近而立的年紀,眼白澄澈如少年,即便是一流的戲子,也演不出這樣的真摯。

哪怕是戲子,也得先說服自己之後,方才能演出真情。

報恩。

他想娶自己,是真的為了報恩。

“我會供著你,一生只你一位妻。”

封西雲仍在做著承諾。

陸沅君對上這雙眼,把母親所說的,萬事順著封西雲的話忘到了九霄雲外,搖搖頭後退了一步。

“不成。”

盲婚啞嫁,不成。

即便如洛娜那樣,尋了真愛的漂洋過海的,也不一定能得長久的幸福。他這樣為了一份父親留下的恩情,又能與自己長久至幾時呢?

陸沅君退回了原來的位置,父親的家業也好,能保便保,保不下就算了。

搭上自己一輩子,只為了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不值當的。更何況亂世之中,現在護下了,以後也難保證。

封西雲聽到了拒絕的話,心裏有些失落,卻又是意料之中。

他追上前,扯住了陸沅君的袖子。

“我知道,陸伯父新喪,你要守孝三年。”

說著他往緊閉的屋門處瞧了一眼,生怕被誰聽見一樣,用氣聲說道。

“如今這世道,三年之後是什麽樣子,誰又說得清?”

三年後,封西雲都不敢確定自己是否還活著。

“治世不一道,則國不法古。國尚如此,我們又何須拘泥與舊理呢?”

婚喪嫁娶一起辦,在當下這個時節,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

封西雲目光灼灼,等著陸沅君的回應。只要她點點頭,便立刻喚那幾個滬上的裁縫回來,西式的婚紗也好,中式的華服也罷,幾日之內便能穿在陸沅君的身上。

“可我不喜歡你。”

陸沅君將衣袖從封西雲手中掙脫開來。

封西雲在來時,也想過陸小姐可能會拒絕自己的理由。他想著許諾不納妾,不在乎什麽守孝三年,定能將人帶離運城。

唯獨沒有想過,陸小姐拒絕他的理由,會是這五個字,‘我不喜歡你’。

愛情,這是一個在新式青年裏盛行且風靡的字眼,有著崇高的含義。

手中空落落的,沒了錦緞的絲滑。封西雲有些楞神,不知下一句該如何回話。

他只記得陸小姐說送客,自己跟著小廝出了房門,又出院門,最後出了宅門。坐在了自己的汽車後座上,目光出了窗外望著陸宅的匾額,靠著背椅目光渙散。

耳邊傳來了李副官的聲音,混混沌沌,模糊不清。

“少帥,她不樂意那更好!咱還不娶了,反正是陸大頭的閨女不想嫁,日後下了黃泉對上陸司令,咱也是有理的。”

封西雲雙手搭在膝頭,軍裝的褲子要比長衫更涼些,越發襯的他掌心炙熱。

“不成。”

封少帥搖搖頭。

司機不敢搭少帥與副官的話,只能從後視鏡裏偷偷觀察。他瞧見封少帥的目光灼灼,神情堅定。

“為啥啊少帥?”

李副官想不通,從來只聽說過女子報恩以身相許,沒聽說過大老爺們也以身相許的。

封西雲低頭看著自己曾拉住陸雲君袖角的手,翻來覆去瞧了又瞧。

“因著我喜歡她。”

就像陸小姐說的,若非要嫁娶,總該尋喜歡的人過餘下半生。

李副官聽了少帥這話,牙都要酸倒了。

都說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本以為封少帥在見識過老帥那因花柳病爛了臭了的腿以後,能做個清心寡欲的人。

如今好了,你瞧瞧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八成是完求了。

既然如此,吃人家的糧餉,就要為封家辦事,李副官咬著牙握緊拳頭。

“少帥,反正陸大頭死了,咱就是進去把陸小姐搶回去,也沒人能說什麽。”

“胡說。”

封西雲回過神來,沖著李副官瞪大眼睛。

“你怎麽能管我老丈人叫陸大頭呢?”

封少帥的汽車絕塵而去,一直到天擦擦黑,陸夫人才乘著黃包車從南春坊回了自家的宅子。

進宅院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抓了女兒來問。

“今日與封少帥談的如何?可還融洽?”

陸沅君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托著一個蓋碗,江西的瓷,上頭燒著水墨山水畫。

用蓋子將杯中的茶葉和沫沫撥到一邊兒,吸溜了一口香片茶,陸沅君把下午的事給母親說了個大概。

陸夫人聽了氣不打一出來,當即扔下自己大包小包買來的東西,就要上手去揍自己的閨女。

“滬上的裁縫你就給趕跑了?”

陸沅君:???

“還跟我裝無辜!”

陸夫人一掌落在了女兒的胳膊上:“難道你不想穿貂去學校教書麽?”

作者有話要說:  滬上裁縫:“我們不做貂,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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慣例前十,以後就不說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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