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恬……”

似乎是感覺許淵接下來要說什麽, 鳳綺連忙道：“誒！我的飯呢！”

許淵不悅皺眉：“別吵。”

鳳綺瞪眼道：“你不讓那小子說, 自己就能隨便說出去了嗎？！”

許淵無言以對。

鳳綺窮追不舍的質問：“說出去造成的影響你能負責嗎？！”

許淵無奈道：“你這是……”

鳳綺將許淵拉倒了一旁，用楚恬聽不見的音量低聲道：“他要是問他父親能不能也像你一樣覆活了怎麽辦！”

許淵神情覆雜：“這……”

“而且他現在變成這樣你也要負大半責任，就算說了也不見得能讓人心裏好受多少！”

父親殺死叔叔, 叔叔又殺死父親。人家聽說了叔叔活過來後找自己父親尋仇的事實, 能毫無心理障礙的去由衷感到高興嗎？只會更感覺難過, 覺得自己難以面對這個人了吧！

許淵沈默。

“說實話, 我到現在都沒有相信楚恬。要不是你堅持如此, 我才不會放任他不管, 讓他自由出入這個地方。”鳳綺按著許淵的肩膀，嚴肅道：“恩將仇報的事情你這些年應該見過不少, 而且還用生命為代價切身經歷過一次。以前在你面前把話說得有多好聽的人，為了利益該背叛的時候還是毫不猶豫的就背叛了, 所以以後不要拿自己的事情去冒險了，聽到沒有！”

許淵為難道：“可恬恬他……”

“言澈已經安排他去銀河系巡邏了，人手全是楚恬自己安排的，半個多月的時間給他散心，足夠了吧！”鳳綺道：“他只是你沒有血緣的侄子, 又不是什麽割舍不下的心肝寶貝, 幹什麽把他照顧的那麽緊。”

“……”

“話我撂在這裏了, 你要是敢告訴楚恬你的身份，我就和你絕交！”鳳綺瞪眼道：“現在, 進去給我炒菜做飯去！為了你們的事兒, 我都過飯點了還沒吃飯, 餓死了！”

許淵只能苦笑：“你啊……”

從接受言澈交代的任務，到整理好一切組織人手登上巡邏的艦艇，總共也才半天的緩沖時間。

楚恬明白言澈賦予他這個任務的目的，所以在人手選擇上並沒有多猶豫，直接將自己的小隊成員帶了過來。

而他之所以這麽簡單就能做出決定，並沒有更慎重的根據個人實力來挑選隊伍，是有原因的。

率領艦隊巡航銀河系，聽上去似乎是一個很重大的任務。但其實也就是部隊裏每個月都會做上一次的慣例行動而已。從幾十年前的曙光計劃實現，言澈清掃幹凈銀河系周邊的所有的外星勢力開始，一直現在，楚恬就幾乎沒怎麽聽說過巡航艦隊在銀河系裏發現過什麽敵方勢力，遭遇過什麽意外。

除了兩次。

一次是戰神許淵在銀河系邊際偶遇敵人，結果被來自後方的自家艦隊偷襲。

一次是不久前的蟲族利用蟲洞技術，將蟲巢穿越到地球外圍，引起地球一陣大亂。

在那之外，艦隊巡航一直都是風平浪靜，十分安全的。

——反正銀河系外駐守了那麽多的艦隊，確保不會有外星人突破防線來到銀河系內部。內部的巡邏，總歸也就是起一個“以防萬一”的作用而已。聊勝於無，有總比沒有好。

但是，即便是這種“聊勝於無”的工作，也必須得是各方勢力都信任的存在才能擔任的。言澈在這個時間點，將這個任務交給楚恬，其背後所隱藏的意義，他借此想要向外界傳達的聲音，就表露的十分明顯了。

楚恬不是笨蛋，他自然清楚言澈的目的，對此也就愈發感到感激。

站在母艦的指揮室內，目光遙遙望著遠處的銀白色燦爛星海。因為這難得的安寧心靜的環境，楚恬腦中思考著許多事情。

叔叔許淵死後，他為了逃避無法抵抗的現實壓力，選擇了更為方便的道路，跟著大環境一起敵視許淵，忘記了自我思考。現在父親楚琛身死，到了他決定是繼續逃避，還是直面困難、勇敢承擔的時候了。

放棄軍人的責任，躲到民間隱姓埋名的生活固然可以。但繼續留守軍隊，用自己接下來的人生去為了父親贖罪，去償還父親當初犯下的錯事，同樣也不失為一種不錯的選擇。

他已經十四歲了，是時候去變得懂事成熟了。繼續站在公眾面前，不斷接觸外界的人事物，去迎接他們的目光和評判，這說起來似乎很簡單的事情，實現起來之後將會遇到多麽龐大的困難，楚恬心裏清楚。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要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去實現當初他年幼時許下的願望。

——和叔叔一起遨游星海，保家衛國。為了身後的無數百姓，馳騁沙場，浴血奮戰。

當年那麽渴望實現的夢想，現在已經完成了一大半。就這麽放棄，實在是可惜。就算知道自己會被人戳脊梁骨，不斷辱罵，楚恬也不想什麽事情都不做的就選擇逃避，那樣實在是太遜了，叔叔在天上看到了，肯定也會笑話他的。

“上校，表情一板正經的，那麽嚴肅，在想什麽呢？”

坐在副手位置的女兵擡頭對楚恬笑道：“我們在聊蘇柩團長的事情呢，您知道嗎？”

知道什麽？楚恬將分散的心神收了回來：“抱歉，我沒聽清。”

“我是說，昨天在醫務室門口，蘇團長當著所有人的面，為您說話的事情！”黃毛道：“真的太帥了！可惜您沒看見，誒！不然絕對像我一樣，激動到不行。”

“是啊是啊。”女兵連連點頭：“真的特感動，我沒想到原來蘇柩團長對您那麽好！”

“蘇團長以前是不是和學長您是熟人啊？聽他語氣，好像對您很了解的樣子。”

楚恬想了想，說：“他可能是我叔叔的熟人吧。”

“戰神的？”黃毛和女兵齊齊一驚，道：“您以前見過他？”

“那倒沒有。”楚恬擡起一條胳膊，支在旁邊的扶手上，手掌輕輕撐著額頭，姿勢看上去很放松。“但應該和我叔叔相處過一段時間。”

知道楚恬他喜歡吃蛋包飯，甚至還學會了許淵做蛋包飯的手藝。與鳳綺、言澈他們表現的那麽熟稔，想來也不會就只是最近幾個月的交情。願意在那種場合為楚恬說話，想來也是看在他叔叔許淵當年的面子上吧。

“說不定還真是！”黃毛仔細分析道：“去年學長您和蘇團長比賽的時候，我就註意到了，他手上明明有一把長.槍，面對您的時候卻不願意使用，好像是在避嫌一樣！後來入伍了，蘇團長駕駛著軍方機甲和永域，主要武器都是□□，而且招式完全就是榮慊出來的武藝！使用起來那威力，比學長您都厲害，說是戰神再世也不為過啊！絕對是得到了戰神真傳的。”

楚恬回憶起來，感覺確實如此，便道：“沒錯。”

女兵也說：“可惜軍方把蘇柩團長的履歷給封鎖起來了，不然我們也不用在這裏瞎猜了——我真不明白，明明戰神他都洗刷冤屈了，為什麽還不願意告訴別人，蘇柩團長和戰神有關系的事情，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說不定大家知道這件事之後，會更喜歡蘇柩團長也說不定呢！”

“就是啊！要我我絕對會瘋狂支持蘇團長的！‘繼承戰神遺志的新生戰士’，聽起來多燃多熱血啊！”

“對啊對啊！絕對能掀起第二波戰神熱潮的！”

“……”

看著下方聊得熱火朝天的兩個人，楚恬嘴角輕輕勾起了一抹淡笑。似乎不知不覺間，他的心理壓力也因此減輕了不少。

有的時候，適當接受他人存在，不要自己一個人面對困難，說不定會更輕松一點。

以前他就是自己一個人死撐著，心裏懷揣著叔叔的死亡不願和人傾訴，將所有精力都發洩在訓練上，才會變成那種不可一世的孤高傲慢的性格。

但以後，不會了。

……

巡航第七天，依舊是那個指揮臺。楚恬接到消息，知道艦隊在一個小時後要開始準備掉頭回航。

雖然艦隊一直都是依靠智能中央系統掌控，運行方面的事情根本不用人去操心，他們只需要下達指令就可以了。

但楚恬還是決定負責一點，親眼看著艦隊掉頭，重新走回正確的軌道上，再回去休息。

擡頭看了看鐘，系統時鐘告訴他現在時間已經是地球傍晚十一點。要平時這個時候，女兵和黃毛肯定早就開始嚷嚷著催促楚恬回去睡覺了，今天不知怎麽，竟然還沒有跑過來指揮室找他“嘮嗑”。

不過這也好，省的楚恬面對他們“您還在長身體，不能晚睡”的啰嗦聲中，必須一遍又一遍的重申自己身為長官的威嚴，負隅頑抗數分鐘，然後無奈敗下陣來。可以專心做著自己的工作。

結果下一秒身後的大門就打開了。

“我等會兒再睡。”楚恬下意識道。

一道輕笑聲傳來，是稍微有點陌生的聲音。楚恬詫異回頭，發現來人不是女兵和黃毛，而是小隊中的其他成員。

名字記得是叫古城。

楚恬松了口氣：“什麽事。”

古城說：“晚上睡不著，想找您聊天。”

又是聊天嗎？這些日子借著各種由頭找他“聊天”的人可是絡繹不絕，一個接一個了。目的無非都是想要開解他，讓他能夠釋懷一些。

而且對方既然打著聊天的幌子，身為長官有義務關心手下情況的楚恬總不能直接冷漠的拒絕掉，他熟門熟路道：“聊什麽？”

“這個給您。”古城遞過來一杯牛奶，對他擠眉弄眼笑了笑，模仿著黃毛他們的語氣，搞怪道：“您正好是長身體的年紀，多喝點牛奶對身體好。”

楚恬啼笑皆非：“真是……一個個的，沒大沒小。”

然後看著古城隨便找了個位置落座，一邊喝著牛奶，一邊聽古城講話，看他會說些什麽。

這次，古城沒有和別人一樣，講些什麽人生大道理，狂灌心靈雞湯安慰楚恬。反而開口，說了一個似乎有些奇怪的問題。

“上校您幾天前在部隊裏，救了一個血管薄弱，險些喪命的士兵吧。”

楚恬道：“是啊。”

後來第二天上艦隊之前，楚恬還聽說那人手術成功，已經脫離危險了。

是想用這個人的情況告訴楚恬，生命可貴，什麽時候說不定就會因為意外突然沒了，所以絕對不能放棄嗎？

古城低著眼眸看著地面，對楚恬問道：“您為什麽要救他？”

楚恬一楞，不明白對方什麽意思：“……為什麽？”

“他家裏人全都死了，親戚朋友也在蟲族的最後一次襲擊中，跟著他們身處的城市一起沒了。”古城緩緩擡起頭，眼睛看著楚恬的臉。面無表情的，讓人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到底想說什麽：“所有在乎的人全都死得只剩下自己一個，這樣的人生，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

“……”楚恬慢慢蹙起眉，目光緊緊盯著古城的眼睛，道：“你想說什麽。”

“上校您這段時間，日子似乎過得挺快樂的。有那麽多人關心你，就算最後一個家人在自己面前死了，也從頭到尾沒有當眾落下一滴眼淚。明明才十幾歲的年紀，卻比我們這些成年人都要堅強。”

“我們？”楚恬頓時聽出了不對：“你——”

古城對他笑了笑，但眼中卻沒有絲毫的笑意：“話說回來，您有沒有覺得今天的指揮室特別安靜，平時這個時候早早就會過來吵鬧的兩個人，今天竟然都不在？”

楚恬臉色驟變，連忙起身：“你對他們做什麽了！”

話落，大腦忽然感到一陣眩暈，手中的牛奶杯失力墜下，連帶著一起倒下的，還有楚恬本人。

古城緩慢起身，走了過來，高高在上看著逐漸失去意識的楚恬，對他說道：“放心，只要你作對了選擇，他們就會沒事。”

……

再次醒來的時候，楚恬看到了倒在身旁昏迷不醒的兩個人。

連忙起身去查看二人的狀況，確定他們只是睡著了之後，松了口氣，開始去推二人的身體：“醒醒。”

黃毛和女兵在睡夢中皺了皺眉，迷迷糊糊半晌，才在楚恬的推攘下慢慢睜開眼睛。眼神懵懂地坐起身來，老半天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誰，聲音含糊不清地說道：“上校……早上好。哈……好困啊。”

楚恬道：“你先清醒一點，看看自己在哪兒！”

於是兩人死命睜大眼睛，去觀察四周環境，然後齊齊一楞：“誒？這是哪兒？！”

“救生艇。”楚恬道：“我們被丟到救生艇裏面了。”

“救生艇？！”兩人一臉懵逼：“我們怎麽會在這裏？不對，剛才好像……”

好像他們正打算去指揮室找楚恬，結果忽然眼前一黑，就昏過去了。

“啊……頭好痛。”女兵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哪個王八蛋敢偷襲老娘。”

“是古城。”楚恬道：“在我昏迷之前，他出現在我面前了。”

“古城？”黃毛納悶道：“他和我們有什麽仇啊……”

就在楚恬皺眉，打算將他心中的猜測說出來的時候，一個放在角落裏的錄音機檢測到三人對話的聲音，開始自動播放起來。

“我是古城。”

黃毛和女兵立馬睜大眼睛，第一時間跑到錄音機面前，指著機器面前罵罵咧咧：“操.你大爺的！快把我們放出去！”

“你們現在身處艦隊的小型救生艙裏，身上沒有機甲、宇航服等一切可以逃離這個環境的物品。”

女兵和黃毛頓時停下罵聲，眼睛一眨不眨看著面前的儀器，臉上隱約閃過一絲不安的神色。

——什麽？

“救生艙朝著銀河系外的方向開去，根據這個速度，距離你們被發現，需要七天的時間。”

七天的時間，恰好也就是艦隊回航，抵達地球的時間……

楚恬皺眉，仔細聽著。

“艇內裝著足夠兩個人撐過七天的食物與水。”

黃毛連忙左右看了看，然後從一個抽屜裏翻出來了兩瓶水和幾塊壓縮餅幹，破口大罵：“你他娘的——”

“更重要的是，氧氣也僅僅只夠兩個人呼吸的。”

“……”這句話一出，艙內頓時變得寂靜無比，落針可聞。

“所以省點力氣，不要大哄大叫比較好。”

黃毛面色又青又紅，氣到不行。氣，卻也沒有再繼續大聲吼叫，浪費這密閉空間中珍貴無比的氧氣了。

“救生艙附帶了一個脫離裝置，裏面當然沒有任何東西，也沒有氧氣瓶。”古城說道：“你們需要盡快決定出一個人，讓他離開救生艙。”

“……”

死一般的沈寂。

黃毛小聲說道：“沒準他是在騙我們……”

“他對我們做出這種事情，顯然不可能只是開玩笑。”

計算著艦隊回航的時間點，打暈黃毛二人，用迷藥弄昏了楚恬，在不被其他人發現的情況下將他們弄上救生艇發射出去，讓與母艦背道而馳的救生艇在無邊無垠的宇宙中緩慢漂泊，這背後絕對需要花費很大的心力去實施。不可能是即興而為，也更不可能只是個“惡作劇”。楚恬冷靜道：“發現我們不在之後，古城遲早會被其他隊員抓住，到時候他的境遇不一定會比我們好到哪去。代價這麽大，他何苦開這種玩笑。”

“那他幹嘛還做這種傷人害己的事情。”

楚恬看向錄音機，輕聲道：“……他會告訴我們的。”

果然，給了足夠的時間讓幾人自由討論，讓他們認清事情的嚴重性後後，錄音機繼續開口，沒有浪費這個用他、還有眼前三人性命作為籌碼而搭建出來的舞臺：“你們肯定很奇怪我為什麽會做這種事吧，原因很簡單。上校你一定能明白我此時的感覺：失去最後一個親人之後，人生再也沒有了半點意義，好像不找到點目標去完成的話，就連呼吸都會變成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我有一個妹妹，她才那麽一點小，母親和父親因為戰爭的原因死去之後，是你告訴我不能倒下，要為了她重新振作起來，好好活著……可現在就連她也不在了。都是因為楚琛，是楚琛害死的她！奪走了我的父母還不夠，甚至連我活下去的最後希望他也要一並帶走！”

楚恬因為愧疚而重重垂著頭，清楚古城不可能聽見，卻還是小聲說道：“對不起。”

“我再也受不了了，錄完這段內容之後，我就會自殺。可是死前，我必須要為我的爸爸媽媽和我的妹妹報仇才行。”

“上校你是一個好人，我知道。可就算你是好人，我也沒辦法原諒你。”

“你是無辜的，難道我的家人就不無辜了嗎。”

“但是我給了你一個機會，三個人裏面，可以活下去兩個人。你可以選擇讓自己活下去，殺死面前兩個人中的一個。我想憑你的本事，足夠以一敵二輕松做到這一點。”

“不過如果你真的這麽做了的話，我們隊員心中那個善良的楚恬，也會因此被你自己親手殺死。我也算是間接殺死你一次了。”

“順便一提，和上校你不同的是，你面前的這兩個人，都是家庭完好，沒有因為戰爭而失去家人的幸運兒。如果因為你的原因，他們死在了這片星海裏，想來地球上又要因為你的原因，多出一個悲劇的家庭。”

“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明明留在外面，乖乖做一個普通人什麽都不管就好了，為什麽還要回來。就是因為你總想著將功贖罪，想著要補償別人，才會給了我害你的可趁之機，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明明以前是那麽驕傲自信的人，獨來獨往，風光無限。現在有了團隊牽掛卻反而有了拖累，越墜越深，屢受打擊。在部隊裏一邊救人一邊還要被人侮辱，何必呢。”

“我是不會道歉的，因為我並沒有做錯什麽。錯的是你，誰讓你生活在榮慊，是楚琛的孩子。”

黃毛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把躥了過去，伸手將錄音機重力砸在了地上，狠狠幾腳將它踢得稀爛，望著地上一團廢鐵氣喘籲籲，怒不可遏：“放你娘的狗屁！！”

楚恬勸道：“冷靜一點。”

黃毛指著地上的垃圾憤聲說道：“我怎麽冷靜！”

“……”

見氣氛一陣僵持，女兵拉了拉黃毛的袖口，將他扯了過來。

壓低聲音小聲道：“你和上校生氣做什麽！別吵了，浪費氧氣。”

“……”黃毛憤憤不平，轉身又踹了錄音機幾腳洩憤。然後低頭尋找身上的機甲裝備，摸索著救生艙中的設備，看能不能和母艦聯系。

結果卻越看越絕望。他發現救生艙內的操控程序被鎖死，根本無法聯系上地球或者母艦，也沒辦法自由移動方向。除了足以容納一人進出的脫離裝置以外，其他功能好像都使用不了。他們被困在了這只有三四平方的小空間內，除了祈禱這麽一個手段之外，束手無策。

“……說不定我少呼吸幾口氣，就能多擠出一個人的氧氣了。”黃毛憋出一個他自己聽了，都知道不靠譜的“主意”來。

女兵這時候根本沒心情和黃毛開玩笑，雙腿彎曲抱頭坐在地上，一臉死灰。

楚恬緩緩地站起身，手掌按在了黃毛肩上。

黃毛轉頭看向楚恬，求救道：“學長您是不是能想——”

“碰”的一聲，帶著震驚的神情，黃毛失力倒在了地上。掙紮了一秒鐘，手臂前伸朝向楚恬，身體抽搐了一下，然後迅速失去了意識。

女兵嚇得連忙站了起來，看著楚恬失聲道：“上校！！”

楚恬面不改色地彎腰拉起了黃毛，在女兵的註視下，用力將他推倒了女兵面前，女兵下意識伸手去接。

當她抱住面前的同伴，匆忙擡頭去尋找楚恬身影，想要問他到底打算做什麽的時候。

楚恬迅速鉆進了脫離裝置，在女兵震驚的目光下，毫不猶豫穩穩關上了艙門。

“不——！！！”

女兵丟下手裏的黃毛，迅速奔向艙門。手指扒著門縫，用盡全身力氣去開，艙門紋絲不動。看著脫離裝置脫力艦艇飛快彈射而出，女兵咬牙放棄這徒勞的舉動，跌撞著跑向一邊的操控臺，瘋狂按下通訊系統。

目光緊鎖屏幕，用了幾十秒的時間，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利用電波與方圓一部分區域對話的按鈕，對著那頭歇斯底裏痛哭喊道：“上校！！上校！！！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楚恬站在狹小的空間中，目光尋找著控制方向的按鈕。看著忽然出現在面前的屏幕，對屏幕那頭的女兵道：“……控制住呼吸，你現在需要冷靜。”

女兵不斷哭泣，看著楚恬哀求道：“上校，我求求你了，回來吧，肯定還有解決辦法的！！嗚嗚……回來，你快回來啊！”用手不斷砸著面前的東西，女兵崩潰道：“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楚恬找到了控制方向的手柄，操控著裝置漂浮在救生艇旁邊，對女兵平靜道：“你比他更理智，所以我把這段話說給你聽，而不是他。這可能是我這輩子說過的最後一段話了，你不安靜下來聽我說嗎。”

女兵連忙用手死死捂著嘴巴，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眼角不斷落淚，卻還是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楚恬，重力點了點頭。

楚恬根據自身所處位置的大小，迅速推算出自己還能再活幾分鐘的時間。利用這些時間，將自己腦海中的知識耐心的告訴給對方：“現在，先將艙內的氧氣濃度降低一部分，確定這些氧氣足夠你們支撐七天以上的時間。然後，在這七天的時間裏，平整心態，穩定呼吸，最好多睡覺，減少清醒的時間。二人輪班，時刻註意周圍環境。掌握好救生艙中的功能，這樣就算遇到什麽緊急情況，也能第一時間想出解決的辦法。”

聽著楚恬平靜的聲音，女兵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她知道現在的情況，清楚楚恬是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用最後的一點時間，去指導、幫助她，說出的這段話。

哪怕是對著女兵破口大罵兇手古城，埋怨這個世界的不公，指責著這個世界為什麽要對他如此殘忍，發洩出內心的情緒也好。

可楚恬的眼神從從頭到尾都是那麽的平靜，沒有絲毫波動。好像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結局，表情中沒有一絲的恐懼。

有的，只是坦然，和放松罷了。

“這七天的時間，對你們而言肯定會很難熬，但是別多想了。”楚恬安慰道：“我是自願做出選擇的，和你們沒有任何關系。就算把你們換成其他人，我也會做出同樣決定。所以，你們不需要為我的死而感到內疚。”

女兵掩面痛哭流涕，泣不成聲：“上校……”

“就像古城說的一樣，我這樣的人，活著還不如死了。”

漸漸的，楚恬開始感覺呼吸困難，卻還是穩定著聲線，艱難的對女兵說道：“你知道的，我曾經有兩個親密無間的家人，可現在我卻接連分別背叛了他們兩次。像我這樣的人，根本沒資格繼續活下去……”

說到這裏，楚恬面色漲紅，彎著腰手掌掐著喉嚨，大口喘息。胸膛小幅度的欺負，嘴裏發出缺氧的嘶啞聲響，無力跌倒在地上，再也站立不住了。

女兵緊張地趴在屏幕前，雙目含淚不斷尋找著楚恬蹤影，已經哭到不能自已：“上校，上校你怎麽樣了！”

“這段時間……有你們陪在我身邊……我過得很開心，謝謝。”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楚恬那邊傳來，脫離裝置失去控制，開始朝著未知的方向緩緩飄去，和救生艙的位置越拉越遠。

“回到地球後……好好活……”楚恬強行擠出一點輕松的笑意，對女兵說道：“這是條……由死向生的路。我希望你們……能平安走完。”

“……永別了。”

話落，不管女兵再怎麽緊閉呼吸，豎起耳朵，仔細去尋找楚恬的聲音，也什麽都聽不見了。

身體無法控制的開始顫抖，女兵如遭雷擊，失力跌倒在地上，傻傻看著前方，目光呆滯。

“不，上校……不要！！！”

楚恬倒在狹小的空地上，身體蜷縮。頭頂還能看到美輪美奐的銀河，和璀璨奪目的星辰。這曾經是他最最向往的存在，可現在卻無暇去欣賞。

腦海中不斷回憶著缺氧而死的人會有怎樣的結局，那種持續許久痛不欲生的感覺絕對能讓人瘋狂失去理智。楚恬不希望一星期後過來尋找他的打撈艦隊，看到他滿面鐵青的死相。不想讓別人看到他死亡前在這個狹小空間不斷掙紮最後弄得自己遍體鱗傷的痛苦模樣，也不希望自己留在這個世界最後的一點痕跡會是這種悲慘的樣子。

眼角逼出一滴眼淚，楚恬不知道這是生理性的淚水還是因為心中的恐懼。他只知道自己死後，這個世界上或許沒有幾個人會再用遺憾憐惜的情緒去懷念他，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因為他的死而感到暢快，甚至鼓掌叫好。

擡頭看著遠方的星辰，楚恬用手艱難地在墻壁上爬著。手指死死扣著頭頂上方的艙門按鈕，試了好幾次，想要將門打開。

他的叔叔，就是死在宇宙裏的。

與其留在裝置中痛苦的窒息而死，還不如將身體曝光在真空內，讓內臟和鮮血無法承受壓力由內而外的爆裂，僅僅只需幾秒鐘的時間，他就能痛痛快快的徹底失去意識。

反正地球上也沒給他留下什麽美好的回憶。就這樣死在星辰之間，永遠不被發現，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因為缺氧的緣故，楚恬眼前黑暗暗的一片，什麽都看不見了。只有最後一點意識，支撐著他用手不斷扣弄著前方的按鈕。

忽然一陣白光閃過，楚恬似乎看到了傳說中的走馬燈。

他回憶起了兒時的記憶，看見了自己想念許久的叔叔和父親。從小時候他開始有記憶的那一刻作為起點，一點一點地往後回憶。

他感覺喉嚨很癢，這理應是缺氧導致的緣故。可不知怎麽，楚恬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了一個死亡襲來的熟悉既視感。似乎有什麽東西，曾經割斷了他的喉嚨，那種鋒利的、腥甜的感覺，特別明顯。

隱約間，他好像回到了十歲那年。有一次他起夜在別墅裏亂逛，忽然不經意聽到了自己父親和人交談的聲音，就順著聲音找了過去。

父親說，誰能保證許淵死後，你們不會出爾反爾殺了我。只是榮華富貴而已，他現在已經享受到了，憑什麽要和你們交易，去出賣自己的同胞，做那種冒險的事情。

然後，虛掩著的門忽然從內打開，楚恬擡高腦袋，看著面前只有電影裏才會出現的巨大怪物，張大嘴巴只來得及驚呼一聲“爸爸救我”。

下一刻，寒光一閃，眼前建築天旋地轉飛了起來。似乎還聽見什麽滾圓的東西摔落在地上的聲音，以及一句“那這樣呢”，接著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之後，楚恬重新恢覆意識，他發現自己正躺在房間那張熟悉的大床上，手被父親緊緊握著。耳邊隱約傳來父親“只要我們父子倆沒事就好，其他人都無所謂”的自言自語聲音，楚恬緩緩睜開眼。

父親連忙將他小心扶了起來，心有餘悸的和他說了他前天晚上忽然發了高燒，做惡夢好久都沒醒，現在已經是第三天的傍晚了。

楚恬當時感覺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麽事情，但面對父親那雙緊張關心的眼神，還是糊裏糊塗的對他笑了笑，然後漸漸忘記了那場“噩夢”。

但現在仔細想來，似乎確實是在那場“高燒”過去之後沒多久，他便聽說了叔叔許淵投敵，被父親殺死在了星海裏的消息。

這代表著什麽呢……

楚恬迷迷糊糊的想著，然後終於按下了艙門的按鈕。使出身體裏最後一點力氣，他將上半身鉆出了艙門外。

在心臟跳停的那一瞬間，楚恬感覺自己體內好像有什麽東西忽然萌生了。就好像身體裏，某個潛藏已久的開關，終於被一個不知名條件觸動了一樣。

窒息、難受、痛苦到瘋狂的感覺如潮水般敗退而去。

輕松，爽快，自由，暢意的情緒瞬間湧入腦海。

意識漸漸回歸大腦，肚子卡在艙門上方。楚恬看著面前蒼茫的星海，手掌扒著艙門隨著裝置不斷在宇宙中移動。低頭看看暴露在空氣外面的身體和手掌，他半晌沒能理解過來。

……為什麽。

——為什麽？

他，他為什麽一點事情都沒有？為什麽還可以安然無恙站在這裏！

仔細感受了一下胸腔和喉嚨，楚恬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在呼吸的感覺。

可為什麽他還能站在這裏？

明明應該瞬間就死掉才對啊！

劫後餘生的慶幸感還沒來得及讓他雀躍起來，剛剛湧出一點的笑容頓時凝滯在了臉上。

楚恬緩緩爬回了裝置內，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和身體。昂首，望著沒有任何阻隔物的宇宙，過往種種經歷過的事情變成線索碎片不斷鉆入腦海，讓他一陣眩暈。

記憶中的那段對話，似乎是說，楚恬的存在，才是讓楚琛答應與蟲族交易的最後一根稻草。

楚恬很可能已經死過了一次，但因為交易的原因，他在蟲族的高科技下被及時救了回來，然後換成了現在這樣的身體。

這四年來他潛心訓練，進步神速，實力遠超當年還未成名的許淵。不是他天賦異稟，而是他身體素質本就有那麽強橫的原因。

父親一直不讓他上戰場打仗，也是怕他萬一重傷垂死，就會發現身體的異常。

明明待他如此之好，死亡前卻忽然對他發起攻擊，顯然是想借此隱瞞他的身體情況，用這種方式向所有人表明他楚琛和楚恬從此斷絕父子關系，向外界表面他楚恬在楚琛心中根本無足輕重。

然後楚琛就用自爆的方式將自己炸成灰燼，又毀滅了榮慊。十有八九為了阻止別人搜刮他大腦中殘留的記憶，隱瞞住他殘留在榮慊裏的不知名證據。

——比如，埋藏在榮慊某處，身上曾留著他一半血液的，楚恬的屍體……

因為他這麽一個珍惜家人的人，不可能讓自己的孩子的身體，就這樣被丟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拋屍荒野。

所以在那個時候，他選擇用自己的死，隱瞞住了真相。為楚恬制造出一個雖然不算太幸福完美，卻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其中辛秘的平安未來。

但此刻，楚恬知道了。

蜷縮在狹小的空間內，楚恬哭得不能自已。

活著沒有意義，死也死不掉。

這就是他父親留給他難題。就像父親這個存在，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樣，不想去紀念，卻無論如何都恨不起來。

宇宙中沒有時間，身體中某個開關被打開了的楚恬坐在裝置內，根本感覺不到身體饑餓。他就這樣自甘墮落地讓自己在這片星海中無止境的漂泊下去，不去尋找方向，也不去思考未來。

已經什麽都不想去想了。

……

但好像，這個世界就是要與楚恬作對到底一樣。

不論他心中的願望是什麽，現實總是要故意跟他反著來。

兩架熟悉的機甲帶著兩道耀眼的藍光從遠處飛來，發現裝置之後，立馬加快速度，筆直朝著楚恬的所在位置疾奔而至。

發現艙門大開的模樣，兩輛機甲齊齊停了下來，似乎無法接受這種噩耗。

但很快，他們就通過系統檢測到了裝置內的熱源，掃描出了一個鮮活的人形生命。

震驚和不敢置信，讓他們迅速靠近過來，手掌扒著艙門，探頭往裏面看去。

眼角還掛著兩行清淚的楚恬，眼神麻木擡頭看著他們。

黃毛第一時間穿上宇航服從機甲裏跑了出來，他敏捷地鉆到了艙門口，身體顫抖地拉著楚恬的手，不容反抗地將他拽進了機甲內部。

“學、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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