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霍格沃茨很多年以後，我總是在那些漫長昏沈的冬日午後獨自倚靠在窗口，默默凝視著淹沒了整個世界的茫茫霧氣，心中充滿了一種悲涼與寂寥。

十五歲那年的我壓根就不懂得什麽叫做無奈，也完全不明白什麽叫做取舍。我只知道放不下的就是深情，堅持下去就是永遠。我是那樣的單純莽撞，孤註一擲，以至於我會那麽不顧一切地守在他的身邊，癡心妄想著我們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結局，如今的我每每看到這個詞語都會渾身一顫，是啊，年輕氣盛的人總是不相信命運，直到心神倦怠之時才恍然發覺，很多事情都是早就註定了的，比如說從一開始我和湯姆就註定不可能會有結果。

人生的殘酷就在於此，這世上最美的花朵都是為了死亡而誕生。美麗沒有永恒。

五年級那年是我在霍格沃茨期間最為跌宕起伏的一年，我經歷了梅特爾的死亡，湯姆的威脅，恢覆記憶的折磨……這一切過去之後，我好像是經歷了一次蛻變。在我的人生中，幼稚可笑的少女時期畫上了一個句號，從此我走進了巨大無垠、錯綜覆雜的成年時代。

從聖芒戈回來之後，大家都說我變了。我的話變少了，笑容也收斂了，在拉文克勞的公共休息室裏再也聽不到我和艾達，克裏斯，卡爾他們一起哈哈大笑、追逐打鬧的聲音。我越來越多地發呆出神，在腦子裏細細回顧著我和湯姆在過去的點點滴滴。是的，他太優秀，太出眾，野心太大，所以這一切都註定了他不會甘於平凡。他的性格裏有一個可怕的黑暗面，他總是很謹慎地從不把他的黑暗面在我面前展現出來。他和我之間從來都沒有過完全的坦誠和信任，可是除去這些，他依舊是我12歲那年在防空洞裏親吻的那個男孩，他依舊是那個和我拉著手在萊斯特街上狂奔的男孩，他依舊是那個深深印在我靈魂深處的唯一的人。

自從他在樓梯上沖我發過火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理睬過我。隨著O.W.L.s考試的逐漸臨近，學校裏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凝重。因為待在宿舍或者是公共休息室裏就會想起梅特爾，所以幾乎除去睡覺的時間，我全都待在圖書館一個人悶頭看書。我努力把湯姆的身影擠出大腦之外，強迫自己覆習著厚厚的課本和筆記，可是每過一段時間，我就會氣惱地發現我在默默地打著腹稿，排練著等我再次見到湯姆後要對他說的話。

我知道湯姆不想看見我，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在圖書館看到他的影子。最後我下定決心要在最後一門科目考完之後攔住他和他談談，那樣的話，就算他對我惡言相向，也不至於會影響我考試的心情。

最後一門是魔咒課的筆試，大禮堂被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考場，全年級的人都在這裏考試。我勉強在收卷之前填完了最後一道題目，然後就擡起頭四下裏尋找著湯姆的身影。

大禮堂的門打開了，燦爛的陽光從門廳裏照進來，落在了考完之後的學生們興高采烈的臉上。很多女生都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起，一邊快活地說笑著一邊爬上樓梯準備回宿舍收拾行李，我看著她們的身影，心情突然墜下了萬丈深淵——如果此刻艾達在我的身邊該有多好，我們會一起高高興興地對著答案，咒罵出題的教授，我甚至開始想念她嘴裏喋喋不休、膚淺無聊的八卦——從前我總是對此非常惱火的。更糟糕的是，我還想起了梅特爾，雖然我很討厭她那兩只和掃把一樣的辮子和傻氣十足的笑聲，但是我突然好希望她現在也開心地和我走在一起。

可是，走出考場的只有我一個人了。

有人在後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頭去，看到了托尼。

“沒事的，”托尼的藍眼睛裏帶著溫和清澈的光芒，他的聲音溫暖而沈著，就像他放在我肩頭的手一樣，“魔法部會安排艾達和奧利芙補考，我相信她們在六年級開學的時候就會恢覆正常回來上課的。”

“可是梅特爾再也回不來了。”我低聲說，和他一起走進了大門，邁入了那片燦爛明媚的陽光。

“如果你有留意的話，現在她已經在五樓的盥洗室安家了。”托尼說，“她每天都在哭訴著她遇難的經歷，聽別人說，她一口咬定害她死亡的是奧利芙。”

“但是你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不是？”我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過頭來盯著他看。

托尼嘆了口氣，避開了我的目光。陽光落在他深金色的睫毛上，他的眉間帶著一種難言的憂郁。

“從這個學期開始，你就在警告我要離湯姆遠一點，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繼續盯著他問道，聲音裏帶著一絲輕微的顫抖，“自從湯姆挾制了瑪格麗特之後，你就開始關註他了是不是？”

托尼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轉向了我。

“莉齊，”他用一種平淡的語氣說道，“那天晚上我在密室下面。”

我微微搖晃了一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好像害怕自己會摔倒一樣。雖然看不到我自己的臉，但是我知道我的臉色一定刷得變白了。

“我一直在問你究竟為何會去聖芒戈，”他看著我，深藍色的眼裏閃過一絲淡淡的痛苦，“我害怕是不是裏德爾又對你施了一次遺忘咒。”

我搖搖頭，淡淡地笑了笑。

“沒有，”我說，“西爾維婭恢覆了我從前的記憶。”

“所以？”

“我什麽也沒有和鄧布利多說，”我垂下了眼睛，“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了，但是我就是做不到……”

“嘿，沒事的，別哭了。”托尼輕輕地圈住了我的背，把我攏在懷裏，安慰地說道，他的聲音嗡嗡地響在我的頭頂，讓我莫名地覺得心安，“我理解你的感受。畢竟……畢竟裏德爾也不完全是個壞人。”

“什麽？”我驚詫地擡起頭來。

“有些事你並不知道，你並不是唯一一個小時候和裏德爾做過朋友的人。”他靜靜地說，“小時候，我，弗朗西斯，還有裏德爾三人曾經是朋友，不過因為各自的原因我們倆都和他鬧翻了。他拉攏瑪格麗特之後我和他攤過牌，但是無濟於事，在很多事情上面，我都不是他的對手。”

我知道托尼有個好朋友叫弗朗西斯，不過我從沒見過他。我的思緒繼續停留在湯姆身上，我問他道：“那麽你現在決定怎麽做？”

“我想，我必須得重新和裏德爾做朋友了，不是嗎？”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沒有想錯的話，你還是放不下他，是不是？”

“可是——”

“我是你的哥哥，”他打斷了我，平靜地說，“我也是瑪格麗特的哥哥。我不可能看著你們兩個獨自走進他的圈子裏面去。”

說話的時候，我們已經走到了湖邊，夏日的晴空好像勿忘我花一樣湛藍明朗，陽光在湖面上歡快地跳躍著，很多女生都脫了鞋襪在淺灘上奔跑追逐，發出一連串清脆的笑聲。我看到湯姆就坐在不遠處的一棵懷抱粗的橡樹下面，身邊圍繞著一小群朋友——西爾維婭，瑪格麗特，羅莎琳，奧賴恩，羅齊爾，艾弗裏，還有兩三個我不認識的男生。

我看著湯姆坐在那群人當中的樣子，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只是和那些人坐在一起而已罷了，他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雖然他身邊圍繞著那麽多人，可是他看起來比所有人都更加孤獨冷漠。

在我反應過來托尼正和我一起往湯姆他們那群人走過去的時候，我立刻就想掉頭走開，可是已經太晚了，西爾維婭已經擡頭看到了我們，她微微揚起下顎看向我，嘴角露出一抹冷冷的微笑。

“你帶她來幹什麽？”西爾維婭還沒有說話，瑪格麗特就搶先說道，語氣裏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我有些局促地看了湯姆一眼，發現他壓根就沒有看我。他的手裏拿著一本書，聽到瑪格麗特的聲音，他連頭都沒有擡一下，只是淡定自若地翻過了一頁紙。

其他人全都互相捅著手臂，露出了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我只是和莉齊一起走走而已，”托尼淡淡地說，我聽得出來他語氣裏對瑪格麗特的不滿，“這裏難道是你的領地嗎？”

大概沒有想到會被自己的哥哥這樣反駁，瑪格麗特氣得臉都紅了，她不敢去打擾湯姆，於是就轉向了西爾維婭，生氣地說：“你還不快把她給趕走？”

西爾維婭像是沒有聽到她說話一樣。她看了湯姆一眼，擡腕看了看手表，平靜地說：“馬上三點鐘了。”

湯姆點點頭，合上手裏的書，拎起手裏的書包站了起來。他誰也沒有看一眼，就和西爾維婭兩人一起走了，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在陽光下的草地上留下了兩道交錯的影子。

我轉向黑湖，迎著風，微微嘆了一口氣，心裏充滿了惆悵和茫然，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看到他和西爾維婭一起離開的背影，幾年前我們爭吵的片段又湧進了我的腦海，我在極度的憤怒中一次次地在他面前用不堪入耳的臟話辱罵西爾維婭，他在不耐煩中對我逐漸地冷淡了下去，緊接著我們分手，和好，一次又一次地爭吵……最後才導致了那一場災難。

15歲那年的我如何會知道西爾維婭就是幫助湯姆創建食死徒社團雛形的最大幫手，又如何會知道若不是西爾維婭，當初一文不名的湯姆壓根沒法走進看重血統和出身的那個閉塞而挑剔的圈子？我只知道我比不上她，我沒法成為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我永遠都記得他曾經對我說過的那句話：“要幫我，你還配不上。”

我永遠都記得。

我終於心灰意冷地慢慢低下了頭，對身邊的托尼說：“我和他到此為止了。從今往後，我們就是兩條路上的人了。”

托尼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我，身後就傳來了一聲譏笑，我皺著眉頭轉過身去，才註意到瑪格麗特就在我身後，那張圓圓的臉上滿是得意洋洋的笑容。

“怎麽樣，被湯姆甩掉的感覺如何？”她幸災樂禍地說，“難道你以為你可以成為他的圈子裏的一員嗎？”

“閉嘴，你這頭母牛。”我冷漠地說。

“你再說一遍試試。”瑪格麗特瞪著我，威脅道。

身邊的托尼拉住了我的胳膊，對我耳語道：“別再理她了，自從上次湯姆在密室裏抱住你之後，她對你一直含恨在心——”

可是我沒有理會他，我的臭脾氣一旦湧上來，誰也攔不住。

我和瑪格麗特互相看不順眼早就不是個秘密了。我和她這輩子第一次見面是在我母親和她父親的婚禮上，她高傲地看著我，試圖向我炫耀她那身嶄新的粉紅色薄紗長裙。我假裝對她說我想看看她的小馬，於是她得意洋洋地帶著我去了她家的馬廄，正在她喋喋不休地炫耀著她那匹小母馬高貴純正的血統時，我一把將她推進了馬廄裏臭氣熏天的馬糞和爛泥堆裏。

雖然因為這件事我被母親關在了起居室裏，不再允許我做婚禮的花童，但是我一點兒也不在乎，把瑪格麗特的腦袋推進馬糞可是我那年幹過的最痛快的事情之一。

盡管她父親警告過她，可是瑪格麗特從來都不放過任何一個和我對著幹的機會。在學校裏，吃飯的時候她總會把我的東西撞在地上，把番茄醬倒在我的書包裏，我也總是會把她的刀叉打翻，有一次還把她的牙膏換成了芥末。

我們兩就像貓和耗子一樣，動不動就張牙舞爪地對峙起來，此刻的情景就是如此。

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將額前的頭發甩到腦後去，笑了一聲說：“是嗎？我剛剛好像看到裏德爾身邊的那女人連話都不屑於和你說，看樣子，你還真是他身邊的重要成員啊。”

“你什麽都不知道。”瑪格麗特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來，“我知道的事情你做夢都想不到。”

我撲哧一聲笑了：“難道你知道裏德爾的內褲是什麽顏色的？”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瑪格麗特，她刷得一聲拔出了魔杖，像一條蛇一樣嘶嘶地說：“你想知道我會什麽嗎？好啊，那我現在就用你來試驗一下！我告訴你，伊麗莎白·布拉德利，自從我學會這個咒語的第一天起，我就夢想著有一天可以拿你來下手！”

“瑪戈！你冷靜一下！”托尼大聲叫道，可是瑪格麗特氣得渾身發抖，壓根就沒有理會他。

托尼試圖把我拉到他的身後去，可是也處於暴怒狀態的我一把推開了他，生氣地叫道：“不用你管！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麽能耐！”

我也抽出了魔杖指向了瑪格麗特，魔杖尖蹦出了一些紅色的火星。

開始有人在我們身邊聚集起來，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麽了。

“我最討厭你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好像所有人都應該圍著你轉，”瑪格麗特惡狠狠地對我說，“就連我自己的哥哥都更喜歡圍著你轉，你很享受這樣，是不是？你就是一個一事無成，徒有其表的蠢貨，除了那張臉，你還有什麽值得男人註意的地方？”

她的話激怒了我。

“昏昏倒地！”我尖叫道。

可是她往下一閃，紅色的咒語從她的頭頂飛了過去，擊中了那棵橡樹。很多人尖叫起來。在一片學生們的尖叫聲中，我隱約聽到了從溫室那邊趕來的艾略特教授的咆哮，以及瑪格麗特惡狠狠的聲音：“鉆心剜骨！”

所有的聲音都遠去了，除了一陣火燒火燎、難以忍受的劇痛，我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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