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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她就呆坐在沙發上,像一樁木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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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慕白回來了,先伸出手在她額頭上探了探:“不燒啊,可我怎麽覺得你好像在演木偶劇?”

“慕白,你覺得李菲這個人怎麽樣?”

“不怎麽樣。”

“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也是工作上最得力的助手。”

“這個女人城府非常深,你哪裏是她的對手?我老早就提醒過你,要時刻防備她一點,免得被她欺負。”

夏煙失魂落魄地問:“我是不是很笨?”

“終於明白了?可不是嗎,你比熊還笨,幸虧遇到我,要不早被男人騙了好多次了……”程慕白還想調侃她,看到她失落的樣子,又不忍心繼續嘲弄她。

“小煙,到底出什麽事了?”

“一個小服務員,只給李菲面子,卻不聽我的話……”

“你平時太軟弱了,而且將太多權力交給李菲了,這樣你就會被架空,等著看吧,她還會一步步取代你的位置。”

“那,我該怎麽辦?”

“按我說的來做,一定可以給他們來個下馬威。”程慕白詳細地將自己的方法對夏煙面授機宜。

第二天,酒店開全體員工大會,大廳裏齊刷刷地站著所有的迎賓、酒店及客房服務員、收銀員、廚師、傳菜工等。主管李菲也站在前排。

按照慣例,夏煙開始交代重要事宜及布置各部門的任務。

開會期間,突然,一個意外出現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大廳旁的餐廳一角望去,只見一個一歲多的孩子搖搖晃晃地跑到餐廳去撿一個漂亮的玩具,這時,他看到墻角有幾粒紅色的東西,就彎下腰去,準備撿起來。

夏煙以最快的速度沖到孩子面前將孩子抱開了,並告訴一旁孩子的奶奶,一定不要讓孩子隨便撿地上的東西吃。

剛才發生的事像炸開了鍋,眾人議論紛紛。夏煙一臉嚴肅地站到最前面,下面立即恢覆了寧靜。

“剛才發生的事大家都看到了吧?如果我剛才不抱走那個孩子,後果大家是可想而知的!我現在想起來都後怕!在餐廳裏放老鼠藥是毒老鼠呢還是害人呢?為了圖自己方便而不顧食客的生命安危,這是我們一個正規酒店應該做的嗎?顧客就是上帝,我們把上帝的安全放到哪裏了呢?李主管,立即派人清除掉,除了掃幹凈,還要用消毒液徹底消毒!”

李菲轉身準備安排服務員去辦理。

“等等,就讓何麗去!昨天我就讓她清掃,她說是你讓撒的,堅決不掃。”

久經沙場的李菲立刻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來到何麗面前,氣勢洶洶地說:“趕緊去清掃得幹幹凈凈,整個大堂和餐廳也都由你來掃!我一會兒來檢查,要是有一處沒做幹凈,你這個月的獎金就別想要了!”何麗淚汪汪地下去了。

夏煙掃視了一眼所有的與會人員,冷靜地說:“散會!”

夏煙坐在辦公室,她一直在等一個人,她希望李菲能主動找她,告訴她,這件事不過是個誤會;告訴她,她們還是好朋友,她們的關系絕不會因這件事而受任何影響。然而,她等了許久,等來的只是失望。李菲始終沒有來。

那件事後,所有的員工對她這個經理更加尊重,也更加客氣了。這次殺雞駭猴的事件讓他們看清了一個事實:說話最算數的還是夏經理,而不是李主管。他們都學乖了,沒有人會再像何麗那樣傻到認不清形勢。

從那以後,李菲見到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笑臉相迎,但那笑容裏,卻隱約藏著一把利刃,仿佛夏煙稍一示弱,那把刀就會沖上來,架在她脖子上。

夏煙重新奪回了所謂的權力,卻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她不禁對程慕白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這個絕妙的主意是程慕白替她出的,那個老太太和孩子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的安排讓所有的人相信這真的只是一個意外。事實上,夏煙第二天早上很早就來了,她偷偷將墻角的老鼠藥換成了染紅的谷粒,即使萬一那個孩子吃了也會平安無事。

夏煙感慨道,這個員工不到一百名的酒店就有如此激烈的權力之爭,可想而知程慕白所在的近千人的單位的人事紛爭又會是多麽覆雜,而他每天又會面臨著多大的壓力!也許,自己從前做得太不夠了,從來沒有站在他的立場上為他著想;也許,她至今還秘密收藏的程慕白和那個陌生女人的照片只不過是一場誤會;也許,程慕白即便是在外有什麽,也只是因為壓力太大而逢場作戲。

當天,夏煙抱著那張程慕白和陌生女人的親密照痛哭了一場。

11.上帝的選擇題

程慕白又喝得醉熏熏地回到家裏。滿身的酒氣彌漫在夏煙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收拾好的家裏。

瘦弱的夏煙費了好大的勁才將程慕白弄到臥室的床上,又費力地替他擦洗,換好睡衣,忙完後,她已累得滿頭大汗。

她看到丈夫醉酒的樣子,心被猛踢了一下。這個男人,為這個家而在外奔波,是多麽不容易啊!她情不自禁抱緊了他,程慕白也反手將她抱住:“小芳,過來……”

夏煙的心又被狠狠地踢了一下。她的身體被程慕白抱著,她不知道是該推開還是繼續任由他抱著。

不一會兒,程慕白又嘟噥著:“小芳,你走吧……”

程慕白在夢中將小芳帶走了,卻將另一個小芳留在夏煙面前,挑釁著她,一點點摧殘著她的自尊心與自信心。

程慕白睡得很沈,夏煙卻搬了床被子睡到了兒童房。這個房間本來是留給他們的孩子的,她為他們未來的孩子準備了許多玩具,維尼熊,史努比,HELLO KITTY,泰迪熊……他們的孩子一定是個調皮鬼,要不怎麽會還未來到世上就跑到別的地方玩去了,讓他的爸爸媽媽找不到呢?

夏煙睡在小小的兒童床上,傻傻地想著不著四六的問題。

她小時候在農村長大,一家人和爺爺奶奶一起,住在簡陋的土磚房中,一下雨就會四面漏水,好幾次她都會被外面的雷電嚇醒。後來,搬到城裏住時,她家只買得起一間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她只能和父母同睡一個房間,裏面擺兩張床,中間拉一道簾子。半夜裏她聽到窸窸窣窣的響動,嚇得大叫道:“老鼠!”響聲卻戛然而止,她這才明白響聲來自於自己的父母,她開始懵懵懂懂明白了一些事,內心也變得更加封閉了。

從那時起,她渴望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除了她,誰都不能進,沒有她的允許,誰都無權進去。然而,她這個夢想卻一直無法實現。上大學時,同另外五個女生住在一起;結婚後,同丈夫程慕白住在一起。

程慕白為自己父母買房子後,她多次向他要求,想為自己父母換一個大一點的房子。程慕白考慮到她的感受,終於加了幾萬塊錢,將她家的房子換成了兩室一廳。

她終於可以擁有自己獨立的房間了,只可惜,她已經出嫁,她這瓢潑出去的水只能偶爾回趟娘家,多半時候,她還是只能和別人共享一間房。

寂寞的時候希望有個人陪。

熱鬧的時候卻寧願一個人。

夏煙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有兩次她起身去看程慕白是否踢被子了,一看,果不其然,他將被子踢到了地板上。

程慕白熟睡的樣子讓她呆呆地望了好一陣,她想,無論他多有心計,抱負有多大,在外多麽風流倜儻,但有時候,他真像個孩子。

她思來想去,還是將被子抱到程慕白旁邊,睡在他身邊,免得他再踢了被子感冒了。

女人終究還是心軟的。

她又想起許楠,那個讓人心痛的孩子,一如既往地迷戀她的小男孩,也許,自己應該幫他找個女人,這樣,他或許會忘了自己吧。

夏煙酒店來了一位出納叫沈冰,長得很清純,也沒有男朋友,某天開玩笑讓夏煙給她介紹一個男朋友。夏煙還真動了心思。

她將女出納的情況打電話簡單告訴給許楠,不料許楠冷冰冰地問:“姐,你什麽意思?”

“姐想為你找個女朋友,你一個人沒人照顧,姐很不放心,也希望有女朋友以後,你能過上正常的生活。”

許楠沈默了許久,才吐出兩個字:“好吧。”

上島咖啡廳內,夏煙帶著沈冰,和許楠相對而坐。很快,她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許楠不停地用勺子攪動咖啡。沈冰問他:“你要加糖嗎?”

許楠迷茫地看著她。沈冰笑著說:“咖啡裏又沒有加糖,你攪了至少有十分鐘了。”

他擠出一個笑。沈冰開始對許楠進行獨家專訪。

“你是家中的獨子嗎?”

許楠點頭。

“聽夏經理說你是攝影師?”

點頭。

“以後準備在這個城市定居嗎?”

搖頭。

“買了房子嗎?”

繼續搖頭。

“有車嗎?”

依舊搖頭。

“有女朋友嗎?”

許楠遲疑著,然後艱難地點點頭。

“神經病!”沈冰憤然起身,離座,然後做了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舉動:她惡狠狠地往許楠杯子裏吐了口痰!

沈冰揚長而去,留下許楠呆座在卡座裏。

他朝剛才沈冰坐過的椅子奮力踢了一腳,又說了一個他平日輕易不會說出口的字:操!

很長一段時間他喝水都會有心理陰影,總感覺杯子裏有一口濃痰。

他照例給夏煙打電話,響一聲就掛了,不料,夏煙的電話遲遲未打過來。又等了十分鐘,還是沒有她的回覆。他不得不破壞規則給夏煙打過去,卻半天都沒人接。也許,是她在上班不方便接吧。

他一個人跑到一家酒吧裏喝悶酒,希望灌醉自己,麻痹自己。不記得喝了多少酒,的士高音樂響起,他頭昏腦脹地就跑上舞臺拼命地狂舞起來……

面前出現一個金發女人,不對不對,頭發怎麽又變成黑色的了,是夏煙,一定是夏煙,要不怎麽會沖他笑呢?他情不自禁想將她抱在懷裏。

突然一聲大喝破壞了他的好事:“臭小子,敢動老子的女人,不要你的狗命了!”

許楠一把將“夏煙”攬入懷裏:“放心,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一個銀毛男人吼道:“瞎了你的狗眼了!看清楚,她是老子的女人!”還未等許楠看清楚身邊的女人,“銀毛”一拳頭向他揮過來,打得他眼前金星四濺。他何曾受過此等禮遇?也舉起拳頭猛烈還擊,很快,上來幾個男人將許楠圍起來,你一拳,我一腳地將他打倒在地。

許楠寡不敵眾,一時被打得鼻青臉腫,若不是酒吧保安上前勸阻,他恐怕會受更大的罪。此時,夏煙的電話打來了:“小楠,對不起,我剛才在開會,沒帶手機。”

“姐,我被人打了……”

很快,夏煙趕到許楠身邊,並將他送往醫院。所幸,只是皮外傷,並未傷到筋骨。

“小楠,你怎麽能去和那些人打架呢?”

“姐,我以為那個女人是你……”

“傻孩子。對了,你剛才不是和沈冰相親嗎,覺得她怎麽樣?”

許楠漠然地說:“她往我杯子裏吐口水。”

夏煙非常詫異,沒想到那個看上去非常單純的年輕人竟會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舉動。看來,自己並不了解許楠和沈冰這些八零後。

許楠在醫院包紮好後就能回家了,夏煙不便久留,便準備回家了,卻被他拉到懷裏。

“姐,我想你多陪我一會兒。”

“快放開我,這裏是醫院,人太多了。”

許楠卻舍不得放手。輕撫著他柔順的長發,夏煙更多的時候覺得自己像是面對一個無辜的孩子。如果上帝安排他們早一些或者晚一些相遇,結局會不會更美好?

只可惜,上帝從不做選擇題。

12.愛情的保險櫃

程慕白喝得東倒西歪地晃到家裏,臉上寫著掩飾不住的興奮,他一進門就交給夏煙一件東西。

她以為又是什麽衣服、化妝品、手機之類的東西,看都懶得看,就準備勸程慕白退回去。程慕白說道:“打開看看。”

“什麽呀?”

“打開就知道了。”

見他說得這麽神秘,她懷著極大的好奇心將這件東西打開。長長的一道卷軸,慢慢展開一看,竟是徐悲鴻的畫!畫上幾匹駿馬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夏煙雖不懂畫,但竟看得入了迷,以至於愛不釋手了。她惴惴不安地問:“別人送的?”

“恩。”

“那這個得不少錢吧?”夏煙本來準備猜十幾萬,又怕說得不靠譜會讓程慕白笑話。

“這是仿冒的贗品。”

夏煙的嘴頓時張成了“O”字形,久久合不攏。半晌,才回過神來:“哦,那我就放心了。”同時也為這麽好的一幅畫竟然是贗品而感到非常惋惜。

他伸手在她後腦勺拍了拍:“傻妞,等著看後面的好戲吧!”

夏煙更是迷惑了,他這葫蘆裏究竟是賣的什麽藥呢?這個謎團一直纏繞著她,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幾天,程慕白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說要來他家拜訪,問明原因後,他爽快地答應了。

夏煙覺得很奇怪,因為他一向很謹慎,不熟悉的人的電話,他是絕對不會接的。為此,她還曾笑他太神經過敏了,可他今天這是怎麽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很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突然登門造訪。問清來由後,程慕白替他開了門。來人一見程慕白,就稱自己是徐悲鴻作品的收藏者,聽說這裏有一幅他的畫,希望能一睹真容。程慕白慷慨地拿出畫來,此人鑒賞一番後,大嘆:“簡直是鬼斧神工!簡直太出神入化了!朋友能否轉讓給我?至於錢嘛,不是問題。”

他略作深思,道:“朋友開個價吧!”

“四十萬如何?”

程慕白爽快地說道:“好!既然朋友這麽喜歡,那我只好忍痛割愛了。”

很快,這筆交易成交了。程慕白得到了40萬元現金。一旁的夏煙驚得目瞪口呆。那人走了半天,她都沒回過神來。許久,她才戰戰兢兢地問程慕白:“怎麽回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程慕白諱莫如深地說:“這就是藝術。”

“藝術?”夏煙更是雲裏霧裏了。

“好好想想這個事情的前因後果。”程慕白提示她。

一個人給程慕白送了幅假畫,然後另一個人花錢買走了假畫,然後程慕白得到了一筆巨款。這兩件事看起來毫無關聯,實則密切相關!這一切的發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原來如此!高,實在是高!

夏煙恍然大悟。原來程慕白一開始就知道!蒙在鼓裏的自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

她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她心裏埋怨程慕白為什麽一開始就不告訴她,至少她可以勸阻他不要收下這足可以亂真的所謂的名畫。但是,程慕白是絕對不可能聽她的。她太了解程慕白了,他是個極其有主見的人,一旦決定了的事,是不可撼動和無法更改的。

她打開那個裝有40萬巨款的袋子,厚厚的四十沓人民幣,剛從銀行取出來,甚至還沒來得及拆封,她一捆捆地數,數了三次,沒錯,四十萬。她城裏老老實實上班的父母一輩子也賺不了這麽多錢,然而,她從農村考出來的偉大的丈夫,卻可以輕而易舉弄到這麽多錢。

這四十萬元可以做多少事啊!買一輛中產階級的轎車;給她父母買一套兩居室的環境不錯的房子;帶從未出過遠門的父母去趟歐洲游玩;開一個一直想擁有的舒適的白領休閑吧……

然而,這些錢都不是自己的。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拿到手的,總是要還回去的。

夏煙抱著這一包燙手的山芋,勸程慕白道:“我們不能要,還回去吧!”

“你以為收下了就那麽容易還回去嗎?我幫他們辦了事的,收點小費也是應該的。”

“這麽多錢也叫‘小費’?”

“小煙,官場是很覆雜的,你不吃人人家就會吃你!與其坐等被人家先吃掉何不動手先發制人?”

“可是,程慕白,你打算拿這些錢做什麽?”

“明天就去買個保險櫃,放在保險櫃裏比放在銀行更安全。”

“為什麽?”

“傻呀你!放銀行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有這麽多錢,放股市裏很容易被套進去。炒樓倒是可以,但我沒時間,你又沒有精力放在上面。這樣的話,還是放家裏的保險櫃最合適,既不會貶值,取用也方便。”

第二天,就有工人將一個保險櫃送到家裏。程慕白悄悄告訴她:“密碼是我倆生日的組合。”

程慕白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她所有的反對意見都是徒勞,因為,反對無效。

這幾日,夏煙睡得很不踏實。她夢裏總會有一張張的鈔票晃來蕩去,飛來舞去。有時鈔票會長出兩只手來,扼住她的喉嚨,要她“拿命來!”有時花花綠綠的鈔票又會張開一張血盆大口,呼嘯著向她撲來,一口將她吸進去,她拼命地逃啊逃,卻掉進無底的深淵;有時她睡在一張用鈔票鋪就的床上,從床單到被子到枕頭,全部都是笑容可掬的毛爺爺。她翻來覆去地享受金錢帶來的快感,卻總感覺睡得不舒服。一起身,所有的鈔票都陸陸續續地飛走了,她伸手想抓住哪怕任何一張,眼看就要抓住了,那張鈔票卻猙獰地笑著,倏地變身成一副陰森森的手銬,將她的雙手銬得嚴嚴實實。她嚇得大聲呼救,程慕白也過來幫她,那副手銬卻飛到了程慕白手上。

“救命啊!”夏煙大叫道,驚出了一身冷汗,雙手緊緊地摳在程慕白身上。

“小煙,不要怕,有我在呢,我在。”程慕白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不停地輕拍她。

她顫抖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臉上掛著淚痕漸漸睡去。噩夢卻接連不斷。

周末,程慕白出去應酬了,夏煙一個人躺在床上,四周空蕩蕩的,除了那個醒目的保險櫃。

她蹭地從床上爬起來,按照程慕白告訴她的密碼,很快就打開了保險櫃。花了好幾分鐘再細細數了幾遍,整整40萬,一分不少。突然之間她變得很有錢,可她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十二年前,自己曾為兩萬塊錢而出賣了自己的處女之身;

她難過地想起,父母舍不得花錢買4塊錢一斤的紅富士;

她清楚地記得,剛同程慕白談戀愛時,為要不要花40塊錢去餐館吃飯而猶豫不決;

她又怎麽會忘記,程慕白為他父母買房子的40多萬元錢,其中大部分都是貸款,為此,他們很長時間都節衣縮食,身為酒店經理的她甚至舍不得為自己買一套400塊錢的衣服。

她咬咬牙,想從裏面拿出一沓錢來,去本市最貴的商場狠勁地奢侈一次,見到喜歡的衣服和鞋子,毫不猶豫地買下來;給自己的父母買最保暖的羽絨服為他們抵禦寒冬,買一堆進口水果讓他們吃個夠,買一臺櫃式空調讓他們的屋子冬暖夏涼,買一個豪華按摩椅為二老健身,買一超大的液晶電視讓他們舒服地靠在床上看電視……

夢想,太多太長;現實,太遙遠太渺茫。

她閉上眼拿出一疊錢,卻感到那疊錢非常紮手。恍惚中,父親的戒尺狠狠地抽打在她心上。

12歲那年,她隨父母一起,從農村來到繁華的都市。很早時,她就得知父親的工作關系會調到城市來,可是,等了好幾年,都毫無動靜,據說,是因為老實的父親的調動名額被別人占去了。等所有能調走的人都調動了,才輪到父親。

小時候,她曾被父親帶到這座城市。那裏有好多漂亮的汽車,好多高得望不到頂的樓房,好多果子露和好吃的奶油冰棒,那天,她吃了很多冰棒,吃得拉肚子。父親帶她去了一家公共廁所,她拉完後,卻被一個人攔住了,向她要錢。

她身無分文,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幸好父親及時上前,並給了那人五毛錢。

原來,城裏什麽都要錢。那麽,城裏人應該很有錢。

從此,她對城市留下一個印象:城裏到處都是金項鏈和金戒指。

她喜歡鄉下一個對她很好的語文老師,那個老師總是會為她的作文打很高的分,然後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念出來。她想,如果以後去了城裏,一定會給她最喜歡的語文老師送好多條金項鏈。還有一位和她非常要好的女同學,她準備以後給她多送幾個金戒指。

許多年後,她將自己的“黃金夢”講給程慕白聽時,程慕白笑彎了腰。當然,她只說那是她兒時的夢,省去了她曾身在農村的背景。

調到城裏不久,她看到同桌有一款非常香的水果橡皮,香得讓人忍不住想吃一口。她趁同桌不註意,偷偷裝進了自己書包裏。回到家,父親發現她作業也不做,一直在玩那塊香橡皮。

“哪裏來的?”

“同學送的。”

“哪個同學?”

“張小美。”

“還給她!”

“可人家已經送了。”

“那你拿什麽來回送給人家?”

“沒有,我沒有錢。”

“這就對了。沒有東西回送給人家,就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明天就還回去!”

小夏煙終於忍不住說了實話:“這,是我偷偷從她文具盒裏拿,拿的……”

父親一聽這話,怒不可遏地沖到房裏,拿出一把戒尺,狠狠地抽在她手上,一下,兩下,五下……父親邊抽還邊狠狠地說:“叫你偷,我叫你偷!”她的小手被抽得通紅,很快就腫了起來。如果不是母親將父親拉開,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會被父親打死。

當天,她就偷偷地離家出走了。

她想,父親舍得如此死命地打她,可能她根本就不是父母親生的,要不奶奶怎麽會從來就沒喜歡過她,要不父親怎麽總是對她不冷不熱的……既然她是這個家裏多餘的一員,那麽她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

被父親打腫的手很痛很痛,她帶著一顆受傷的心,漫無邊際地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遠,腳走出了水泡,鞋子也被磨破了。她看到一位衣衫襤褸的婦人背著個孩子在垃圾堆裏扒拉,忽然羨慕起那個孩子,至少,她有自己的親生父母,而自己,卻無家可歸。

後來,她餓暈在鐵路旁。醒來時,發現母親抱著她痛哭不止,父親仍舊餘怒未消地對她說:“不是自己的一定不能拿。”

回憶這根弦會將人的神經扯得生疼。

如今的父親,已沒了往日的神采,再也打不動她了,曾打她的那根戒尺,早已被她扔進了垃圾堆。但父親打她的餘痛,卻深埋在她心底,那根戒尺,不僅抽在她手心,更痛在她心頭。

“不是自己的一定不能拿!”父親的話言猶在耳。

是的,不能!不能拿!絕對不能拿!

她將那一沓承載她夢想的錢放回原位,默默地鎖好保險櫃。

一條短信悄然到來。她以為是許楠的,打開一看,卻是那個藏在她背後無時無刻不在偷窺她的陌生人的。

“徐悲鴻的贗品真值錢啊!沒想到你也會見錢眼開!!!”

她本以為那個陌生人已從她生活與記憶中剔除了,卻不料他(她)總會不失時機地向她射來三根釘子,刺激她脆弱的神經。

她回覆了那個陌生人三個字:“你錯了!”

是的,那個隱形人錯了,她並不是見錢眼開,雖然她很需要錢,但這筆巨款她一分也不會動。

她的生活並沒有因為那個保險櫃而有絲毫改變。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上班,有時為節約車費而選擇坐公共汽車而不打的,有時為了節約幾塊錢而在超市千挑萬選打折的東西,有時為了節省電話費而盡量用公司的電話。她依舊為了掙一月幾千元的薪水而日夜奔忙,依舊郁郁寡歡地活在她冷清的世界裏。程慕白和許楠偶爾會來她的世界關照一下她,但都是來去匆匆,在那聲問候還未散去時,他們便匆匆奔向川流不息的人潮。

是啊,誰是誰的誰呢?

13.欲望的溝壑

夏煙閑來無事,突然想打開那個裝滿秘密的保箱櫃看看。打開後令她大吃一驚:裏面竟然只剩下二十紮錢了!另一半去哪兒呢?莫非家裏來了小偷!

夏煙嚇得不輕,趕緊給程慕白打電話:“慕白,家裏的錢不見了一半!”

“你等半個鐘頭,我回家跟你說,電話裏說不方便。”

什麽事在電話裏不能說的?他未免也太謹慎了吧!夏煙只能焦急地等他回來,這半小時裏她如坐針氈。

程慕白回到家時,一身風塵,滿臉疲憊。

“慕白,家裏來小偷了!”夏煙慌慌張張地告訴他。

“小偷會只偷一半走嗎?”

夏煙這才發覺自己的可笑,是啊,哪有小偷只偷一部分的。

“那錢去哪兒了?”

“我用了。”

“原來賊就是你!用到哪兒了?”

“小煙,我馬上就快升副廳級了,緊要關頭,不四處打點不行啊!”

“就是你說的‘投資’嗎?”

“哎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呀!小煙,你大有潛力,照這樣下去,你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官太太的!”

面對程慕白半讚賞半嘲笑的話,夏煙撅起嘴說:“我才不要當什麽官太太,我只想過平凡而普通的小康生活!”

“好,小康生活,不錯,那多少才算是小康水平呢?10萬,20萬,30萬,還是100萬?人的欲望,是一個永遠也填不滿的溝壑啊!”

夏煙懇求道:“慕白,就此收手好嗎?我不希望你大富大貴,只想跟你過平淡的生活,哪怕窮點也沒關系。咱們現在不是有吃有穿的嗎,又沒有小孩和家庭的負擔。”

程慕白搖搖頭:“我停不了了。從我進大學當上學生會主席的那天起,我就發誓要做個人上人,我不能再像我的父母那樣,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受城裏人欺負啊!”

“萬一,萬一你沒能升上去呢?”

“不可能的,我手中的每一步棋都是我深思熟慮才出手的。相信你老公吧!”

夏煙見到他躊躇滿志的樣子,便不忍心再潑他的冷水。

晚上睡覺時,她發現他頭上多了幾根白發,她的心猛地一顫。程慕白的工作,除了忙還是忙,他一周能在家吃一次飯就已經算是很稀奇了,因此多半時候,都是夏煙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家中。

許楠於她,是一個“請勿打擾”的禁區,一個一踩即爆的雷區,一個深不可測的陷阱。她刻意與他保持距離,一旦她孤寂時希望許楠能來陪她時,她便告誡自己:“夏煙,你不可以太貪心了,你擁有的已經夠多了!”

酒店的工作已步入正軌,平日大權獨攬的李菲最近似乎收斂了囂張的氣焰,也畢恭畢敬地聽她吩咐工作。看到昔日的好友如今行同陌路,她心如刀絞。十年前她一上班,就有一位老同事對她說:“同事之間沒有朋友。”她不信,還笑那位同事心胸太狹窄了,可如今,她信了。這個道理她用了十年才明白。

她的父母文化水平有限,也因為忙於工作,迫於生計而沒有太多的時間來給她講大道理,許多道理都是她自己從書上看來的,或者根本就是吃了虧,受了罪,摔了跟頭後自己想明白的。

很多時候她都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寫文章,一個人發呆,一個人自言自語。她想沖破這個寂靜無聲的世界,她不要永遠都只是一個人!於是,她選擇了網絡。

起初還是李菲教她上網的,她一開始不大願意,心想,同那些素不相識的人互相表演著虛情假意的感情游戲有什麽意思,現實生活就已經夠累的了。

李菲好說歹說,替她申請了一個QQ號,為了工作方便,她才勉強使用。

一個網名叫“費城故事”的男人申請加她為好友,第一次,她拒絕了,因為她從不加陌生人;第二次,她看了看他的資料,本市人,32歲,沒什麽特別的,也懶得理他;第三次,看到他在驗證信息裏寫著“我們都生活在寂寞與回憶中,但總會有一個人懂你。”她微微一笑,點了“接受”鍵。

“費城故事”主動找她聊天,有時會發來一則冷笑話,有時是一句發人深省的話,夏煙一般都一看了之,很少回覆。

這個夜晚,家裏空得只飄著她一個人,靜得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她別無選擇,只有來到網絡的世界裏,打發寂寞,尋求喧鬧與安慰。

“費城故事”也在線,她破天荒地主動向他打招呼。

“Hi.”

“Hi.”

沒有過多的繁文縟節,也勿需太多的語言,兩個素昧平生的人就這樣相識了。

“費城故事”問她:“你快樂嗎?”

“快樂是要靠自己尋找的,我像那只偷懶的兔子一樣,喜歡在樹邊睡覺,快樂就會不知不覺地溜走。”

“那麽你快樂嗎?”夏煙反問他。

“我不快樂。”

“為什麽?”

“因為一個女人。”

“她負了你嗎?”

“她從來就沒有愛過我。”

“那你為何還要愛她?”

“我以為通過自己的努力和時間能改變她,結果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只是

徒勞。”

“那為何不放手?”

“我放不下。”

“是啊,塵世中又有幾人能真正放下?”

“費城故事”問:“你放下了嗎?”

“我?放不下,忘不了,逃不脫。我比你好不了多少。”

“你說話很有詩意,你是個作家嗎?”

“不,我只是個上班族,寫作是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那你呢?”

“我是個沒用的男人。”

“不要輕易否定自己,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你。難過的時候回到父母身邊,他們永遠都不會嫌棄你。”

“你說得很對。你一定是個孝女。”

“我很不孝,我沒有能力讓他們過上更舒適的生活,我沒能經常去看望他們,甚至不能抽出時間來為他們做一餐飯……”說著說著,她想起蒼老的母親和臥病在床的父親,心裏最脆弱的地方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不爭氣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從前她的眼淚是一種武器,可以讓父母不再責備她,可以讓程慕白憐惜她,可如今,她一個人的眼淚究竟為誰而流?

“你哭了?”

“噢,沒有。我得睡了。”

“晚安。”

她匆匆下線,收起眼淚,收拾碎了一地的心情。

這個夜晚,還有一個人和夏煙一樣,徹夜難眠。

許楠的攝影作品獲得全國一等獎,得了5萬元獎金。他欣喜若狂,準備邀請夏煙一起好好地慶祝一番。他想送給她一件禮物,但在床上輾轉反側,思來想去也不知送什麽好。他想為夏煙挑選一條鉑金項鏈,但轉念一想,她不方便戴,也只能作罷。買衣服嗎?不知道她喜歡什麽樣的款式。買鞋呢,又不清楚她的尺碼。化妝品?對,就化妝品了!

一大早,他就來到本市最好的商場去挑選要送給夏煙的禮物。他直奔蘭蔻櫃臺,想為夏煙送一套最好的化妝品。他覺得,夏煙這樣優雅的女人,是應該住最好的別墅,穿真絲錦鍛,用最奢華的化妝品,養在深閨裏的。可惜自己只是個赤貧的人,而且,他遲到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蘭蔻專櫃小姐熱情地迎上來了。“先生長得真帥呀!”售貨小姐由衷的讚嘆讓他羞紅了臉。日霜、晚霜、眼霜、洗面奶、護手霜、防曬霜、爽膚水、唇彩、睫毛膏等,所有蘭蔻小姐推薦的東西他都照單全收,他想盡自己所能,將最好的東西送給夏煙。

一大堆瓶瓶罐罐的東西花了他好幾千塊,雖有些心疼,但一想到是為了那個聖女一樣的女人,他覺得花再多錢也值得。

提著兩袋沈甸甸的禮物,心裏充盈著幸福的想象:夏煙一定高興極了,羞澀地在他臉上印上輕輕一吻,他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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