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途中不小心出了點差錯, 但在許淵極力討好的補救措施, 和言澈面對許淵、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半點抵抗能力的天然有利條件下，言澈心中好不容易豎立起來的不滿戰線，沒過多久便被打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一場意外風波來也快去也快地就這樣平安結束了。

又或者說, 由於看到了許淵一臉緊張不斷解釋的畫面, 間接確定了自己在許淵心目中不淺地位的言澈, 此時心情反倒比之前更加的好了。

戰戰兢兢看完了一場溫情電影，許淵望著身邊不知為何似乎情緒頗佳的言澈，默道一聲幸好幸好，沒有太生氣，總算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偷偷瞅了一眼列表上的內容，發現能夠在這裏為言澈完成的任務已經所剩不多, 許淵道：“電影看完了, 時間也不早了, 不如跟我一起去洗澡吧！”

言澈：“？！”

註意到言澈表情不對, 想起方才的話似乎有什麽隱藏含義的許淵連忙擺手解釋：“不是不是！我是說我想去洗澡了, 你去嗎？”

言澈眼睛瞪得更大了：“？？！！”

越說越錯的許淵一臉懊惱, 恨不得把自己剛才說出口的話抓回來打碎了塞回肚子裏，毀滅掉所有痕跡。

——以前在部隊裏的時候，和其他士兵一塊兒去澡堂洗戰鬥澡洗習慣了，所以沒覺得男人和男人一起洗有什麽不對。但眼下他和言澈的關系是這個樣子, 又忽然在這種二人獨處的時候, 開口說出“一起洗澡吧！”這種沒神經的話題, 難免言澈聽了會多想。

“我是說！感覺時間也不早了你應該會想去洗澡然後準備休息，洗完澡之後我想為你吹頭發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一開始聲音還很大，然後越說越心虛，越說越不好意思的許淵聲若蚊蠅，探頭縮腦地看了言澈兩眼，一臉懊悔。

大意了，因為不管說什麽言澈都會配合，計劃進展的太順利，所以得意忘形的不小心忘記了鋪墊，忽然提出這樣的請求，言澈肯定會覺得奇怪的。

果然，言澈一臉若有所思地看著許淵，半晌沒有開口回答。

“不可以的話就算了，下次……”險些說出“下次我再來問問”這樣的話，許淵猛地收住嘴。

“可以。”

“不可以？啊，果然……”還在往嘴巴裏猛塞後悔藥的許淵沒聽清言澈的話。

“可以。”言澈站起身道：“我這就去洗頭，你等下我。”

“……誒？”望著言澈大步流星離開的背影，許淵一臉詫異：“就這樣同意了？”

十分鐘後，言澈躺在椅子上，許淵站在他身後，拿著吹風機和毛巾，輕輕為他吹洗擦拭著頭發。

“你不問為什麽嗎？”指尖輕輕撫過烏黑柔順的清爽碎發，盡量不去觸碰到言澈的頭皮，不然對方會敏感到情不自禁地身體打顫，許淵說：“勉強你配合我做這種事，總覺得挺對不起你的。”

“你又為什麽今天為了我做這麽多事。”

“不是為了你，只是我想做，所以拉著你陪我罷了。”許淵道：“要研究那些東西很費神吧，本來就挺辛苦的了，還讓你陪我玩了一整天，要是不開心的話——”

“沒有不開心。”言澈看著頭頂不遠處的許淵，說道：“我很開心。這是我這些年來，度過的最開心的一天。”

許淵笑了笑：“那就好。”

看著面前笑容燦爛的男人，其實已經回想起幾年前，自己和心理醫生對話的言澈輕聲說道：“謝謝。”

許淵拿起毛巾，仔細擦拭著言澈發梢上水珠，道：“我才要謝謝你，這些年為了我做了那麽多的事。”而我卻什麽都沒能為你做到。

言澈：“我也沒做什麽。”

說是喜歡，卻直到許淵身死的那一刻為止，才徹底明白過來自己心意；心心念念計劃了多年的覆活，到頭來也只做了個不完整的半吊子；身體又是這種殘軀的狀態，想要對心愛的人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都十分勉強，更別提去百分百理解許淵心意，跟他做到心意相通了。

感覺對不起的，是他才對。

“你做了已經足夠多了。”許淵放下手中的毛巾，摸了摸面前幹爽的短發，示意言澈可以起身坐起來了。然後道：“在全世界幾乎所有人都拋棄我的時候，依舊堅定的相信我，還賦予了我第二次的生命。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感激你——楚琛當初提交的證據我也看過，要不是我自己就是許淵本人，說不定真會被那些逼真的證據給說服。所以知道你願意相信我，我挺高興的。”

“相信看不見的東西才叫信任，那些‘證據’看不看都無所謂。”言澈道：“而且，這種事情，你以前不也為我做過嗎。”

又一次不經意被言澈的話所感動。許淵指背揉了揉鼻尖，赧然又疑惑的問道：“我為你？”

言澈回憶道：“曙光計劃剛剛展開的時候，大部分軍力被我分散開來去各自執行任務，只剩下兩只部隊留在大本營獨自面對外星艦隊。當時我仍未成名，與部隊中的軍官關系較淺，且威望不高。起初幾日還好，軍心較為穩定，後來與敵人交手之後，士兵們生死一線，聽說了我的一個較為冒險的計劃後，就開始人心不穩，懷疑能否將自己的性命交托於我這樣的小孩手上，我又是否能夠帶領他們完成任務順利回歸地球。”

許淵聽後，仔細回憶了一下，道：“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不過在那之後，懷疑言澈能力的事情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了。畢竟事實擺在眼前，那麽多的輝煌事跡在言澈手中誕生而出，誰都無法否認言澈的實力。

“當時是你站出來，出聲大力支持我，用自己的言語和行為，說服了所有人，聽從我的指揮。”言澈道：“你當時的動員詞裏，包含著的對我的無條件信任、與將性命交付給我的真切囑托，我至今記憶深刻。”

當時所有人都不信任他，除了許淵。從頭到尾許淵都堅持站在言澈這邊，以副官的身份一力抗下所有責任與風險，不斷出面與各方調節，說服他們相信言澈。在外四處奔波愁眉不展的模樣，和歸隊後不斷鼓勵言澈，讓他千萬不要放在心上的灑落豁達形成了反比，讓當年從未感受過溫暖的言澈，頭一次在那個冰冷寬敞的指揮室中，明白了心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要說起記憶深刻的話，其實當時我對你的印象也挺深的。”許淵笑道：“你剛才說的那個‘比較冒險的計劃’，就是‘把星空化作棋盤，將所有停留在銀河系外的外星勢力作為棋子，操控它們按照你的指令一步步行動，讓他們互相爭鬥，最後只剩下殘兵敗將時，我們人類軍隊趁虛而入最終大獲全勝’的計劃吧。”

言澈道：“也沒有你說的那麽神奇。”

“在我眼裏就有那麽神奇。”許淵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眼中閃爍著興奮又激動的光芒：“你不知道，當時我在一旁觀看你的指揮，心裏到底有多佩服！那簡直就是無數場奇跡的誕生！而你就是那些奇跡的制造者！”

言澈古井無波平淡道：“我只是很普通的制定了計劃，然後完整執行了而已。”

許淵指著言澈此時的表情道：“對！就是你這種無波無瀾的語氣。當時戰爭大獲全勝的時候，我激動的想要和你擊掌慶祝，你那時就是用這種表情回答我的。‘並非絕處逢生，我只是很普通的完成了行動而已’，那個瞬間，我真的是被你氣靜神閑的態度徹底折服了。就心想，‘啊，世界上原來還有這樣厲害的人啊，如果我能和這個人成為朋友至交就好了’，當時就特別的向往你。”

假若沒有後來言澈為了取得敵方武器威力的數據，命令數千人沖向武器的那頭送死的話，說不定他真的會當言澈手下的副官一輩子，忠貞不二，不離不棄。

“要是那個時候我知道你身體的情況就好了。”許淵說：“我一定不會對你說出那些過分的話。”

“也不全都是過分的話。”言澈道：“很多時候，你不是也對人說過我的好嗎。”

“有嗎？”許淵疑惑道：“當年我對你可沒有多友善。”

“八年前，有場關於軍費的討論。”言澈道：“那時有幾個家族想要聯合起來針對佑胤，打壓佑胤的勢力範圍，所以篡改了數據，在資料上做了手腳，然後再在審核的時候互相包庇，營造出我中飽私囊的假象。在場大部分的人都心知肚明，明白依照我的身體不可能做出那種事，只是因為局勢如此，所以樂見其成的在一旁看戲不說話。”

許淵恍然回想起來：“你是說那個。”

當時確實情勢有些嚴重，所有證據都指向了言澈，證實了他知法犯法，違反軍規。大家一臉嚴肅的什麽話都不說，就看著站在中央的言澈一臉沈默地接受來自上方各大家族的指責。仿佛言澈當真是個什麽罪大惡極的犯人，萬死都不足以謝罪。

“是你去想方設法聯系各方的人，替我搜羅證據，為我找人情說好話。”言澈道：“當時佑胤的想法，是近些年由於我的原因，家族勢力過於強大了，下方各大家族眼紅忌憚，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端，所以決定付出點不痛不癢的代價，讓那些家族安心下來。就由我出面道個歉，罰點賠款，領個軍事處罰降低點聲望，以穩定人心，這件事就算了結了。可不曾想你表現的太過積極，一力主張，堅信我無罪。事情越鬧越大，最後弄得若是懲罰降下來，說不定榮慊就會和那些勢力相互爭鬥起來的僵局，最終還是會引起社會上一場不小的風波。所以拉鋸了許久之後，還是互相妥協，選擇洗脫我的罪名，讓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許淵詫異道：“……還有這樣的事？”

他當時只是牛脾氣上來了，固執相信言澈不可能幹出那種事，看不過眼那麽多人欺負言澈一個人，所以忍不下去就出聲了。不曾想背後原來還有這種不能與人說的隱秘。

“除此之外你還為我做了許多事。”言澈細數道：“因為酒精會麻痹神經影響思考，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歡喝酒。有次聚會時，過來了幾個人，明顯是想要給我灌酒，我躲不開，結果被你走過來敬酒，給提前灌倒了。”

“因為看你當時說自己接下來有事情要做，拒絕了兩次，樣子挺為難的，結果那些人還不停的勸酒。”許淵道：“就想著像你這樣的人，怎麽可以為那些人浪費時間啊。我反正也不怕喝酒，就給你擋一擋了——也不是什麽大事，沒想到你還記得。”

“我還記得許多。”言澈說：“雖然你當年一直不願意和我接觸，但實際上潛意識裏你一直都是對我很好的。很多我說不出來，或者沒辦法說的話，你都替我說出來了。很多你做完後不願意讓別人，或者讓我知道的好人好事，我也都知道。”

許淵聽完便感覺有些羞恥：“你這……怪不好意思的。”

本來是想和對方說說自己的不足，誰知說著說著就變成了商業互吹的感謝大會。正琢磨著不能就只讓對方說，自己也要講點曾經有關言澈的美好回憶時，言澈忽然擡頭看向一旁的虛空，然後認真註視起來。

許淵知道言澈在看系統屏幕，關心問道：“怎麽了？”

言澈再三確認了數據之後，忽然用一種無法言說的眼神看向許淵，道：“……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兒嗎？”

許淵被言澈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之後，認真道：“在哪兒？”

言澈目光看看屏幕，又看看許淵，最後幹脆將數據化為簡單易懂的圖案放到許淵面前，說：“這個星譜，你看著眼熟嗎？”

許淵仔細看了兩眼，不確定道：“……獅子座？”

言澈伸出一只手，在獅子座星譜中，最為閃耀的一顆星上停下，道：“這是軒轅十四，也叫獅子座α，是獅子座裏最為明亮的一顆恒星，距離地球84光年。”

許淵擡頭，往駕駛艙外的星海中搜尋了一下，找到了距離永域最近的一顆恒星，藍白色的光芒在宇宙中顯得格外璀璨絢爛，詢問道：“是這顆嗎？”

“對。”言澈點頭表示肯定，語氣感慨萬千：“沒想到，竟然和你一起來到這裏了……”

許淵回想起當初自己在星空觀察室中，曾指著頭頂的星海，和言澈述說有關獅子座故事的畫面，頓時也有些啼笑皆非：“這緣分，還真是……”

誰曾想到，當初和言澈講完星座的故事之後，他們會一起跑到這個地方來呢。

“不過，你是怎麽那麽快確定這裏就是獅子座的。”許淵道：“不是說收集完附近的數據，然後對照全宇宙星海圖確定位置，需要花費上一定的時間嗎。”

“因為……”言澈感慨的，似乎不僅僅只是許淵曾與他訴說過獅子座故事，這麽一個巧合：“我曾經來過這裏一次。”

許淵這回總算是淡定不下來了，瞠目結舌道：“什麽？！”

言澈放出了一張圖片在許淵面前：“你看這個。”

畫面中顯現的，是浩瀚的星海中，並排而立的兩個漆黑墓碑。

“當初為了蓋這個墳墓，我選了好多地方。”因為地球並沒有給言澈留下什麽美好的回憶，且許淵過世的地方又是在星海，所以言澈便將二人的墓地選在了宇宙之中。“我們剛剛認識的時候，你和我說，獅子座的阿尼為了許，為了愛情犧牲了自己，緊隨許的身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當時我就想，如果將來能在這個地方自殺，和你一起死在這裏，是不是也能讓自己沾染上一點你說的‘人情味’。”

忽然聽到自殺兩個字，許淵心臟一緊，忍不住伸出手指擋住了言澈接下來的話，對他搖頭道：“不要再讓我聽到這兩個字了，言澈，就算我不在這個世界上，我也不希望你冒出這樣的想法。”

“可是，沒有你，我一秒鐘都活不下去。”言澈低聲道。

“那就讓我們以後一直在一起。”許淵說：“這個墳墓等下我會去把它收回來，你再也不要去想它了。”

見許淵難得用要求的口吻對他說話，言澈輕輕點了點頭，乖巧道：“嗯。”

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言澈的頭，許淵道：“還有，不要擔心什麽‘人情味’，在我看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萬一哪天言澈想不開，背著他偷偷自殺去換身體，許淵哭都來不及。

言澈忐忑道：“可我還是有很多東西不能感受到。我想和你一起開心，一起難過，但這樣的身體根本做不到。”

這樣的自己，許淵會喜歡，會滿意嗎。

“你感受不到的東西，我為你去感受。你想了解的事情，我也會帶著你去了解。”許淵說：“你說你沒有接受外界情感信號的雷達，那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雷達。我會做你一輩子的方向標，為你指點迷津，與你攜手並進。”

註視著言澈漸漸染上水汽的眼眸，許淵手掌輕撫言澈的面龐，道：“我喜歡的是你，原原本本的你，所以不需要為了我去刻意改變什麽。不管此時的你是什麽模樣，包括那些所謂的‘缺點’，我統統都喜歡。不要未經允許隨便拿走我喜歡的東西，知道嗎？”

感受著臉頰上的溫度，言澈第一次沒有因為害羞而選擇躲閃，而是閉上眼，用皮膚去仔細感受許淵的體溫與存在，然後發出帶著細微哭腔的聲音，將此情此景，謹記於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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