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有夠糟糕的。”

一路下來, 鳳綺臉上嫌棄的神色就沒有停下來過, 墊著腳尖走路, 仿佛深怕路邊的汙水會濺到他的褲腳上, 會染上什麽極為嚴重的細菌：“我這輩子就沒有住過這種地方, 你知道嗎。”

“也沒說非讓你住在這裏。”許淵道：“回去就好了。”

“嘖。”鳳綺縮小身子，謹慎地繞過地上一堆廚餘垃圾, 小跑著來到許淵身旁, 一幅要拿許淵當做擋箭牌, 抵擋四周骯臟環境的架勢，道：“算了算了，勉為其難接受了。在你這頂多住不好吃不好, 回家卻是一刻都得不到安寧——話說還沒到嗎？再往前走可都是棚屋了啊，真要住那種地方, 我立馬掉頭就走我跟你說！”

“到了。”許淵停下腳步，在一棟破舊的居民樓前站了下來。鳳綺十分明顯的大大松了口氣, 打量的目光看著面前的高樓，道：“……好吧，看上去風應該是吹不垮了。”

“風？”許淵捉狹的眼神看著鳳綺，道：“那裏可沒有風。”

鳳綺直覺中冒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嗯？”

三分鐘後。

“我靠！這他.媽別說風了，光都看不著一絲好嗎！”他蹦腳大聲道：“這裏分明是地下室，哪裏叫房子啊？誰家房子住地下室的，你跟我說說？！”

“雖然是地下室, 但是冬暖夏涼的, 還幹凈, 有什麽不好。”許淵把行李放進門口，笑著道：“當初為了找到這麽一個合適的住所，我可花了好大的勁呢。”

“這種破地方，送我我都不要！”鳳綺瞪著眼睛道：“現在和我說你是在和我開玩笑，我還能不發火的原諒你。”

許淵哈哈笑了起來：“沒和你開玩笑，這裏真的是我家。”

“……”鳳綺一臉吃癟，臉色土灰悶悶不樂。

“雖然沒什麽好東西招待你，但生活上是沒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的。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彎下腰去取拖鞋，丟了一雙在鳳綺面前，許淵探頭往屋子裏看去，自言自語道：“不過我弟怎麽不在家？出門去了嗎？今天周末，應該沒上課才對……”

鳳綺無視腳邊的拖鞋，踢掉鞋子穿雙襪子就走了上來，正想觀察一下環境，誰知沒走兩步就撞了墻，回頭沖許淵羞憤大喊：“我靠，已經到頭了？”

許淵噗呲一聲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對鳳綺道：“你先坐一會兒，要喝什麽去冰箱裏自己拿，我出門去找我弟弟。”

“哪兒有你這樣待客的！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嗎？”鳳綺觀察了一下四周擺設，說：“餵，你真走啊！你家跟個異世界一樣的，好歹介紹一下啊，這裏的家具全都是十幾年前老古董了我不會用啊！！”

許淵擺擺手，丟下一句“自己研究”，然後推門走了出去。

因為是楚琛的事情，得知許淵回來，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四處瞎跑。猜測了一下楚琛的想法，回憶了一下家中的模樣，許淵微微一笑，擡步往菜市場的方向走去。

喧鬧忙碌的菜場中，接踵摩肩的人群來來往往。鼻翼中鉆入各種比外頭更加明顯的汙泥、汗臭、腐爛青菜的刺鼻味道，許淵墊高腳四處環視了一圈，終於在一個角落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清爽細碎的短發，纖細的身材配上一身淺色的休閑襯衫長褲。這麽長時間沒見，人好像沒有長高多少，反而變得更瘦了一點。

許淵遠遠註視著少年和菜販子談價還價、選購物品的樣子，看對方熟練的動作，和隱約帶了點討好、請求的笑容，不知怎麽，鼻頭忽然有些酸澀。

當年嫌菜色不好看，味道不好吃，被管家傭人在身後追著說“明天一定叫廚師做你喜歡吃的，再多吃一口”的天真爛漫的少年，現如今卻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昏暗憋悶的地下室，自己洗衣做飯，自己照顧自己，為生活瑣事而煩擾擔憂。

他不應該過上這樣的生活。

深呼吸兩口氣，調整好心態。嘴角擠出一抹微笑，許淵往少年的方向走去。心中盤算著今天終於見面，見面之後要送什麽禮物去哄少年開心，該說怎麽好聽的話來讓他露出笑容，該怎麽詢問出他這半年多來經歷過的種種事情。

卻忽然看見少年往後踉蹌兩步，無力摔倒的驚慌模樣，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進入許淵視野之中。

瞳孔微縮，大腦完全沒來得及去思考，身體已經第一時間自行做出了反應。許淵重力推開面前的人群，用最快的速度沖到少年身邊，將他扶了起來。

“沒錢就給老子滾蛋！這裏可不是什麽慈善機構，做你的美夢去吧！”

粗聲粗氣的斥罵聲傳入許淵的耳內，回頭一看，一肥頭大耳，身材滾圓的男人瞪著眼睛朝許淵二人迎面吐了一口唾沫。

方才就是地方伸手推倒的楚琛，許淵雙目一紅，只覺得體內一陣熱血上湧，直起身就是一腳朝男人肚子上踹了過去。

“嗷——！！”

“啊！”

男人的吃痛聲，和四周人群的驚慌逃散聲齊齊響起。許淵呼吸粗重，雙拳緊握，看著那身軀巨大的大漢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快步走過去，一把拎起對方的領口，又是一拳打去：“你找死！！”

大漢額頭瞬間擠滿汗水，臉色因為疼痛開始變得紅白交加，吃力地呼了兩口氣，油膩膩的雙手死命抓著許淵的兩只胳膊，想要從那鋼筋一般的雙掌中掙脫出來：“你他.媽——”

許淵一巴掌甩了過去：“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欺負我弟弟！！”

一顆泛黃的牙齒被應聲打了出來，大漢腦袋無力地往旁邊一歪，眼神似乎都因此開始渙散了。

少年連忙從一旁撲了過來，拉著許淵的手不斷搖頭：“不要，不要！！”

許淵憤憤推開男人，轉過頭，看著楚琛。

幹凈整齊的衣服上，沾滿了刺眼的烏黑的泥濘。白凈清秀的臉上，黑漆漆的臟東西一點一點的貼在上面。許淵只是看了一眼，心裏就一陣怒火上湧。

這才剛來一會兒，就讓他看到了這一幕。

平時他不在這裏的時候，十幾歲的楚琛到底是怎麽過的！

自己在外太空，為了人類的命運，腦袋掛在褲腰帶上刀山火海的拿命去拼。

唯一的親人，卻在地球上被這些該死的家夥隨意欺負！

越想越覺得無法忍受，克制不住地擡腿踹了一腳那肉鋪老板的肚子，將好不容易爬起來的人又一次踢翻在地。許淵喉嚨上下蠕動，只覺得氣管處堵堵，難受到沒辦法好好說話：“……讓你受委屈了。”

楚琛臉上一陣羞赫，沒想到好不容易再見面，自己卻是這麽一副模樣。不斷用手去拍臉上身上的泥濘，結果卻越弄越臟，急得面龐漲紅，低下頭聲若蚊蠅的小聲說道：“我沒有……”

許淵伸出手，捏了捏楚琛的掌心。原本細膩柔軟的五指上，出現了一個個粗糙厚實的繭子。忍不住用力咬了咬下唇，說：“跟哥回家。”

“菜還沒買完呢……”楚琛擡起頭看著許淵，小聲道：“我廚藝進步了，想給你看的……”

許淵忍不住笑了笑，沒有牽在一起的那只手擡了起來，一點一點細心擦去對方臉上的汙漬，說：“今天就算了，哥哥帶你去外面吃大餐，好好犒勞一下我們家琛琛。”

楚琛露齒一笑，不好意思道：“我又沒做什麽……”

許淵手指在楚琛的下巴處停了下來，臉上不多的笑容再次淡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肉色的創口貼，道：“……這裏怎麽弄的？”

楚琛眨了眨眼，視線不自然地望旁邊看了看，說：“不小心弄的，沒事……回去吧！”

許淵眉頭皺了起來。

“真的沒事！”楚琛拉著許淵的手，就往菜場門口走：“走吧，走吧。”

許淵看了一眼楚琛的背影，回過頭，兇狠警告的眼神蹬了那菜場老板一眼。見對方面色蒼白地視線瑟縮躲閃著不敢直視自己，才再次回頭，和楚琛道：“……琛琛今天買什麽菜了？”

楚琛聲音從前方傳來：“買了好多呢！都是哥你喜歡吃的……”

數分鐘後。楚琛小心翼翼地躲在許淵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偷偷看著自家門口。鳳綺滿臉不愉快的盤腿坐在玄關處，存在感極強，對許淵道：“這就是你的‘寶貝弟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動物園裏跑出來的泥猴呢！”

許淵：“不高興說我就行了，別誤傷無辜。”

鳳綺：“你還知道我不高興啊！”

許淵拿出一雙尺碼最小的拖鞋，彎下腰熟練地擡起楚琛的腳，脫下他腳上的鞋子，然後套上幹凈的拖鞋，道：“先去洗個澡，出來哥哥帶你去外面吃好吃的。”

被無視了的鳳綺火冒三丈：“靠！”

楚琛乖巧地點了點頭，一路小跑的拿著衣服鉆進了衛生間，鳳綺道：“有你這樣的人嗎！竟然就這樣把我丟在家裏不管不顧，簡直是沒天理！之前在‘雪廊’的時候，我就不該拼死拼活的跑過去救你，就應該——”

許淵連忙打斷道：“別嚷嚷了，這裏隔音不好。”他眼神示意不遠處的衛生間，暗指裏面還在洗澡的楚琛。

鳳綺翻了個白眼：“我偏——”

許淵：“等下帶你去外面買東西。衣服、床褥什麽的，不要了嗎？”

“當然要了！”鳳綺嫌棄道：“你家的東西，我一個都不想用！”

走到大街上，出現在外人視線中的鳳綺，和在許淵面前的逗逼形象有著天差地別的變化。

楚琛對鳳綺不熟悉，乍一看，還以為那霞姿月韻，清風霽月的俊朗青年便是鳳綺的真實模樣。

怎料一進包間，大門一關，那矜持淡漠的態度一轉，毒舌的刁鉆本性再次露了出來：“你家住的什麽破地方啊，真是窮鄉僻壤！走了百八十裏路，才這麽一家稍微聽說過的酒店！要是東西不好吃，我明天就叫人把他砸了！”

把方才一路走來，看著鳳綺那世家公子哥般的優雅舉止，心中悄悄有些羨慕的楚琛嚇了一大跳。不敢置信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鳳綺，嘴巴吃驚的半張。

許淵自顧自地拿起茶壺，替楚琛倒了一杯茶，道：“吃個飯還得挑地方吃。都餓著肚子陪你找了一個多小時了，還不滿意。”

鳳綺：“廢話！要是被人看見我走進沒有星級的酒店吃飯，那絕對是我一生的恥辱！”

許淵才懶得理會這樣的富貴病患者，說：“反正我沒錢請你吃這些。”

鳳綺大手一揮，爽快道：“那當然了，也沒指望過你——哥出錢！想吃什麽盡管點！”

許淵對一旁略顯拘謹的楚琛說：“沒事，放心吃，今天這個大哥哥請客。”

楚琛抿了抿嘴唇，點了點頭，羨慕的星星眼偷偷瞧了鳳綺一下。看的鳳綺別提多得意了。

這半年來，和許淵相處久了，他還真差點忘記自己是傳說中的“上流階級”，是被人人推崇艷羨的存在了。

……說起來，他好像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把家裏的事情掛在嘴邊，張口就提了。就算遇見沒背景沒實力的人，也不會不正眼看人、甚至開始願意主動和對方開口說話了啊……真是奇怪。

難道都是因為許淵的原因？鳳綺歪著腦袋胡思亂想。

“說起來，你這次回來，肯定能升到上校吧。”鳳綺豎起手指頭邊數邊說：“光我知道的，就有兩個一等功，三個二等功了。”

許淵：“差不多吧。”

“絕對可以。”鳳綺在心裏大致計算了一下，放下手說道：“本來你立下的功勞就多。而且後面還有言澈為你撐腰，替你盯著，肯定能青雲直上，連升數階的。說不定我倆到時候平級。”

“……”許淵不自在道：“言澈怎麽可能會照顧我，別瞎說了。”

“怎麽不會，你不是他的副官嗎？以後肯定還是要在他手下繼續做事的。”服務員送來了兩盤花生米，鳳綺隨手撿起兩粒，一邊吃一邊說：“他這次任務完成榮耀歸來，不用想，元帥是肯定為他準備好了的。你身為他手下的第一大將，未來鐵定能做上將軍。”

坐在一旁安靜喝茶的楚琛，聽到將軍兩個字，猛地擡起頭，不敢置信的目光看著許淵。

許淵此時正心煩著，沒註意到楚琛的反應，皺眉道：“……我不會再回到言澈身邊做事了。副官這個職位我也會辭去。”

鳳綺詫異道：“什麽？”

許淵：“我跟言澈和不來。”

“就因為這個？”鳳綺看向許淵的眼神帶上了點滑稽：“別逗了，那可是一飛沖天的金光大道啊！等這次的事件被媒體公布之後，言澈的名字瞬間傳遍地球，立馬成為全世界矚目的第一指揮官！到時候每個人擠破頭了都想在他身邊做事，你竟然這麽一個大好機會不要，反而讓位子給別人，傻不傻！”

許淵：“反正我辭呈已經準備好了，過段時間回部隊的時候，我就會交上去。”

“我說，你來真的啊？”鳳綺詫異的看著許淵，連花生米都不吃了：“瘋了吧？”

許淵：“真的。”

“……”鳳綺眨了眨眼，道：“言澈舍得你離開嗎。”

“怎麽舍不得。”許淵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嘲笑，說：“他巴不得我趕緊走。”

鳳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可能啊……”

許淵低頭喝茶，不言語。

鳳綺琢磨道：“誒，那既然這樣的話，幹脆你到我這裏來好了。”

許淵：“嗯？”

鳳綺：“你不知道嗎？我家也有自己的部隊，這次只是因為任務特殊的原因，所以在言澈手下聽他指揮罷了。”

許淵恍然：“你說這個啊……”

鳳綺露齒一笑，和許淵擠眉弄眼道：“未來四王之一指揮的部隊，怎麽樣，聽起來帥不帥。”

許淵哈哈笑道：“還想著做四王呢。有那麽多的老前輩在，人類最強怎麽可能是我們這些年輕人。”

鳳綺“嘖”了一聲，瞪大眼睛反駁道：“怎麽不可能！我跟你說，我四歲起就決定了未來要成為四王，代表人類參加考核。每天都在為了這個目標前進著，心心念念想了十多年！誰都不能從我手裏搶走四王的寶座，不然和外星人戰鬥之前，我先把那家夥給解決了。”

說完，做了個惡狠狠的“哢嚓”手勢。

許淵邊聽邊笑著喝茶，嘴裏發出樂呵的聲音，顯然沒把鳳綺的話聽進心裏去。

鳳綺氣憤不已，隱隱動了些真火：“你什麽態度！以為我吹牛是吧！”

知道鳳綺是很嚴肅的看待這件事，許淵連忙賠笑討饒，端正態度，說：“沒有，對不起，我相信你是認真的。”

然後在鳳綺臉色好轉，剛想開口說話的時候，許淵不知回想起了什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嘴角顫抖拼命憋笑著道：“可你連我都打不過哈哈哈哈哈哈。”

鳳綺頓時怒從心起：“靠——！！反了你了！！”

一時間，包廂內一陣雞飛狗跳，二人嬉笑怒罵地追逐逃竄起來。

“四王絕對是我！！”鳳綺扯著嗓子朝許淵崩潰喊道。

“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許淵低笑兩聲，安慰道：“是你的是你的。”

鳳綺氣喘籲籲，對泥鰍一樣怎麽也抓不著的許淵暴躁不已：“啊啊啊啊——！！！”

一小時後，酒足飯飽的三人站在收銀臺前，氣氛一陣尷尬的沈默。

“……”

鳳綺僵硬地轉過頭，看著正無聲註視著自己的許淵。嘿嘿一聲，露齒一笑，兩手一攤，脊背一彎，窘迫地對著許淵耳朵小聲道：“我卡被停了。”

聲音裏帶著滿滿的羞恥懊惱。這個習慣了大手大腳的生活，花錢如流水，向來最註重面子、名聲和排場的大少爺。活了二十多年，還是頭一次面對這種資金短缺，口袋裏沒錢花不出來的狼狽場面。一時間大腦有點懵逼。

大酒店的服務員，果然是見慣了大場面。即便這個時候了，也能保證臉上的笑容是那麽的甜美迷人。聲音如沐春風的，聽起來溫柔極了：“一共是一萬三千八百六十四元，請問是刷卡還是現金？”

……明明都已經看出他們沒錢付了，竟然還能露出這種笑容找他們伸手要錢，做生意的人還真是可怕……許淵心裏嘀咕兩聲，看著一旁鳳綺求救般的迫切眼神，忍不住一陣頭疼。

要不幹脆把這個臭小子供出去算了。不然以後的日常相處中，還有得是麻煩。

大概是看出許淵的想法，鳳綺死命拽著許淵的胳膊，瞪大眼睛威脅道：“你，你敢！”

楚琛站在一旁，忽然遭遇這個場面有點被嚇到了。他知道自己吃了霸王餐，一聽那龐大的金額，腿有點軟。

“哥，不是說了，是他請客的嗎？不關我們的事對不對？都是他的錯！都是他害的我們！”

鳳綺劈頭蓋臉被人這麽大聲說了兩句，氣得夠嗆：“你說什麽？！有種再給我說一次！！”

楚琛反嗆出聲：“本來都怪你！好好的外賣不吃，非要到這種地方來！死要面子活受罪。現在還害得我們遇到這種事，你說不怪你怪誰！”

“臥槽！許淵，你可真是養了個好弟弟啊！自私的可以！”鳳綺憤憤道：“要不是他是你弟弟，你看我現在不整死他！”

許淵皺眉，輕輕拉了下楚琛，然後道：“……算了，我買單吧。”

楚琛急得不行，跳出來道：“憑什麽啊！哥你一個月的薪水才四千多塊，一萬塊錢都夠我存好久了！”

許淵：“沒事的，乖啊，琛琛。”

“不行！我每天省吃儉用的，肉都舍不得買，憑什麽要為別人花那麽多啊！那明明是我的錢！”

許淵安慰道：“哥只是幫忙墊著，下次還會還回來的。”

鳳綺還是活了二十多年，今天頭一次遇到這種“莫大侮辱”，心裏又憋屈又惡心，一怒之下一把抄下手腕上的環扣，重力拍在收銀臺上：“我把這個抵在這裏總行了吧！！”

許淵眼疾手快的連忙把東西抓起來塞了回去：“別鬧！”

鳳綺：“反正這機甲我也不要了！省得在這裏受你弟弟白眼！”

許淵聲音大了起來：“行了！說了幫你付了，吵什麽！”

鳳綺：“那你倒是付啊！你跟我一樣是個窮光蛋，車錢還是我剛才替你付的！！”

“……”

許淵為難的看著身旁的弟弟：“那個，琛琛……”

楚琛揭斯底裏地尖叫：“我不要！！！”

……

楚琛眼眶通紅，從酒店出來回到家裏後，到現在還沒消過氣來，進門就叫道：“憑什麽！”

許淵不斷安慰：“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哥哥的錯，別氣了。”

楚琛吸了吸鼻子，越想越委屈：“他又不是沒家回，為什麽非要賴在我們家。本來就沒多少錢了。”

鳳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坐在一邊呵呵冷笑，顯然是因為剛才那件事看楚琛很不順眼。現在別說因為楚琛的話感到內疚了，不沖上來揍他一頓就算不錯。

許淵想著等會兒再去勸說好友，對楚琛道：“琛琛乖，一個人在家辛苦了。有沒有想要的東西？哥哥之後給你去買。”

“所以都說了沒錢了！！”楚琛氣憤道：“你到底在想什麽啊！為什麽要為了別人付出這麽多！管好自己不就行了嗎！！”

“好好好，對不起對不起。”許淵頭疼的不行。

好不容易把楚琛哄回房間去寫作業，許淵看著一旁坐在角落，明明氣得不行，還故作滿臉不在乎樣的鳳綺，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呵。”

無視掉鳳綺那諷刺意味十足的哼笑，許淵道：“真的。以前楚家還沒有遭遇變故的時候，他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

鳳綺一幅我什麽都沒聽見，你和我說這個做什麽的模樣，不說話，也不回應。

許淵：“當初我一個人流落街頭，蹲在巷尾有一天沒一天，像野狗一樣的生活著的時候，是琛琛收留的我。”

“……”

聽到許淵忽然說起他自己的故事，鳳綺稍微來了點興趣。目光不知不覺匯聚到了許淵身上。許淵見鳳綺忽然來了興趣，覺得這是讓鳳綺趁機對楚琛改變態度的機會，就說道：“那天的事情，我直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那天天很冷，下著小雪。我手凍得都沒知覺了，撿了幾張報紙蓋在身上擋風，懷裏塞著兩個從垃圾堆裏翻出來的冰饅頭，想要弄軟一點了再吃。”

鳳綺眼神古怪的看了許淵一眼。嘴唇張了張，好像是想說出點什麽安慰人的話來，結果話在口中又因為執拗脾氣的原因，怎麽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最後還是幹脆什麽話都不說，安靜聽著。

“可本來人就冷得不行了，饅頭塞在懷裏根本就熱乎不起來，反而把胸口凍得生疼。”許淵眼神中充滿了回憶，道：“琢磨著要不要饅頭等會兒再吃，先去屋頂找兩塊幹凈一點的雪充饑的時候，剛站起身，一個像天使一樣善良的男孩兒，就這樣站在我的面前了。”

聽到天使兩個字，鳳綺忍不住嫌棄地撇了撇嘴：“得了吧。”

“羊脂一樣柔軟溫暖的手，就這樣摸在我的手上。”許淵擡起自己的雙手，比劃了一下當時的姿勢，和鳳綺笑道：“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怕會冰著他，凍著他，弄痛他。畢竟那雙手就這麽一點點小，好像稍微一用力就會被我弄壞。”

“嘁。”鳳綺別過頭，一幅我根本不在意的模樣：“那又怎麽了。”

“那時候街上人來人往的，從來沒有人會為我停下腳步。車子開過了，地上的雪水濺到我身上，也沒有人會在意。蹲在路邊不小心睡著了，腿腳稍微伸外頭一點，過往的行人車輛根本不會回避，直接就踩過去壓過去了，你沒體驗過那種無助的感覺，就好像我真的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一樣。”許淵說：“只有琛琛，只有他註意到了我。從車上下來，摘下手套，把自己的手蓋在我那雙早就凍得紅紫沒有知覺的手上，問我‘冷不冷’。然後摘下暖洋洋的圍巾圈在我脖子上，領著我去附近的超市去買吃的，吹暖氣，聽說我沒有家人，還把我帶到他的家裏面去住下……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好的人。”

“……”

許淵笑道：“是他把我從街上帶回家裏，給我衣服穿，給我食物吃，將我從一個隨時死掉都不奇怪的流浪孤兒，變成有名有姓，有正正經經公民身份的人。我一輩子都記得這件事，記得他曾經救過我一次。”

鳳綺吞吞吐吐道：“……所以你才對他那麽好啊。”

“我沒辦法忘記當初在楚家裏的生活。沒辦法忘記琛琛向伯父伯母請求，讓我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讀書識字的日子。”許淵道：“他是我最親的親人，我沒理由不對他好。”

鳳綺哼了一聲，別扭著說：“可我卻沒怎麽看出來，他有像你說的那麽好。當初他能把你從路上撿回家養著，現在怎麽不能收留一下我？說到底，還不就是因為過去家裏條件好，不懂事兒，所以想到就做了。現在沒錢，深怕事兒多拖累自己，立馬就擺著個臉不是那個態度了。”

許淵尷尬道：“這……”這還不是你作死，好死不死吃了霸王餐，一上來就把人家的存款掏空大半了嗎。是個人都會生氣。不然好端端的住上幾日，沒人會說你不好。

“而且他剛才那什麽意思啊，明明都是你賺來的錢，他卻霸占的好像是自己的一樣。一口一個‘我的錢我的錢’，你找他要他還不樂意。”鳳綺說：“你別時間過去這麽多年，人家早就變了性，自己還活在過去的世界裏一直看不透。”

許淵：“別胡說。”

鳳綺：“那你倒是叫他去給我把床褥被套，生活用品全買回來啊？”

許淵回想起剛才讓楚琛掏錢時候，楚琛那鬼哭狼嚎，死活不願意的模樣，只覺得頭皮發麻：“……要不你還是回家算了。”

鳳綺一臉生無可戀：“所以說我回來幹什麽，永遠呆在部隊裏不好好的嗎！”

……

“這肉好硬，這菜好淡，這米一點都不香。”一邊吃得有聲有色，一邊嘴巴不停歇的數落著，鳳綺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不遠處的黑色鐵方塊，道：“我在意這玩意兒好久了。是什麽？中世紀的鏡子？”

不過鏡子怎麽拿來墊東西了？上面還堆滿了各種紙箱書本。

“沒人讓你吃！”楚琛搶走鳳綺筷子上的瘦肉，轉手放到了許淵碗裏。

許淵：“那是電視機。”

“電視機？”鳳綺嘖嘖稱奇：“這種老古董，沒想到還存在啊——能用嗎？”

許淵放下碗，夠長胳膊在開關處按了一下。

“——今天，地球人站起來了！”

撲面而來一句話，激勵昂揚的語調充滿了喜悅的色彩。

星辰璀璨的外太空，整齊排列著無邊無盡的宇宙艦艇。充滿著猙獰外觀的暴力美學機甲，在艦隊中來回穿梭。氣勢浩大，令人不自覺呼吸停滯，目光緊緊釘在畫面上方。

氣勢洪洪的音樂悠揚響起，即便是這些日子在部隊中見慣了這些場面的許淵，也覺得雞皮疙瘩豎起，渾身上下打了個激靈。

一旁的楚琛早就忘記吃飯，哇的一聲，連忙蹦到電視機前，指著屏幕大聲道：“這是什麽？好厲害！”

鳳綺琢磨了一下日子，後知後覺道：“……哎呀，都過去這麽久了。”

在這裏玩的太開心，都樂不思蜀忘記時間了。

“說是回來地球一星期後，就把消息放出來。”許淵道：“你沒收到召集我們回部隊的郵件嗎？”

“早就把通訊關掉了。”鳳綺無所謂地擺擺手，道：“不然我媽整天電話打過來，覺都睡不好。”

比起那些事，鳳綺反倒是對面前的鐵方塊更感興趣，擡指敲了敲電視機的機殼，新奇道：“這麽厚，裏面都裝著些什麽東西啊？”

許淵隨口解釋道：“電路板之類的吧。”

那頭，楚琛已經把新聞看完，一邊不敢置信，一邊有些後怕：“你不會，不會去銀河系外邊了吧！！”

許淵尷尬笑了兩聲：“好像是去了一趟。”

楚琛瞪大眼睛：“你——！”

鳳綺一臉趣味地轉過身，連拍許淵肩膀：“誒，這東西好有意思，能讓我帶回去拆開看看嗎。”

許淵一邊和楚琛解釋，一邊被鳳綺推攘得有些煩躁：“喜歡等會兒送你，放家裏也沒人看。”

楚琛立馬跳腳：“憑什麽給他！還能拿來墊東西呢！”

鳳綺瞪眼：“——你這臭小子！”

“怎麽著了！當廢品扔掉也不給你！”

許淵實在是被二人吵得不行，一把抓過楚琛的胳膊，把他帶進裏頭的房間，關上門，道：“哥馬上又要出發了。”

這讓方才還心急火燎，嘴裏滿是話想說的楚琛頓時安靜了下來。

許淵說：“你一個人在家裏，要好好照顧自己。”

“……真的要走嗎？”楚琛：“我剛才看新聞，說我們軍隊在銀河系外邊建立了防線——你們跑到銀河系外頭去了？那裏不是聽說被外星人的飛船停滿了嗎？你們怎麽出去的？是不是很危險，是不是死了好多人？”

許淵睜眼說瞎話，撒謊眼睛眨都不眨，說得很是坦然：“不危險，哥連傷都沒受過。”

楚琛也不知道信了沒，繼續問道：“那家夥說你立了好多功勞，回去能當將軍！”

“那家夥”現在變成了鳳綺的新外號，許淵糾正了幾次改不過來，也就由得楚琛繼續這麽叫了——雖然每每喊上一次，鳳綺和楚琛都得吵上一架——真不知道這兩人怎麽就那麽有精力。

“將軍是不可能的。”許淵道：“哥哥手下可沒有兵。得像外面的鳳綺哥哥一樣，自己手裏有一支部隊才行。”

“但他之前說，你能當將軍的。”楚琛焦急道：“為什麽他有兵，你沒有？”

許淵：“哥沒和你說過嗎？他是虹旭的少家主，未來虹旭的掌門人。虹旭本身就有一只軍隊。”

楚琛眼睛瞪大：“什、什麽？虹旭？那個虹旭？？？”

說完，用手指了指天，然後踮高腳尖，雙臂在空中揮舞過一大片空氣，表示虹旭的勢力龐大。

許淵點點頭：“是——”

“是啊”的“啊”還沒發出來，楚琛聲音擡高了起來：“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許淵糊裏糊塗：“哦……哥哥好像忘記說了。”

而且好像也沒必要專門說。

楚琛急得語速飛快：“真的是，你看我這些天都對他做了什麽？！”

許淵笑了起來，以為楚琛在懊惱這些日子和鳳綺的爭吵，安慰道：“沒關系的，哥和鳳綺關系好，他不會生氣的。”

楚琛忍不住皺眉瞪了許淵一眼，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跟什麽啊”，然後說：“……那，那鳳綺說你是言澈——言澈就是剛才電視裏說的那個指揮官對吧？說你是言澈的副官，以後肯定能做將軍的！”

許淵沒想到楚琛竟然把說過一次就沒再提過的話題，記得那麽清楚，撓了撓後腦勺，道：“……這個以後再說吧。”

自己接下來還能不能繼續在軍隊裏生活都是個問題。

言澈他親口說了要讓自己離開部隊的。

楚琛焦急地拉著許淵的手，拽著胳膊在空中來回晃了兩下，道：“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能當將軍嗎？”

許淵：“琛琛為什麽非要哥當將軍？”

楚琛：“當了將軍，咱們楚家才能恢覆原樣啊！以前分散了的族人，才能回來找我們啊？那個瘋婆子的仇，我們還沒有報呢！”

許淵有些為難的道：“這有些難吧……”

他沒想到楚琛這麽多年過去，心裏原來還惦記著那些事情。又不好當著楚琛的面說，自己無依無靠的一個小兵，身無長處的一個人在外打拼，能出人頭地那都是拼上老命了，想要憑空組建一支部隊，當上將軍更是難上加難。就別提低調躲藏了這麽多年，忽然要招風攬火地與那個“楓璟”家作對，甚至是恢覆楚家榮光了。不一冒出頭就被人家掐死都算不錯。

楚琛：“哥你難道從來沒想過這些嗎？！”

許淵：“……”

楚琛拼命壓低聲音，對許淵道：“外面不是有鳳綺在嗎？你和他關系不是很好嗎？虹旭可是佑胤之下的第二大家族啊！比起楓璟厲害得不知道哪兒去！你就不能讓他幫忙，把楓璟滅了嗎？！”

滅了……

當年楚家被滅門時候的慘狀，許淵和楚琛親身經歷過，怎麽不知道那是一幅怎麽樣的人間地獄。現在楚琛竟然脫口而出就是這麽一句話，他真的清楚明白這兩個字背後的含義嗎？

那可是近百條人命啊！

許淵說：“他怎麽可能幫哥做這種事。”

何況許淵自己也不可能提出這種泯滅人性的過分請求。

楚琛眉頭緊皺，手掌擡起，牙齒死死咬著大拇指指甲，發出刺耳的咯吱咯吱聲。眉眼中竟是刻骨銘心的深仇大恨。

許淵註意到了這一點，心中深深嘆了口長氣。

“……哥會想辦法幫你把楚家建立起來的。”

光是這麽簡短的一句話，許淵不知道花了多少的力氣。

他清楚這句話說出來的背後，自己將來需要因此付出多少的努力。

可沒辦法，誰讓他沒辦法拒絕楚琛的請求呢。

誰讓他心裏一直記著過去的恩情，舍不得楚琛永遠活在仇恨之中呢。

也許當楚家重現世間，過去分散的親人再次回到楚琛身邊，可以讓他稍稍理智下來，安慰他，讓他不要再過得那麽痛苦了。

許淵柔和的眼眸註視著楚琛稚嫩的面龐，食指輕輕點了點楚琛下巴上又新多出來的細小傷疤，道：“疼嗎？”

楚琛咬在嘴巴裏的指甲松開，擡起頭，看著許淵，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疼……”

“真乖。”

許淵擡起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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