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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生日與當年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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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別人而言, 生日或許是一個美好的詞匯。

鮮花, 蠟燭,掌聲, 蛋糕, 相親相愛的家人與朋友, 還有歡樂的笑容與真摯的祝福。

直到十歲那年的生日以前,楚琛一直都是這麽以為的。

坐在堪堪點著兩盞橙黃臺燈的昏暗臥室,望著前方墻上掛著的結婚當日與妻子留下的合影。楚琛手中拿著酒杯,可有可無地一個人飲著。不經意間, 恍然回想起了當初的種種。

……

那是他三十歲生日的那年。因為某些事情,楚琛心情不好, 一個人坐在臥室的飄窗前,望著頭頂的月亮喝著悶酒。

妻子踏著輕緩的腳步走來, 伸手按在楚琛的肩頭,貼著他的背踮腳擡臂取走了他手中的酒瓶。

楚琛回過頭, 看向目光中隱隱帶著擔憂的妻子。睜了睜有些熏醉的眼睛,縈繞著濃濃的酒氣搖搖晃晃站起身:“夜裏涼,怎麽不多穿點,我去給你……取件披風來。”

妻子拉住楚琛的手,溫婉卻不容人躲閃的眼眸註視著楚琛的雙眼,像是在要求楚琛必須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你今天怎麽了,為什麽在宴席上那麽悶悶不樂。”

楚琛被拉在原地, 無法走動。只能轉過身去把窗戶掩上, 將夜晚的冷風擋在窗外, 然後口齒含糊不清的說道:“沒有……”

“我聽管家說,下午你和許哥在花園那邊發生了爭執。”女人坐在桌對面,楚琛的面前,拉著他的手,言辭懇切道:“為什麽要這樣,我不想看到你們不和的樣子。”

楚琛皺眉,閉口不言。

“……”

“許哥不是壞人,只要好好說,他一定會聽進去的。”女人語氣似乎有些焦急。

楚琛心煩意亂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什麽。”女人問道:“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你身體不好,別操心了,好好休——”

“你不告訴我,讓我成天心裏想著這件事不停擔心,才更讓我難受。”

“……”

女人看著楚琛,久久沒有挪開目光,固執得讓人無可奈何。

楚琛終究是磨不過她,低聲道:“你知道,我和楓璟之間的恩怨的。”

女人自然是清楚的,畢竟這是她同床共枕,相愛多年的丈夫。輕輕點了點頭,道:“嗯。”

“我讓哥幫我報仇,但他不但不幫,反倒讓我以後不要再去招惹那個賤人。”楚琛的語氣咬牙切齒,額頭青筋微微暴起,眼眶通紅:“他怎麽能說出這種話!”

“……”女人目光犯難,握著楚琛的那只手能明顯感受到楚琛此時的憤怒和痛苦,十指緊扣,幫助那寬寬的掌心停止了顫抖:“許哥也是為你好,他不想你一直活在仇恨之中。”

“為我好的話,就幫我把那群人全都殺了,這樣我也不用再繼續痛苦下去。”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仇恨藏在心裏太多年,實在是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楚琛眼中含淚,難得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對自己的妻子傾訴了心中的難過:“憑什麽他覺得他做的決定全都是對的,為什麽他要控制我的行為不允許我做我想做的事,他有什麽權利!當年我親眼看著我的父母被那個賤人殺死,做了多少次的噩夢他難道不知道嗎?難道我連覆仇的資格都沒有嗎……為什麽他要包庇那個殺人犯!”

女人起身走上前,伸手抱住了楚琛,將他的頭環在自己的胸前,柔軟的掌心撫摸著楚琛的後頸:“我知道你很委屈,阿琛,但仇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次你殺了楓璟家的夫人,下次說不定就是她家的孩子過來殺你!覆仇是沒有結果的,你應該清楚這一點。”

“那就把她的——”

“接下來的話不要再說了!”女人嚴肅道:“有些話說出口,就收不回去了!”

“……”楚琛洩氣地靠在女人懷裏,擡臂環住她的腰,悶聲道:“我恨那一家人。”

女人安慰道:“不要再去想這些事了。”

“我做不到。”楚琛痛苦嗚咽道:“每年生日這天,我總是會想起當年的畫面。爸媽為我買好了禮物,我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地坐在桌前吃著晚餐。忽然那個瘋女人帶著人沖了進來,當著我的面傷害了他們……她當時也想殺我的,要不是哥他死死拉著我不讓我過去,媽媽擋在我面前攔下了那一槍,我本來也應該死在那裏……”

女人不斷撫摸著楚琛顫抖的後背:“我知道,阿琛,我知道……”

“我沒有原諒她的辦法,我找不到理由。”楚琛說:“我有權利向她覆仇,這是她殺害我楚家幾十口人應該付出的代價。”

“就當是為了我和小恬,阿琛。我不希望看到你手上沾染鮮血的樣子,那樣太悲傷了。”女人說:“而且,你也不希望小恬將來因為你的原因,受到楓璟那邊人的傷害吧。”

“……”楚琛沈默了很久,才失落說道:“不希望。”

“這是我和你的約定。”女人看著楚琛的眼睛說:“你能做到嗎?”

……

“我做到了。”沈悶地呵呵笑了兩聲,一口灌下手中的酒,楚琛望著相片自言自語道:“即便我現在擁有了不輸給許淵的力量,我也沒有對他們下手……”

總感覺,只要那群該死的人還活在這世上,妻子的存在就能通過這種方式一直遺留在人間。

他不想違反約定,不然就好像他忘記了妻子的存在,忘記了當年二人共同相處時候的點點滴滴。抹殺掉那些人的同時,自己心中珍愛的那個人,仿佛也會隨同一起被抹殺掉了。

“你知道嗎?今天是我的生日。”

低頭又給自己倒上了滿滿一杯酒,楚琛紅著眼眶低聲說:“不是許淵的,是我的,我一個人的生日。”

明明這一天是他的生日,是許淵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陪著他一起過的生日。可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變成了眾所周知的許淵的專屬節日。

所有人都圍在許淵身邊為他慶祝,歡天喜地的為許淵送上生日祝福,卻不知道真正過生日的人就站在一旁扮演者配角的角色,默默享受著這與自己無關的生日宴會。

又不能發起火來大吵大鬧,打擾那麽多人的雅興,更不能故意奪走許淵的風頭,告訴大家“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是許淵的”,讓他們不允許在這一天替許淵送上祝福。那不是開玩笑嗎。

大家都快快樂樂的,只有他不開心。好像錯的不是別人,而是他一樣。所以面對許淵“你為什麽不高興”的詢問,楚琛只能回答“因為想我爸媽了”。

他沒辦法說出真正原因,根本說不出口。

聽到這個回答之後,許淵果然學會不再在這一天去問楚琛為什麽不高興,也會有意忽略掉楚琛那悶悶不樂的神色,不去觸及他心裏的傷疤。有時候還會替楚琛打掩護,幫他吸引四周人的註意,讓大家不要在這個日子打擾楚琛。

說實話,楚琛對此松了口氣,因為有時候煩惱的對象對自己太好,反而會讓人感覺心累。他可以在這一天盡情發洩心中的不滿,也可以不用去在意許淵的想法去裝作自己很開心,可以隨便躲在什麽地方不去接待客人,可以幹自己想幹的事情。

躺在草地上懶懶曬著太陽,頭頂飛過一只搖搖晃晃的藍色蝴蝶,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歲月靜好,心態一片平和。

忽然頭頂傳來樹葉沙沙作響的風聲,風聲帶來了不遠處涼亭中幾個人的對話。

“誒?不會吧!榮慊的家主不是許淵嗎?”一道音調高昂的女聲驚訝道:“我一直以為是他啊!”

“不是不是。”

“不可能吧?不是許淵還能是誰?”

“就是那個樣子白白凈凈,氣質看起來很像個書生的人。聽說是許淵沒有血緣的兄弟。”

“互相叫對方做兄弟的這個我知道,但為什麽啊?”女聲問道:“我一直以為他是在給榮慊幹活的人呢!你看,平時聚會總是他出面,許淵都很少出場。那殷勤的模樣看著也不像個家主啊。”

另一個人也說道:“我倒是聽那個小夥子說過,說他是榮慊的家主,當時我還以為他膽子特別大,竟然敢開這種開玩笑呢。”

“不是,他憑什麽做家主啊?榮慊最厲害的不是許淵嗎。”

“我也奇怪……不過聽說以前榮慊的原型是一個楚姓的家族,許淵是他們家收養的養子。後來楚家落魄下來了之後,許淵又想辦法把他興盛起來了。”

“所以是因為血統的關系嗎?”

“許淵還真是心寬啊,明明自己本領那麽大,竟然甘心把家主的位置讓給別人——那這麽說的話,榮慊的軍隊不也是他那個弟弟的了?”

“名義上是,不過大家都知道實際上真正的掌權者是許淵。”

“說是弟弟,誰知道實際上是什麽關系啊。”一開始說榮慊家主是楚琛而非許淵的那個人,忽然開口意味深長的說了句。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看那姓楚的,長得還挺好看的。”

此話一落,涼亭中所有人都齊齊安靜了數秒,然後同一時間不約而同的哄堂大笑:“哈哈,你這人,太壞了吧!”

“本來就是嘛!”見自己說的話引起了這麽多人的反應,那人語氣有些得意:“你看許淵對他那個弟弟多好啊,簡直就是捧在手心裏寵!都三十多歲了人了,身邊還沒有一個女人,你覺得他這個地位的人,可能嗎?”

“你這麽說倒也是……”

“不過我記得那個姓楚的已經有孩子了啊,長得還和他挺像的。”

“那又怎麽了!被人壓的同時也不妨礙他壓別人啊!說不定還能玩個三人行!哈哈哈……”

“……”

躺在一旁的草地上安靜聽完全程,原先一直都沒什麽反應的楚琛在話題提及自己妻子孩子時,忽然變了臉色。

——因為許淵的光芒實在是太閃耀,楚琛利用許淵的身份、打著他的招牌四處拉攏人的事情做得太多,所以這些年來,大家幾乎都不知道站在許淵背後,真正經營著榮慊的人是誰。

由於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所以不被人看在眼裏,被人輕描淡寫地否定了付出的所有努力,被人惡意嘲笑、誹謗、猜測,楚琛都無所謂,反正也聽過太多太多了,懶得去一一解釋。

畢竟,較真了生氣了,為了一時的爽快發生矛盾,辛苦經營的關系毀於一旦,得不償失。

耐著脾氣去解釋,對方表面上可能會表示歉意說上一句道歉,但轉過身立馬就會跟人添油加醋的將這件事說得越發過火。最後三人成虎假的也會被說成是真的。

當做自己沒聽見,放任對方拿他的私生活開玩笑,回過頭這群人離開這個地方,也會自然而然忘記當時一時興起提起來的玩笑話,壓根不會將這點“當事人聽到後會很難過,但對我們而言就是個茶餘飯後八卦雜談”的“區區小事”放在心上。

說實話,楚琛其實還是挺能忍受委屈的。十歲那年家中發生巨變,他從一個金枝玉葉的大少爺一夜之間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一邊躲避追殺一邊和許淵在街頭流浪,隱姓埋名過了兩年的苦日子。

十二歲那年許淵去參軍,他一個人在外獨自生活了幾年,沒有親戚沒有靠山更沒有錢,遇到挑釁基本都是能忍則忍,除了忍也沒有別的辦法。後來長大了,慢慢也就學會了怎麽使用手段去保護好自己,心計和城府就是在這個時候鍛煉起來的,日子因此漸漸變得好過起來。

再後來許淵退伍,和他一起建立了榮慊。為了盡快恢覆楚家當年的榮光,又得提防楓璟的人發現榮慊就是當年的楚家,所以他克制著、克制著,什麽都不敢做的忍耐了數年。許淵要外出戰鬥無心管理,地球上家族內部的事情全靠楚琛一個人在支撐。他兢兢業業,絞盡腦汁,認真經營著榮慊,最終和許淵相互配合,花了十年時間,終於讓榮慊成為這個星球上數一數二的大家族。

這本應該是忍耐多年終於得償所願、可以放心摘去勝利果實的讓人喜極而泣的時刻,可最終他還是沒能得償所願。因為許淵的阻撓,因為那個和妻子立下的約定,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對楓璟下手。

可以說,即便他身為榮慊的家主,地位極高風光無限。但幾十年的人生細數下來,實際上也沒過過幾天開心快樂的日子。

而且說實話,風風雨雨這麽多年,一般的小事對楚琛而言已經掀不起他多少波瀾了。聽到嘲諷他都會選擇忽視,裝作沒聽見的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不去回應。畢竟位置站得高了,知道他的人也就多了,閑言碎語在所難免,聽都聽不過來,又何必去在意對方到底說了他些什麽。

但今天實在是沒辦法忍了。

他可以不在意別人用語言茍且他和許淵的關系,卻沒辦法坐視這些人冒犯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還繼續裝作沒聽見。

站起身,拍了拍背後沾上的青草,遙遙望著涼亭中的幾個人,開始回憶對方的身份,思考接下來對立發生之後將會引發的問題和這些問題的解決辦法。

堅定,而又面無表情的一步步朝那些人走去。

對方顯然很快看見了他,臉色微變的互相打著眼色,然後開始醞釀起或虛假表面的歉意,或者漫不經心的應付神色。

然後恰好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個頭還只有到楚琛腰部位置的楚恬忽然從遠處跑了過來。

“爸爸!”

楚琛沒辦法當著孩子的面去追究方才那些人說的那些腌臜話,只能停下腳步,臉上漾起笑意,蹲下.身去迎接自己的寶貝。

楚恬站在楚琛面前左顧右盼道:“叔叔在哪裏?我要找叔叔!”

“叔叔現在還很忙。”楚琛摸了摸楚恬的臉蛋,笑著問道:“你找叔叔什麽事呀,和爸爸說,看爸爸能不能幫你解決。”

楚恬躲過了楚琛的撫摸,跟他不高興的說了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然後道:“不要爸爸,要叔叔!我給叔叔準備了生日禮物,我要親手送給他!”

楚琛臉色微變,好看的笑容險些裂了開來。

“這,這樣啊……”

低頭看著楚恬手裏那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不論怎麽瞧也找不到第二個的禮物身影,楚琛緩緩放下被躲避開後掛在半空顯得有些尷尬的手,輕聲道:“叔叔在廣場那邊,爸爸帶小恬恬去好不好?”

“說了不要叫我小恬恬了!”楚恬嘟著嘴巴瞪著眼睛:“我叫楚恬!”

“好,好,楚恬,楚恬。”楚琛從善如流道。

站起身,拉著楚恬的手,楚琛看了一眼涼亭中的幾個人,對他們意味深長的說:“小孩兒要去找他叔叔,我剛才聽幾位恰好也聊到了他,不如一起過去如何?有什麽話我們可以當著當事人的面,一起好好的討論討論。”

幾人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話都說得很艱難:“這個……就不要打擾戰神了吧。”

“是啊,都是閑聊而已,大家開個玩笑……”

“不管是不是玩笑話。孩子媽.的身體不是很好,平日裏基本不怎麽外出。但今天是生日宴,她很有可能會來到花園這邊轉轉,散散心,透透空氣。”低頭看了眼拉著他的手不停催促著他快走,滿臉迫不及待的楚恬,楚琛臉上帶著淡淡的一眼就能看出是裝出來的和善笑容,語氣輕松道:“她心思細膩,遇到什麽事情很容易堵在心裏好久都放不下去。各位開玩笑可記得不要讓她聽見,這樣我聽見的事就也可以當做無事發生。”

“……”沈默了數秒,幾人紛紛揚起笑容尬笑道:“是,是,當然。”

“那麽,祝您幾位玩得愉快。孩子著急,就原諒我無法招待了,請自便。”

不等對方回答,楚琛掛下臉來,拉著楚恬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地方。腦海中暗記著在場幾個人的長相,心想今天先不找他們麻煩,但回頭一個個的誰都別想跑。

廣場上,楚恬一眼便遠遠看見人群中央許淵的身影,一把松開楚琛的手,邁著兩條小腿踏著步子飛快奔向了他最最喜歡的叔叔面前。

人群中央的許淵也早早發現了楚恬,立馬放下手裏的酒杯,哈哈笑著去將站在地上擡頭仰望著自己的孩子抱了起來,腦袋親昵的蹭了蹭楚恬的嫩臉,對他道:“我們家的寶貝小恬恬,是不是想叔叔了?”

“想!”重力點了點頭,楚恬坐在許淵臂膀上,雙手環抱著許淵的脖子:“叔叔生日快樂!”

聽到這一生清脆悅耳的童聲,周圍所有人都跟著許淵一起笑了起來:“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許淵道:“謝謝恬恬。”

“嘿嘿……”

楚琛站在一旁,看著兒子和許淵互動的模樣,臉上卻怎麽都擠不出歡喜溫馨的笑容。

自己不能叫那個昵稱,許淵就可以嗎……

“叔叔這是我給你的禮物……”楚恬獻寶一般將東西遞給了許淵,眼神期待,似乎在渴望看見許淵高興的模樣:“是我親手做的!”

許淵果然高興的拿過了禮物,哄著楚恬:“哇,是什麽呢?”

“嘻嘻,你絕對猜不到!”楚恬揮舞著自己兩條白嫩嫩的小胳膊,在空中畫過了一個巨大的幅度:“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驚喜!”

許淵配合著點了點頭,然後小心放下楚恬,在楚恬的羞澀不好意思的目光註視下,動手拆開了禮物,然後一邊拆,一邊問道:“對了,恬恬你給你爸爸準備的禮物呢?”

楚恬楞了楞,傻乎乎道:“爸爸?”

許淵手中動作頓了頓,遠遠看了一眼人群外的楚琛,似乎是明白了什麽。

他收回目光,壓低聲音對楚恬耳語道:“是不是想給爸爸一個驚喜,所以特意等著晚上單獨給他?真是個小機靈鬼。”

楚恬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紅著臉說:“是,是……我想晚上給爸爸的。”

“真乖。”許淵笑著摸了摸楚恬的頭發,然後打開了禮盒:“哇!真好看,是恬恬親手做的嗎?叔叔真高興……”

然後那天晚上,楚琛果不其然收到了一份遲來的,來自兒子楚恬的禮物。

……

看著桌子面前擺放著的最新一份的生日禮物,楚琛放下酒杯伸手將它拿了過來,然後動作溫柔地拆開了包裝。

自那一次之後,楚恬總是會在這一天同時準備兩份禮物。雖然很遺憾兩個禮物的質量和心意,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但至少楚琛收到了他兒子為他特意準備的禮物,也算是滿足了。

將裏面的東西小心拿了出來,眼中盈著無法掩飾的歡喜,放在掌心翻來覆去看了好久,然後擡起頭觀察了下四周,找了個顯眼的位置擺了起來。

看著面前的禮物,楚琛腦海中忽然不由自主想起那雖然看不見,但肯定存在的另一份禮物,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淡了起來。

就像楚恬註意到在楚琛面前提起許淵名字,楚琛會不開心一樣。楚琛自然也清楚兒子楚恬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雖然楚恬表面上從來都不會當著他面提起許淵名字,在外頭也是經常護著他說話,跟他站在同一個立場,排斥許淵。

但實際上心底還是一直惦記著他當年深愛著的叔叔的。楚琛就不止一次晚上去給楚恬蓋被子的時候,聽到楚恬夢裏說夢話,嗚咽著喊出叔叔兩個字。

四年前楚琛生日那天,楚恬剛剛與他和好沒多久。所以收到楚恬為他準備的禮物之後,楚琛對面前強裝堅強懂事的孩子很是心疼。他見不得楚恬抱著那個永遠送不出去的禮物默默哭泣的模樣,便借著管家的口,讓管家放他進了儲藏室,讓楚恬把禮物擺在了許淵生前曾經使用過的物品之間,就好像他真的將禮物送到許淵手上了一樣。

不然收藏許淵物品的那個房間由於特殊原因被楚琛從裏到外防了個遍,連只蒼蠅都進不去,更別提活人了。管家手裏的鑰匙根本就是個擺設,沒有他的允許外人根本靠近不了半步,更不可能打開那扇大門。只有楚琛和楚恬可以進去,其他誰都沒辦法踏入儲藏室半步。

然後這個送禮物的習慣就這麽持續到了現在。

楚恬直到現在還仍舊記著他的叔叔,即便那個叔叔做出的事是他最最無法原諒的也依舊如此。

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苦笑,楚琛無奈搖了搖頭。

楚恬從小時候起就一直喜歡許淵遠遠勝過於喜歡他。最愛和許淵親近也罷,只會在許淵面前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也罷,夢想著將來要成為像許淵那樣的人、在許淵身邊工作也罷,只允許許淵一個人摸他的頭發叫他小恬恬也罷。甚至在楚恬母親離世的那一刻,在楚琛也很悲傷也很想與親人擁抱著哭泣的時候,無視他伸出來的雙手,反而遠遠奔向站在遠處的許淵懷中也罷。

從始至終楚恬最喜歡的都是許淵,而不是他。

在妻子離開的接下來的日子裏,楚琛要上班、許淵要執行任務。家裏失去了女主人,大部分時間都只剩下楚恬一個人。許淵身在地球外實在是沒辦法回來,楚琛工作雖然忙,但擠一擠還是能空出時間來陪陪楚恬的。

就在他忍著哀痛安排好妻子的喪事,處理完公司的事物,匆匆忙忙趕回家裏,準備好好安慰楚恬,和兒子互相舔舐傷口一起努力走出悲傷的時候。

卻怎料楚恬忽然“振作起來”,對他說自己要訓練,要盡快變得強大,要盡早和叔叔一起上外太空,完成母親的遺願。

對話途中,楚恬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訓練場半步,沒有說過一句“爸爸你別難過,你還有我”,根本就不樂意搭理他,甚至還嫌棄他“一直都不說這些話的人,忽然開始對我獻殷勤做什麽,太奇怪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楚琛忽然之間迷茫了。

妻子也好,兒子也好,大家也好。

為什麽就沒有一個人願意去看看他,去註意一下他的存在,去試圖理解他的想法呢?

自己為榮慊付出的不夠多嗎?雖然沒有許淵那麽耀眼,可也是竭盡全力在奮鬥了,但不管他做的再多最終都不會有人承認,榮慊從頭到尾都是許淵一個人的榮慊。

自己對家人不過關愛嗎?只是看上去沒有許淵那麽厲害那麽強大,所以就不值得兒子去崇拜去尊重,去放在心上了嗎。妻子臨終前的願望竟然是希望兒子變得像他叔叔一樣厲害,兒子竟然也覺得這沒有任何不對,一心朝著這個目標去努力。

所以他到底算什麽?

兒時喪失親人的他比誰都要渴望得到家人的溫暖。二十多歲的年紀就早早的結婚生子便是因為他在意家人,想要彌補當初的遺憾,想要窮盡自己的一生去守護他們,想要改變當年無力改變的殘酷現實。

但現在……似乎不管他如何努力,現實依舊對他殘酷無比。

要是許淵不在就好了,腦海中忽然閃過這麽一個念頭。

要是許淵不在,大家看到失去許淵的榮慊依舊屹立不倒,就會明白他才是榮慊真正的主人;要是許淵不在,僅剩下他唯一一個親人的兒子也會開始將目光放在他身上;要是許淵不在,他才會真正的出現在別人的眼睛裏,而並非只是個陪襯。

說到底,要不是他當年把許淵從街頭撿回來,許淵現在也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說不定在那個冰冷徹骨的冬天裏就已經凍死了。沒辦法使用他家的功法在部隊中節節高升占得一席之地不說,當兵後也不會在他的激勵下樹立起成為將軍的目標,而是會成為鳳綺的手下。只懂得付出不知道索取回報,完全不擅長鉆營的耿直腦袋要想帶著榮慊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更是難於登天!

明明許淵能有今天這個成就,都是多虧了他,為什麽世人還要把他貶低成這個模樣,就連兒子的眼睛裏都看不見他呢。

忍耐了這麽多年,直到那一刻為止,楚琛終於明白了嫉妒是一種什麽滋味。

沒錯,他嫉妒許淵,嫉妒的不行。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楚琛都是在嫉妒、自責、慚愧、遷怒等種種覆雜的情緒中度過。說到底,他算不上什麽好人,甚至還特別喜歡瑕疵必報。能讓他放在心上去關心去愛護的,總共也就那麽幾個。

以前只有許淵,後來又多了妻子還有孩子。但現在,妻子不在了,許淵又長時間離開地球,一年見不到幾次面,聯系少了關系漸漸也變淡了。只剩下當初的回憶留在心中,保存著一份感恩的心,但如今這份感恩的心也開始被仇恨厭惡一點點消磨幹凈。

雖然在許淵那邊看來,楚琛在他眼前毫無疑問還是那個關系和他十分要好的弟弟、親人。是除開楚恬以外,地球上他最最牽掛的人。是他為之努力、為之奮鬥、為之付出的友好存在。

可楚琛卻已經不這麽認為了。

人心是會變的,尤其是現實世界如此覆雜,說不定發生了什麽變故,某個地方沒有處理好,昨天還很親密無間的夥伴今天就會成為拔刀相向的仇人。

這並非荒謬,而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每個人都會如此,他自然也不會例外。

而這個變故,也確實是在忽然的某一天,不期而至了。

因為許淵戰神身份而找上門來的蟲族在他面前展示了絕對的力量,楚琛目睹了一顆據說是由某個看不見形體的精神態生命圈養出來的實驗星球,在蟲族的襲擊下於數日之內輕松變成了一片荒蕪的慘烈景象。

蟲族告訴他,說他們看中了地球球體中的某個東西,想要讓人類無法通過考核,以方便考核失敗的那一刻可以名正言順占領地球。而四王的存在就是他們實現目的的阻礙,他們無法躲過宇宙聯盟的監視大規模出現攻擊人類,所以需要依靠地球上生物的幫助。

這是個答案只有一個選項的“請求”,知道蟲族存在以及目的的楚琛除了同意以外,嘴巴裏根本說不出別的回答,說了就是個死。

而且蟲族還和楚琛約定了會給予他足夠多的好處,實現他願望,配合他的一切行動,考核結束後也會讓他繼續活下來。同時還拿了楚琛某個絕對無法割舍的存在做威脅,讓他別無選擇。

他答應了蟲族的請求,並且與他們達成了協議。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也清楚自己接下來會做什麽。

他會殺死對他極好的許淵,會犧牲他、汙蔑他,以保全榮慊未來的榮光仍在;會配合那些外星怪物,去殘害自己的同胞,造成成千上萬數之不盡的人類死亡,以保護好自己、以及自己所在意的人的性命。

他會成為人類史上最大、最惡的叛徒,會害死這顆星球上幾十億個人的生命。

……但是那又怎樣。

至少他還活著。

他想要活著。

他沒理由要為了別人犧牲自己。

他憑什麽?

之前許淵隱瞞了自己舊人類的身份,將他蒙在鼓裏了那麽多年,不告訴他自己即將死去的消息,為了所謂的信仰不斷透支生命,害得未來榮慊也要因此付出代價遭遇打擊。

既然是那麽有犧牲精神的人,還心地善良的惦記著兒時恩情照顧了他十幾年,那不如死前再最後幫他一把,也算是“死得其所”,“合情合理”,“如願以償”了。

反正都是死,為什麽不能為他而死呢?

反正地球都是要被毀滅的,那為什麽就不能是因為考核失敗而毀滅的呢?

至少許淵的死換來了他的生,不也挺好的。

沒有人有權利去要求別人犧牲自己拯救世界,至少在楚琛看來,自己、以及自己在意的人的生命,毫無疑問要比全世界所有人都要來得重要。

所以,他毫不猶豫同意了與蟲族的合作,並且履行了工作,將任務完成的十分優秀。

從頭到尾,他都沒覺得自己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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