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給孩子取的名字叫方同，鑒於我們這個大家庭倫理關系頗有點覆雜，希望因愛而同，同心協力，同舟共濟。同同是個很乖很乖的小孩兒，幾乎不哭鬧，睡的時候多，睡醒了，給口奶就笑。

“這孩子乖的讓人特心疼。”每次同同笑，岳母溫竹筠都是又感慨又唏噓，用很奇特的語法修辭，“我們家許益許諾和許甜的乖加起來，都不及我們小同同。”

岳父許懷遠，“這孩子大將之風，淡定，榮辱不驚。“

許諾有時忍無可忍，“他才十天大，知道個屁榮辱啊。”

許懷遠一頭心思全在外孫身上，“你連你兒子都讀不懂，沒用的媽。”

許諾不服氣想爭幾句，我拍拍她肩，示意她噤聲算了。這傻丫頭沒弄清形勢，自打她升級當媽，許家待遇最高，最受寵的人是方同，而不是她。

不過，在我心裏，許諾是永遠的至尊無上，我的餘生，終是她永遠的信徒。

早春的夜晚，竟下了場雪，無風，每片雪花，都靜悄悄的飄落，窗外的植物和籃球架，慢慢披上件白袍子，亭亭玉立。我睡不著起身，夜燈暖暖的光線下，凝視著許諾。很多很多年前，我做過這件傻事，現在想起，眼下的心情與當時倒也並無太多不同。幸福太豐盛，存在胃裏，一時間無法消化，趁著夜深人靜之際，反芻回來。

我輕輕理順許諾的頭發，不願驚醒她，帶孩子不輕松，盡管有很多人幫忙，奶孩子這事兒，她總是要親力親為，每晚起夜好幾回，眼見著一天天瘦下去，我還是喜歡許諾胖點，抱在懷裏肉肉的，軟軟的，象朵幸福的棉花糖。

瞅見許諾皺起眉頭，咕噥了句什麽。

我湊近她，軟語相詢，“嗯？諾諾，怎麽了？”

她翻身，輕車熟路，無比熟稔，往我懷裏鉆，溫熱的唇角和鼻尖，蹭著我下巴，特別委屈的，“我不要喝雞湯。”

哦，坐月子的媽媽也有她們的辛苦，總是被逼著喝各種補湯，許諾口重，喜食利利索索的紅燒爆炒，可為了自己奶水好，這些日子不得不把寡鹽少醬，標榜原汁原汁的湯水往肚子裏灌。可是苦了她，我憐惜，“咱明兒不喝了。”

許諾迷迷糊糊，“媽媽會不高興。”

我把她在我懷裏安放好，象從前的很多次那樣，拍著她背，哄慰，“沒事兒，我偷偷幫你喝掉。

56

十年後 方正文

這是我和許諾結婚後的第十年。

世界變化很快，先是有了ＢＰ機，沒幾年，手機迅速代替它占領了市場，並且，手機以每一年都縮小一點體積的方式飛快更新換代。

於手機不同的是電視則每年都將體積變大一些的方式招搖過市，價格也逐年與體積成反比，而且，我們終於不用再那麽迷信國外品牌了。

和手機普及的一樣快的是電腦，似乎雨後春筍般，每個人都會上網沖浪，我仍然記得我們研究所初初裝電腦的時候，那會兒，還以為電腦這玩意兒只能應用於科學呢。

這些年讓我特別感慨的那一天，是我們賴以為生的糧票，被取締的日子，胡同裏好多老太太都在暗暗拭淚，早知道這玩意兒會變成廢紙，費勁巴拉從口裏省下來幹嗎呢？誰曾想沒幾年，舊糧票又以收藏品的身份現身舊貨市場，被廢棄之物，轉眼間地位又不同了。許諾回家翻箱倒櫃的找舊糧票，邊倒騰邊念叨，“活在地球上必須要沈得住氣啊，瞧見沒，咱以為它玩完了，人家換個戰場，還是員猛將。艾瑪，在這兒呢，得虧我沒撇了它……”

無論時代如何變遷，有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就像我們的家人。

這十年間，我們這個關系覆雜的大家庭裏，我仍然稱呼岳父岳母為懷遠和竹筠

許益仍稱呼我老方

宋伶俐居然一直沒能改口，時不時還是叫我爸爸

我的孫子方原和許益的女兒甜甜仍然叫我爺爺，叫許諾姑姑

至於最小的方同，竟然真如我的岳父所言，淡定，大將之風，□□歲的孩子，從來沒問過，家裏人的稱呼到底怎麽回事兒，為何方原不是哥哥而是叔叔？為何叔叔要叫他的爸爸為爺爺？他不深究，似乎什麽都能接受。

或是因為家裏人的關系覆雜，我們對很多事情都持放任的態度懶於強求，相處的竟然分外融洽，事事有商有量，互相間都願意為對方考慮，我們沒吵過架，紅過臉，相親相敬。這個家裏，我們最尊敬和依賴許懷遠，最聽溫竹筠的話，最寵愛幾個孩子，但我覺得大家最體諒並呵護我，我很幸運。

記得有一次，許甜帶同學回家玩兒，她的同學對我們家的關系很是好奇，年輕人，也沒壓抑住她的好奇，我們也都心平氣和，等閑視之。感覺不需要介意多想，也無需特別解釋，對於喜歡我們的人來說，這沒必要，不喜歡我們的人，他們不會改變，而愛我們的人，會永遠支持我們。

這十年，我和我的親人朋友，都很好，唯一不是太好的，倒是方剛。 因為李完一直沒能懷孕，這導致他們夫妻之間溝通障礙，患得患失，最後互相傷害，末了仍是離婚收場。李完曾私下問許諾和楊璐，為何年紀相當，許諾與楊璐都能當媽媽，而她卻只能為此遺恨？許諾和楊璐一時間不知如何安慰，李完淚灑當場。

方剛離婚後，回家小住一段時間，他曾想再爭取方原的撫養權，許益和宋伶俐說，孩子也大了，有自己的選擇，讓方剛與方原談談。

方剛把方原帶出去玩了半天，居然什麽都沒跟方原提起。是夜，三杯兩盞淡酒下肚，告訴我，方原過的很幸福他什麽都不缺，甚至連錢都不缺。殘缺的是他，活了半輩子，除了還有倆糟錢之外，他什麽都沒有。

方剛神色茫然，“爸，以前我那麽肯定，媽媽沒做錯什麽，她的選擇是對的，可現在，我再也沒辦法那麽肯定了。”

沒幾日，方剛離開，帶著他的護照，滿世界瞎走，每到一處地方，或者給我個郵件，或者給我寄張明信片，說起來，我也有幾年沒見過他了。

楊璐的那個帶著孩子，去看李純恩以前造的橋的計劃，實施的很順利。她每年的假期，都耗在這件事情上。對，她仍然沒有辭職，還是許諾的好姐妹，還是在她的工作間，對著各種各樣的屍體，一邊工作，一邊聊著各自生活中的雞零狗碎。

我與李春恩偶爾一聚，講起各自妻子，都很安慰，相信哪天我們離開這個世界，這對死黨互有照應，也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這幾年家裏家外，虧著有她。”說起妻子楊璐，李純恩的語氣裏是有越來越多的佩服與敬意，“她真是厲害，好幾次，要不是她一言驚醒，我只怕真是危險了。以前，總覺著她象餘素，其實是我錯，她倆不象的。”

我沒言語，畢竟我從來都知道，思維理性，遵從傳統，活在主流價值裏的楊璐，與將愛情奉為信仰，崇尚自由與自我的餘素確實不象。我只是摸不準，在李純恩心目中，弄清楚楊璐不是餘素，到底好不好？更摸不準，一個男人對妻子，懷有那麽多的敬意與佩服，是屬於哪種心態？我沒這方面的經驗，象許諾在我心裏，我有崇拜有敬重，但更多的，還是認為她是個傻丫頭，寵著疼著護著的意念要多一些。

我的大舅子許益在在業內的名望愈加尊貴，家裏人，即使是許懷遠，也得敬他幾分，也就是許諾，說起許益的工作，從來都是，“你們寫狀紙的……”氣得許益咬牙切齒。

其實在我看來，許益是個特別厚道的人，對家人的照拂，從來全心全意。以他的能力，搬出許家自立門戶，不在話下，想來也能活的更自在些。可他一直與父母同住，未有微詞。我能讀得到許益的心思，他是長子，有他的責任，他沒因為自己活在這個年代，而放棄傳統家庭角色中，賦予他的意義，並且，自覺擔當，這真是難能可貴。

許益另外讓我感佩之處，是他不要求方原改姓，也決定不再要孩子。

其實宋伶俐還是想生的。

可許益說，為了兩個孩子考慮，不要最好，起碼目前不能要，方原還小，許甜馬上青春叛逆期，他們再添弟妹，擔心孩子們有想法，處理不當，怕有遺憾。

宋伶俐向來柔順，許益說不要，她就依他。

為此，岳父岳母倒是甚覺可惜，奈何許益心意已決，他們也就罷了。

越來越了解許益之後，我在許諾面前，對其常有讚譽，“你有個了不起的哥哥。”並想勸她，以後別總跟許益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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