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楚家之後, 不出意外聽到了許多閑言碎語。

“他就是那個程諾？”

“對，和媒體舉報, 說許淵投敵的那個。”

“他來這裏做什麽？我可很少看到他出任務，也沒見他來這裏訓練, 帶新弟子呢。”

“他怎麽會做這種事情。”

“聽說現在受到家主的賞識, 不用上戰場了，專職跟在他們身邊, 吃香的喝辣的。”

“真是好命。離開了許淵之後，立馬就找到了下一個好去處。”

“以前明明和許淵關系那麽好，現在卻是家主講什麽就配合什麽。不說我說, 真有點‘狗腿子、墻頭草’啊。”

“不這樣的話, 怎麽還能在榮慊有那麽高的地位呢。其他和許淵關系好的，早就被趕走了。”

“噓, 聲音輕點，他看過來了。”

“怕什麽——程師兄！”

原本想要當做沒聽見, 可對方主動打招呼, 程諾只能側頭遠遠地看過去。

“您這是要去家主那兒嗎？”

“恩。”

“據說——”

“抱歉，我趕時間。”

生硬打斷了對方的話題, 程諾看著面前這些新進榮慊沒兩年, 顯然是“反戰神派”的人, 沒有多少深聊下去的欲望。點了點頭，擡足大步往前走去, 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對方的視野。

“切, 看他那得意的樣子。”

“算了算了, 一直這樣的。”旁人道：“自從許淵死了之後，他就很少和人好好說話了。”

“難道以前還和人好好說話過？”

“聽說是這樣的。”那人道：“耐心又寬厚，和他那老實好說話的長相一樣，在榮慊對弟子們最好的就是他了。”

“有點難想象哦……我對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在視頻裏說許淵投敵的那個畫面。”

“我也是我也是，感覺全地球應該沒幾個人沒看過那個視頻了。”

“呵呵，那他可是借著許淵的風頭趁機出名了啊，運氣真好。”

……

在人類的希望，戰神許淵於星海深處被來自後方的自家戰艦攻擊，泯滅成塵埃之後不久。全世界的人都在質問戰神無故死去的緣由，聲討榮慊要求他們給出一個說法來。

楚琛很快向外提交了一份許淵投靠外星人的證據。在所有地球人的關註下，那些證據經過了數月時間的研究，經過各大勢力的檢驗核實，最終被證明了真實無誤。

消息傳出去的瞬間，全體人類皆是愕然震驚，楚琛這個殺人兇手瞬間成為了大義滅親的“苦命兒”，獲得了大部分人的諒解，甚至是憐憫、稱讚。

因為所有人都清楚，榮慊是因為有戰神許淵的存在，才能夠在地球上建立那麽龐大的勢力。現在失去了許淵之後，榮慊能否繼續保持往日的榮光，或者是因此無法阻擋地筆直衰落下去，都無法確定。可即便如此，榮慊的家主楚琛還是義無反顧的為了地球的命運做出了選擇，那種為國為民不計私利的偉大信念實在是讓人欽佩。楚琛的名字也一改過去無人知曉的尷尬處境，一時之間成為了所有人交口稱讚的正面存在。

至此，戰神許淵也基本被確定蓋上一生無法褪去的叛徒印章。在未來被提及的時候，也不會有人記得他曾經為了地球做出過的各種光榮事跡，只知道他是人類史上最大的叛徒和恥辱，這處境即便過去千百年也不會改變。

一時之間，榮慊內部因為許淵一事變得混亂無比。絕大多數崇拜許淵，因為他而加入榮慊的人無法接受事實，即便證據千真萬確，也拒絕相信楚琛的說法，要求楚琛“說出實話”。

楚琛這個家主在自己的家族內被各方夾擊，新聞媒體聽說後紛紛過來報導了榮慊內部的醜事，“竟然仍有戰神的腦殘粉堅信戰神無辜”的事實引起外界陣陣嘩然，信仰戰神的人也被外界一並判了“死刑”，走狗、奸細之類的稱呼儼然成為了戰神派的代言詞。

然後隨著時間的流逝，替許淵說話的弟子、榮慊骨幹漸漸受不了外界的冷嘲熱諷與白眼，支援楚琛的人實在太多，仿佛只要替許淵說一句話，就會引來全世界的圍攻一般。心灰意冷之下，只能選擇離開，將榮慊歸還給楚琛，榮慊內部也慢慢變成了排斥許淵、不承認許淵的人的天下。

可以說，現在還能好端端留在榮慊裏的，幾乎每一個都是站在楚琛一方，一口咬定許淵投敵了的人。

就算有個別人心裏不這麽想，但嘴上，必須那麽說。否則，根本待不下去。

去找楚琛的路上，程諾遇到了一臉沮喪從走廊深處往外走來的楚恬。

“大師兄。”看到程諾出現，楚恬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和他打了聲招呼：“您來了。”

“家主還是沒同意嗎？”知道楚恬為什麽會露出這種表情，程諾安慰道：“別灰心，現在外面這麽危險，不答應你入伍也正常。”

“就是因為危險，所以才更需要我早日入伍，去保護更多的人啊！”聽程諾這麽說，楚恬忽然激動起來，大聲道：“要是風平浪靜，一片安寧的，我也不會那麽著急了。前幾日的新聞師兄您也看見了吧！上萬人的性命就這麽沒了，要是我在場的話，怎麽也能多救下幾個人……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低頭看著面前這個小小的少年。年齡不大，卻心懷抱負，滿腔熱忱，程諾沈重壓抑的心情稍稍舒緩一些。嘴角帶上笑容，輕輕揉了揉少年的頭發，道：“知道你有心，真是個好孩子。”

“您別這麽說，我已經不小了。”楚恬不樂意地腦袋一撇，躲開了程諾的安慰，道：“父親是這樣，您也這樣，總把我當做小孩子看待。要不是我年齡小，沒達到入伍的最低標準，不然隨便去哪家的部隊裏，怎麽也能弄個校尉當當——倒是大師兄您，今天過來是找父親的嗎？我就說嘛，您看完新聞肯定坐不住，肯定會來找父親的。在家帶寶寶有什麽意思啊，男人就是要參軍保家衛國才帥氣。”

“恩。”沒有解釋早在幾年前他就已經被楚琛從部隊中強制除名的事，垂在褲腿邊的手掌緊握成拳，猶豫了一下，程諾對楚恬低聲道：“你……最近過的怎麽樣，還有整天做夢，在夢裏夢到師傅嗎？師傅都說什麽了？”

“師傅？”心中微微一驚，詫異程諾竟然會用這種稱呼形容許淵，楚琛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聽見，才道：“前兩年還會天天做夢夢到他，最近已經很少了。就算夢到，也只是翻個身繼續睡罷了，不會再不懂事的去問父親，或者大半夜的在家裏轉來轉去到處去找他了。至於他都說了些什麽……”楚恬尷尬地揉了揉腦後的頭發，道：“還不就是讓我相信他是無辜的之類的麽……其實這些都是我自己平時白天瞎想想出來的，都是假的。”

“聽說人死後，靈魂如果還存在，就會去找生前自己最珍惜的人的夢裏去找他。你能一連幾年天天在夢裏遇到師傅，肯定很受他的喜歡。”程諾傷感道。

楚恬別別扭扭地動了動嘴唇，低聲道：“您別這樣，不是說好了不提他的嗎。要是讓父親知道，他又會不高興好久。”

想起小時候死活不承認事實，堅信一切都只是個誤會，哭喊捶打父親的身體，大喊大叫讓他把自己叔叔還回來的事，楚恬就覺得不好意思，現在也再也做不出來了。

“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自欺欺人，覺得這一切都是誤會，不願意承認現實了。”畢竟鐵證如山，由不得人不相信。楚恬嘴角抿起一抹和年齡不符的成熟苦澀微笑，看著程諾的雙眼認真道：“現在父親只剩下我一個親人了。我得快點自立起來，成為他的支柱才行。”

“……”程諾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道：“好吧，不過不要勉強自己……師兄先過去了，你去做你的事情吧。”

楚恬見聊天到此為止，就乖巧地點了點頭，道：“恩，大師兄再見。”

“……等下。”

看楚恬即將走遠，程諾忽然開口，喊住了對方。

“怎麽了？大師兄。”楚恬轉過身笑著道。

“……”程諾想了想，道：“如果你父親一直不同意你入伍，可以去言元帥那兒試一試。”

“言元帥？”楚恬驚訝道：“為什麽——這不是讓外人看笑話嗎？”自家明明有軍隊，卻偏偏要到別人的手下去做事。

“因為感覺家主直到最後都不會同意你入伍。”程諾道：“師兄只是給你一個建議——聽說過兩天怪物可能會大批襲擊地球，到時候軍部急需人手，沒準會對外大範圍的征兵，你可以試著把握一下機會。”

“真的嗎？”楚恬道：“這……我考慮一下吧。”

“恩，去吧。”

目送楚恬離開，身影漸漸消失在轉角處，程諾心情說不出的覆雜。

如果真相一直得不到大白，說不定被蒙在鼓裏，接受世界上大多數人所堅信的“事實”，不去與世間為敵，走在大家都能認可的道路上。對曾經深深喜愛過許淵的人而言，是更為輕松幸福的選擇也說不定。

楚恬年紀還小，他沒必要去承受那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壓力，去尋找那渺茫的線索，證明許淵的清白。更別提讓他去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親人，去找另外一個親人的麻煩……太過殘忍。

如果可以的話，程諾寧願欺騙楚恬一輩子，讓他能無憂無慮的繼續享受現有的生活，不去思考誰對誰錯，誰虧欠了誰。不用每天半夜都從夢中驚醒，小聲哭泣著向四周人確認“叔叔他真的死了嗎”，而心神不寧的茶不思飯不想。

戰神已經死了，死後的名聲現在看來基本也是沒辦法再改變了，既然全天下所有人都仇恨許淵，那麽也不差楚恬一個。假若許淵還活著，想來他也會覺得讓楚恬接受這樣的事實，不要每天都生活在仇恨之中會更好。

長輩之間的恩怨，就讓長輩們自己解決吧。

擡頭看向走廊深處，埋藏在陰影中的楚琛辦公室，程諾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手掌摸了摸藏在背後的槍，堅定的腳步大步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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