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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我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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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跪著的人擡起頭, 尋聲望來。

謝珠藏與他四目相對的一瞬,緊繃的心竟忽地放了下來。

“韞哥哥。”謝珠藏向前一步,越過扈昭儀, 泰然地走進了偏殿, 跪在了玄玉韞的身邊。

玄玉韞看著她,咬了一下唇,卻沒有說話。

扈昭儀將這一切看在眼裏, 扭頭問高望:“高公公, 這是怎麽回事?這大半夜的,陛下忽然病得招了太醫, 怎麽太子反而跪在這兒?”

高望低著頭:“老奴也不知曉。老奴只是按陛下的吩咐,請來謝姑娘,也好勸一勸殿下。”

喜色從扈昭儀的臉上一掃而過, 她擡起大袖,借機壓下自己的幸災樂禍:“高公公, 這大半夜的,阿藏要勸太子什麽?莫不是陛下臥病在床, 都是太子氣的不成!?”

扈昭儀說到後半句, 聲音雖壓低了, 卻亮出了可怖的毒牙。

謝珠藏倏地望來, 面沈如水:“扈昭儀, 慎言。”

“太子之事, 乃國事。宮妃勿論國事,望您心中清明。”謝珠藏的聲音不高不低地從屋內傳出來。

扈昭儀心中一咯噔。但她自覺拿捏住了玄玉韞和謝珠藏的一個把柄, 此時也不像在養心殿吃閉門羹時那麽焦躁:“阿藏好伶俐的口齒,當真是心系殿下。萬事不知呢,先急著替殿下說話, 還連口吃都忘了。”

“不比扈昭儀,陛下臥病,還要闖門。”謝珠藏人雖然跪著,但腰背挺得筆直,直接頂了回去。

扈昭儀這一番質問,幾乎是明面上要跟她撕破臉——謝珠藏早不是當年怯弱的她。

“你!”扈昭儀氣個半死,但是她心裏也知道,她是不可能逼問出玄玉韞和玄漢帝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扈昭儀心裏憋著氣,直瞪瞪地看著謝珠藏,眼裏能噴出火來。嚴嬤嬤見勢不對,連忙低聲道:“娘娘,您要不先回房去歇息?明兒一早,也好再問陛下安。”

扈昭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自己的氣咽下去,讓它絞得心肝脾肺腎疼,也不敢吐露出來。

扈昭儀轉身就走,臨行前還得假惺惺地叮囑高望:“不論發生了什麽事,高公公且再給阿藏添個厚點的墊子吧。這睡夢正酣卻得跪在這兒,心裏頭多少不好受。”

扈昭儀說完,連高望的回應都不想等,馬不停蹄地走了。她生怕走慢一步,非得被謝珠藏氣得在養心殿失態,這就太得不償失了。反正,看今夜的態勢,必是天家父子互生嫌隙。

玄漢帝還對玄玉韞有父子之情,這是自然,不然也不會把謝珠藏叫來。

但是,互生嫌隙以至於反目成仇的事,她聽說的太多了。

誰又知道,會不會發生在玄漢帝和玄玉韞身上呢?

扈昭儀唇角勾了稍縱即逝的笑容,施施然地隱沒在黑暗之中。

高望帶上門,將被褥等物什準備好,放在偏殿的小榻上。

“有勞高公公。”謝珠藏低聲道。

高望嘆了兩聲:“姑娘客氣了。火炭雖足,地上還是涼。您跟殿下說說話……”高望看了玄玉韞一眼:“好生勸勸殿下吧。”

高望說罷,對站在陰影裏的高福招了招手:“小福子。跟我出來。”

高福跟著高望走了出去,又將仆婢悉數帶走,將偏殿留給了謝珠藏和玄玉韞二人。

“你來幹什麽?”玄玉韞此時方才啞著聲問道。

謝珠藏抿唇一笑:“韞哥哥還要問嘛?又不是第、第一次了。”她先前跟扈昭儀對峙時,將自己的口吃都拋之腦後,說話竟然沒有絲毫的遲滯。但是,等到了玄玉韞跟前,她放松了些,就又變得更在乎了點,停頓便又跑了出來。

謝珠藏如今也並不在意了,她抱著高望留下的被褥,好好地在地上鋪了一層,又伸手去拉玄玉韞:“韞哥哥,高公公的意思,多半是陛、陛下的意思。你這麽直接跪在地上,膝蓋一準要廢了。”

玄玉韞沒有動,他看著地上的被褥,嗤笑一聲:“孤順著郭家早食鋪子一案往下查,查出扈家曾暗中跟苗郡作亂的山越有聯系,害死了原先的趙監禦史——也就是趙婕妤的父親。”

枕頭“啪”地從謝珠藏手上滑落,墜到了地上。然而,屋內屋外鴉雀無聲,只能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韞哥哥!”

謝珠藏啞聲指了指墻壁。

隔墻有耳。

玄玉韞順著她的手指,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短促地笑了一聲:“傻丫頭,你沒看高望臨走之前把所有人都帶走了,還特意讓你跟我說說話嗎?”

謝珠藏倚靠著玄玉韞坐著,把枕頭抱在懷裏,又雙手抱著膝蓋:“我來時也覺得困惑……”

她困惑,從高望的話裏,玄漢帝明明知道扈昭儀會半夜來養心殿,那玄漢帝難道不知道扈昭儀如果遇上她,也一定會想要刨根問底嗎?

如果玄漢帝猜到了,他為何要這麽做?

然而,玄玉韞打斷了謝珠藏的話,轉而道:“困惑為什麽孤半夜跪在這兒,又為什麽半夜把你叫來嗎?”

謝珠藏立刻把話咽了下去,只點了點頭:“對。”

隔墻沒有別人,卻一定會有玄漢帝的人。

“因為我求父皇詳查扈家。”玄玉韞咬了咬牙道:“但被父皇駁斥了。父皇……”

玄玉韞的表情出現了裂痕:“父皇大怒。”玄玉韞說完這四個字,好像用盡了渾身的力氣:“阿藏,我有罪。”

玄玉韞看著地上的被褥,露出了苦笑:“我不配。”

他臉上的冰冷四分五裂,一半是深深的痛苦和自責,一半是深深的不解和不甘。

謝珠藏的心一下就揪緊了。她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今日發生了什麽——玄漢帝大病,且不論究竟是因何而起,但夜半緊急召見太醫,是因為玄玉韞。

謝珠藏伸出手,環抱住玄玉韞。她把頭埋在玄玉韞的肩上,感受著身下人顫抖的身體,哽咽著道:“韞哥哥……”

可她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扈家大害,玄玉韞請求詳查扈家,何錯之有啊!

可氣病父君的聲名,會如一條攀附的藤蔓,死死地纏繞著他,逼得他終生不寧,至死難安。扈昭儀就在養心殿虎視眈眈,隨時準備著從他們身上咬下一大塊肥肉來。

難道就這樣算了!?

“韞哥哥,你還有我呢。”謝珠藏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伸手握住玄玉韞的肩膀,神色鄭重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你還有我呢。”

玄玉韞愕然地看著謝珠藏——少女的臉,仿佛悠悠轉轉地回到了從前的歲月。那時,他跪在昭敬皇後的靈堂上一言不發,也是她怯生生地跪在他身邊,只敢顫顫地遞來一張字條。

謝珠藏此時的臉,好像與那個怯弱的少女重合,卻又好像再也找不回從前零星半點影子。

“我還有你嗎?”玄玉韞喃喃地伸出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臉頰上。

謝珠藏用力地點頭,她眼中泛著淚花,卻擲地有聲地道:“你還有我呢。從前有,現在有,以後永遠都有。”

謝珠藏緊握著玄玉韞的手腕,馬不停蹄地道:“高公公領我來這兒,又送來被褥——韞哥哥,你不只有我,陛下也憂心你。”

“韞哥哥,你放心,陛下是真龍天子,他還能騰出手來安頓我們,是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謝珠藏斬釘截鐵地道。

她說得擲地有聲,眸中的淚卻早就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玄玉韞默默地拭去她眼角的淚:“你怎麽不怪我呢?”

又一次連累她,要夜半被驚醒,跪在這兒。

謝珠藏楞了一下,伸手抱著玄玉韞:“因為韞哥哥,也從來沒有怪過我呀。”

她被千萬人說不配,可他擋在了玄漢帝的面前,替她求來親蠶禮的喘息之機。她被人嘲諷戲弄,是他寧願跪在奉先殿,也要替她潑出那杯天翻地覆的酒。他國之貳儲,卻為哄她高興開松醪酒,替她求靖如大長公主,替她系紅線解難題。

他口中從不說愛,卻笨拙而又真誠地,做盡了與愛有關的一切。

玄玉韞垂落的手,終於放在了謝珠藏身上,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裏,用了如要將她溶入骨血的力度。

他附在謝珠藏的耳邊,聲音發顫,哽咽聲是如此的清晰,幾乎要淹沒他說的話。可謝珠藏聽見了,一個字不落地聽在了耳中,裝進了心裏——

“阿藏,對不起。”

秋風山呼海嘯,即便是養心殿也不能幸免。然而,在狂風嘶吼之中,跪在高望腳邊的衛士卻毫不受影響,從開始說到說完,衛士的臉上始終面無表情。

高望聽罷,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對衛士揮了揮手,衛士便如一縷青煙,渺然與夜色融為一體。

“幹爹,這些話要原原本本地跟皇上說嗎?”高福恭敬地站在高望的面前,略有些困惑。

高望瞥了他一眼:“皇上命我們守在這兒,你以為呢?”

高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打了自己一個巴掌:“兒子該死。”然後他又膝行到高望面前,哀求道:“求幹爹教兒子。”

“好好想想,皇上為什麽把謝姑娘召來養心殿。”高望看向屋中的宮燈,外頭風嘯,這焰火雖然搖擺,卻始終亮堂。他緩緩地道:“天家,也是有父子的。”

高福有些懵,高望掃了他一眼,只道:“你在殿下和謝姑娘跟前伺候,恭敬著點,記著自己幾斤幾兩。”

高福立刻就知道,自己早些時候跟著玄玉韞去毓慶宮的事被高望知道了。高福又左右甩了自己兩個耳刮子:“多謝幹爹賜教!”

“你不是覺著在扈昭儀跟前伺候有大前程嗎?”高望站起來,拂了拂袖子:“你去瞧瞧扈昭儀想不想打發人出去。要是她想,你就帶著人出宮門。”

高望站到門前,像是附耳去聽門外的風聲:“我給你這個臉面。”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我埋伏筆埋成習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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