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袖聽完淩真說的話,久久無語，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表達此刻的心情。

也難怪即便秦觀那樣無情，還是救了李芙風一命,這便是命數了。

“我想告訴你,即便是李芙風天生生性溫良,也受不住人世間種種求不得之苦，最後落得如此下場。由此便足可見,修成正果有多難。饒是廣明子，也足足修煉了三千年，才成就一個地仙罷了。”淩真說得懇切,話中的意思也十分明了，“如今這樣一個機會擺在你面前,已是旁人千百年都羨慕不來的事情了。”

陸袖垂下眼眸，淡淡地問道：“你要說的第二件事是什麽？”

“至於這第二件……”淩真微微有些停頓，隨即才說道,“你做出這選擇前,可要仔細著思考。因為……我並非只將這記憶交還給你一人。”

“什麽？”陸袖心裏咯噔一下，“你是說……”

“沒錯，我來此收集廣明子神魂前，已去找過秦觀了。”淩真點點頭,直言不諱道，“他已經與你一般,有了從前的記憶。也就是說,他如今面臨著與你類似的選擇。”

陸袖脫口而出：“可他從未……”修煉過啊。

話雖未全部說出口，但淩真卻已經知曉了。

他笑了笑，解釋道：“從前廣明子成為地仙前，不過一俗世和尚,成日裏吃齋念佛，行善積德罷了，趙明飛在成為七殺星之前亦是如此。”

“秦觀本就功德與能量皆備，乃是為了你才下界至此，備受折磨。”淩真說道，“他還曾身中黑剎陷阱，險些喪命，也算是他已勘破死劫了。如今，他面臨和你同樣的選擇。”

陸袖看著他，久久無語。

淩真說的對，秦觀原本都不該下界至此，只是因為為了救她罷了。如果說他們之間有誰最應該回去，那也該當是秦觀，他原本就沒做錯什麽。

淩真饒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說道：“這消息我已告訴你了，該選什麽，你想清楚再做決定。”

淩真望著陸袖，心中也頗為覆雜。

現在陸袖面臨著一個經典的問題——囚徒困境。

兩個囚犯，分開審判，若都拒不交代，那便都不會死，可以無罪釋放。可問題就在於，如果其中一方願意交代罪行，那麽他就可以戴罪立功，減刑十年，而另一個人會判死刑。

這就好像現在的二人。

如若都選擇回天，徹底忘情，享受大自在，原也是不錯。如若都選擇放棄，雖然於大道無成，但若能長相廝守，倒也符合人間的道理，只是可惜了這千百年來的修行了。

畢竟陸袖與秦觀如今都不老不死，死後再投胎重新修行也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有此生，無來世。

聽上去殘忍又遺憾。

都其實都留在人間並不是最糟糕的決定，一人走、一人留才是。

一人勘破情劫，徹底回天，那麽剩餘一人該如何活下去呢？是仇恨的謾罵還是不甘的墮落？

“我打算……”

陸袖的話才剛開了個頭，就被淩真打斷了：“你想好了再說。”

“如果你做了錯誤的選擇，一切就很難收場了。”淩真淡淡地說道，“你的身軀已經是純能量構成，遠非秦觀那樣脆弱，你明白嗎？”

陸袖的身體已經是能量體了，離修成正果也不過是一步之遙罷了。若然放棄，一旦發現秦觀選擇了離開，那麽就連死都沒機會了。

這種能量構成的身體根本不會消散，如今黑剎又已經死了，無人能與她匹敵，更無人能使她能量消磨。而且身為時空管理員，陸袖的身上還背負著整個時空的重任，淩真是了解她的，她不可能不負這個責任。

那麽剩餘的事情就很明了了。

死，死不了。

活，又活在無限的悔恨和憎恨中。

若是賭輸了，一切皆輸。

“不用想了。”陸袖突然露出了一個很淺的微笑，“我不會離開的。”

淩真盯著她臉上的笑容看，那笑容很淡，卻很溫暖。

“開弓便沒有回頭路了。”淩真頓時覺得心焦了起來。

陸袖卻很輕松地聳聳肩：“做人要講誠信的嘛！我答應了他要回去的。言而無信，我還怎麽做道家真人啊？”

淩真忍不住提醒道：“現在放棄，前面那些痛苦全都白受了，距離你要的那種自由，只剩一步之遙了！”

陸袖的表情很是輕松，完全沒有剛才那副緊繃的狀態，看上去就好像是淩真在渡劫，而陸袖只是個宣讀規則的旁觀者而已。

“要說受苦，他也沒有少受啊，而且好像比我更慘。”陸袖撇撇嘴。

“為了他，為了那什麽愛情，真的值得嗎？”淩真微微皺起眉頭，看上去很不解。

“哎，這你可就說錯啦！”陸袖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可不是為了他才回去的。”

“嗯？”淩真楞住了，隨即又冷笑了一聲，只道，“若不是為了他，你早如廣明子一般清心寡欲，那一早就能重返上層了，這次的對決都不會有你，還狡辯！”

陸袖則是釋然地笑了，她說道：“我啊，剛才就一直在想你說的問題。你說要我和你走的時候，我猶豫了，我便知道我這樣放蕩不羈的心性是回不去了。與其勉強回去，德不配位，何不在此間逍遙自在呢？至於你說的那什麽愛情不愛情的，對我來說已不是最重要的東西了。”

“是我選擇了留下來，順便享受這種戀愛的感覺。”

“而不是我為了某一個人，為了愛情，才選擇留下。”

陸袖笑瞇瞇地說出了兩句話。

淩真楞了一會兒，還是不甘不願地說道：“哼，巧言令色。”

陸袖卻只是笑，不再回答他了。

她和秦觀已經結婚了，雖然是在那樣的陷阱裏，但卻都是發自真心對天地神明起誓，又怎麽好出爾反爾呢？

再者說，她也確實沒有蒙騙淩真。

她如今真的不再覺得愛情是最重要的東西了，但同時，也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心中對秦觀還有愛意。

不是出於愧疚和彌補，只是愛意。這是誰都沒有辦法掩蓋和抹殺的東西。

既然有，便是執念，終歸是做不了什麽上仙的。但這點她早就看淡了，如今的選擇，無愧於人，無愧於心，於她來說已經是極好的事了。

“我走了。”淩真的臉色不怎麽好，甩了甩袖子，便打算走了。

“哎，等會兒！”陸袖高聲叫住了對方。

淩真轉過身來，不大情願地看著她：“幹什麽？後悔了？”

陸袖則搖搖頭，隨後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我師父

，是不是早就猜到我的選擇了？”

淩真的表情僵硬在了臉上。

“知我者，我師父也。”陸袖搖頭晃腦地說道，“看來他一早知道，以我這脾氣秉性是回不去的，這才派你來給我掃尾。我猜的沒錯的話，你是不是要接替我，去做那破軍星呀？”

“不，你猜錯了。”淩真長嘆了一口氣，“你前半段說的沒錯，靈谷子確實說過，你不大可能回來了。留我下來是為你掃尾不錯，但我要接替的卻不是你的位置，而是貪狼星的位置。”

陸袖一下子楞住了。

“他已經做出選擇了，對嗎？”沈默了片刻，陸袖說道。

淩真看到陸袖的眼眶濕潤了起來，他嘆了口氣，終於還是點了點頭，答道：“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我的異能是空間異能。就在剛剛，我已經□□去問過他了，他說要留下來。只是對於你會不會回去，他並沒有絕對的把握。”

陸袖說不上來現在算是什麽心情，她只想回去見見秦觀，她們已經太久沒能坐下來好好聊聊了。

“其實我還有第三件事沒有和你說。”淩真突然一改方才的那種淩厲，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你且回頭看看。”

陸袖的背脊猛然一僵，她已然猜到是誰站在那裏了。

她不知道秦觀到底聽了多久，聽到多少，但是一股羞憤的心情油然而生，她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這樣的情緒她已經許久沒有過了，不過當她轉頭看到秦觀臉上明顯的笑意之後，她突然覺得這樣也不賴。

陸袖瞧著秦觀朝她大步走來，她眨了眨眼，久違地感覺到一股雀躍。

秦觀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發，笑了。

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又聞到了一股小橘子的香氣，盡管對方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那樣的味道了。

陸袖有些不自在地轉過身，打算看看淩真還要說些什麽。

但很快她就發現，虛空中僅漂浮著一把閃著金色光芒的鑰匙，淩真卻早就不見了。

她認識這串鑰匙，因為她曾經在靈谷子的手中拿到過另外一把。

而現在，這把鑰匙該再給予誰，不言而喻。

陸袖拿了那把鑰匙，將它遞給秦觀。老實說她現在有些不大知道該怎麽和秦觀相處。

秦觀的氣質看起來有了一些變化，那種狂狷之氣少了一些，儒雅之風多了幾分。

如今他已經擁有過去全部的記憶了，從某種程度來說，她們都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生存者身份的自己了，但又都變得更加完整了。

她留下來，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麽，但想到能和對方生活在一起，突然之間又多了許多活潑的快意。

秦觀接過鑰匙，卻也不問這是什麽東西，只是突然上前，用那修長的雙臂猛地將她抱在懷裏。

“你剛才的意思，是喜歡我吧？”秦觀富有磁性的聲音在陸袖耳畔響了起來，那聲音中還隱隱約約藏著一絲笑意，“喜歡到想留下來。”

陸袖翻了個白眼，聲音悶悶的：“你想太多了。”

話雖這麽說，但陸袖卻並沒有掙脫對方的懷抱，只是這麽安靜地讓對方抱著。

他們經歷了太多，其中如何曲折盤旋，如何從信任到猜忌，再從分崩離析重新融合，遠非他人所能理解。

追逐糾纏了幾千年，陸袖覺得，是時候歇一歇了。

她慢慢地將手放在了秦觀的腰上，他似乎又瘦了一些。

陸袖的眼眶重新紅潤了起來，但臉上的笑容卻止不住地湧現出來，驀的，她死死地抱住了對方的腰。

她再也不打算放開了。

秦觀將她扣在懷裏，唇都快勾到耳畔了。

“我好想你……想了百年、千年、萬年……”秦觀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呢喃。

陸袖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兇巴巴地道：“閉嘴！不許說了！”

秦觀笑得更大聲了，但手臂卻也抱得愈發緊了。

或許今後還有更多的事情在等著他們，又或許沒有，誰知道呢？

但總歸有一點是真的，那便是他們都不再年少輕狂，不再為了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賭氣，取而代之的是理解、寬容和生死可置之度外的愛意。

那麽無論再遇到什麽，陸袖想，他們大概都不會再感到恐慌和仿徨。

當然，保障這一切更重要的就在於，他們已經著手管理這片時空了。在這個範圍內，不會也不可能有人能像小醜一樣給他們制造傷害。

至於小醜嘛……陸袖陰惻惻地想，那家夥就在那裏別出來了，她以後也不會再讓生存者到那裏去，那種絕對的孤獨比弄死他還痛苦。

他再也不會遇到任何“玩具”了。

“回去吧。”她拍了拍秦觀。

秦觀將鑰匙融進自己的體內，體內蘊含的力量似乎也澎湃了許多。他像從前那樣反手抄起陸袖，從正面給他來了個公主抱。

陸袖懶散地躺在秦觀的懷裏，熟悉的胸膛讓她很快困頓了起來。她在對方的懷裏找到了一個舒適的位置，蹭了蹭，打起盹來。

真好，她想。

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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