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傷口漸漸愈合，這時我才發現今天他穿了一件橙黃色的上衣，他裂開的衣服，呈一條直線，從他的胸口一直延伸到腹部。裂開的縫窄小，被風吹搖著，健康的肌膚就會有時隱時現，衣服上的裂縫就像被撕扯一樣，有些細碎的線條。他細碎的頭發被風吹撫著，他的額，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每一處都顯得特別。他躺在這裏就是有一道風景。

正在我欣賞著他時，他眼睛緩緩睜開，灰褐色的眼睛讓眼皮往上打開。他看著天空發呆了幾秒，才似恍然大悟般起身看向我，我就這麽怔怔的看著他，他反倒笑了。

“你這麽看著我還是頭一次啊。”他笑著說。我像被他戳穿一般，下意識的反駁。

“我怎麽看著你了？我是在發呆。”我這麽說著，不再看著他，微微低著頭。

“對了，你還疼嗎？”我這麽問著，看了看他受傷的地方。

他笑著搖搖頭，我作狐疑狀。

“怎麽？還要讓我打開給你看嗎？”他笑著作勢要撕扯。我連忙阻止。

他站了起來，我也站了起來。看到他背部的腳印，我也些許心疼。連忙拍拍他的背部，把印在他背部的腳印大力的拍掉。

“哇，好疼！”他大叫著，臉上的肉都擠在一塊，用手抓住肩膀。我不顧他，又給他用力拍了拍。

“好疼啊。”他略帶著溫軟的語氣說著。

我笑了，“待會我給你揉揉。”

我們走到對面的面館，叫了兩份面。

我攪和著面，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麽？”他吃著面，眼睛看著我，問道。

我看著他沈默了一會，然後緩緩的說道，“你……你完全可以換副更帥氣的臉啊，為什麽，為什麽還用你原來的臉呢？你的這張臉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醜，不會有人細細打量你完好的那半臉有多麽美的。”

我用筷子戳著碗裏的面，我想碗裏的面都快要被我戳的稀巴爛了。同時，眼睛時刻的看著他，不想錯過他臉上每一塊微動的肌肉。

他吃著面，也不看我，就在我以為他不作回答準備吃面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

“因為這是真實的我，看，你不是也喜歡上我了嗎？”他笑了笑，繼續吃著面。

我用筷子輕輕敲了敲碗沿，我在想應該怎麽措辭，才能不那麽傷害他，我想我傷害他夠多了。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之前是我不對，我太自私了，我知道你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傷害，所以我要向你道歉，對不起。還有，我要誇你，你很帥，你很特別，你很有魅力，你獨一無二。”我皺了皺眉，繼續說著，我能感受他一直投過來的目光。“我想我是不忍再傷害你，但我們真的不可能，更何況你已經死了。我現在是盡量在彌補你，希望你能理解。”我說完後，開始不停地吃著面，以此來緩解我將要面對他的目光。

我跟陳咲然的可能性更大，而且我覺得我總會恍惚間把李葉梧看成陳咲然，就算不看他的臉，他的局部依然是充滿魅力的，可我知道就算我良心發現，我也會除了跟他在一起的其他方式彌補他。因為我也不想虧欠我自己。

整個店裏只有我吃面條發出的簌簌聲，他挺直的身影讓人膽戰心驚，他呼出的氣息直面撲來，那冷冷的氣息就像冬天置身在空調下。

漸漸地，原本亮堂的店裏變得腐爛不堪，一股沈澱了很久的黴潮味撲面而來。我吃進嘴裏的面也成了放置了很久的黑斑點點的青面，手上拿的筷也不再是新的幹凈的，而是咯手的腐筷，碗更是臟臭。我連忙把嘴裏的面條吐出來。我坐的地方蟲子在一點點侵蝕，我站了起來，連忙拍了拍身上的臟物。而我不論在做什麽，他都這麽看著我。我停止了身上的動作，也看向他。我想現在他應該需要時間冷靜，於是我想離開這裏，我往門口的方向走去，還是能感受他的目光，我回看，看到陳咲然悲傷的眼睛，他的臉全部露了出來，就像陳咲然在這麽看著我一樣。我想他需要的是我的勸慰，我應該留在這陪他度過這艱難的一刻，我想這樣他也能夠快速的走出來。在我這麽想著的時候，他身上的腳印一點點的增多，我還能聽到腳印狠踩在肉上的聲音，我聽到有骨頭斷裂的聲音，陳咲然的嘴上流出一絲血液，他的眼睛也開始充血。盡管他這麽痛苦，還是義無反顧的就這麽看著我，身體一動不動。我走過去，輕輕的擦了擦他臉上的血液，又開始使勁的擦著他身上的腳印，但好像沒用，他的身上還是不停的有著腳印，我趴在他的身上，腳印還是會無端的出現在他的身上。

我只能看著陳咲然一點一點的流血，眼睛就像要爆裂一般，但他的瞳孔還是看著我，不論我是靠前還是靠後，就這麽看著我，最後憑空出現的穿著皮鞋的腳一腳踏在了他的臉上，瞬間，他的眼珠子彈出來了，在地上登登登的彈了幾個回合，然後才安靜的躺在地上。他的臉就這麽毀了，我楞了幾秒，立馬沖上前去想把那只腳搬開，它自己卻消失不見了，連同他那張臉，只留個有著黑色頭發的後腦。

我緩緩走到他的側面，看到他時，我嚇了一跳，他青筋突起，眼睛就像長在了太陽穴的位置，就這麽斜視著我。我微微皺著眉，把他抱住。他也抱住我，我又聽到他抽泣的聲音。或許，我們缺的就是好好坐下來談談，之前我以為我的冷硬態度會讓他離開，可沒想到他越挫越勇，有的時候我都覺得好笑，我這麽對他，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對我，真是夠蠢的。而現在我以溫柔的態度對他，他應該會放棄吧。

“對不起，對不起。希望你能諒解，你放我走吧，我活在你的世界裏終究不合適。”我抱著他這麽說著。

他只是抽泣著，也不作答。看到他這麽脆弱，我的心裏也不太好受。但這種不好受卻只是源於對一個對自己好的人的內疚感。

慢慢的，腐爛不堪的房子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不僅如此，還越來越華麗，華麗的不現實。最後他從我的懷抱中掙脫出來，他微紅的鼻尖，微紅的眼眶，都在告訴著我他有多傷心。但也僅僅是如此。

“你回去吧。”他看著我說著，“我已經得到你的溫暖了。”

我漸漸地退出了這裏，就像是從這店裏抽離出來，他越來越遠，在退出一段距離後，我能看到整個店的結構，突然，這個店一下子變得紅通通的，血液不停地從上方往店裏灌溉，不一會，李葉梧被澆灌了個遍，他的每一寸都被染紅，只有一個地方，他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那露出來的牙齒比紅色更顯眼。

我回到了原來的地方，茫然的看著周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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