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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大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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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璋沈默了下來。

不算明亮的燭火,照在裴璋俊美的臉孔上。他的目光覆雜,過了片刻,才低聲道:“是賀祈派來的人。”

聖旨一下,裴家的家業毀之一旦,裴家所有的親兵侍衛也歸了內務府。這一路流放嶺南,有五百禦林軍護送,足以應付一眾宵小匪徒了。

不過,隨行護送的人當然是越多越好。

裴家有朋友,也有對手。裴家一倒,難保有人會生出惡心,借此機會重創裴家,借以此事打擊六皇子。

現在剛離京,等過些時日,只怕路上就沒那麽太平了。

這一行人還帶著十幾輛馬車。馬車上不知裝了什麽東西,車身很沈。如果他所料沒錯的話,馬車上所放的東西,也是賀祈為裴家人準備的。

現在不是清高驕傲的時候。裴家這麽多族人,到了嶺南總得要安身。要安身,就得有銀子,還得有兵器有戰馬有糧食等等。

賀祈此時援手,是在還他曾救了程錦容一命的恩情。

裴玨當然知道裴璋和賀祈之間的恩怨,低聲說道:“賀祈奪了大哥心頭所愛,對大哥有所虧欠。所以,才會伸出援手。”

裴璋的目光更覆雜了,聲音裏隱隱透出裴玨無法理解的痛楚:“不,二弟,你說錯了。賀祈不欠我什麽,容表妹也沒虧欠我。”

是裴家虧欠了程錦容,虧欠了裴婉如。

裴玨看著裴璋眼底的痛苦,心裏莫名地沈痛起來,半晌才低聲道:“大哥,父親犯下欺君犯上的重罪,被處死。壽寧公主也在幾日前暴斃了。我總覺得,這兩件事間,有些關聯。”

裴璋看著裴玨,卻什麽也沒說。

兄弟兩個默默對視。

裴玨等了片刻,才嘆了一聲:“大哥不想說,我不問就是。”

裴璋無聲嘆息:“二弟,有些事,你永遠不知道才好。”

就讓他來承擔這個秘密和痛苦吧!

裴玨還這般年輕,這些沈重的過往和他無關,就讓他挺直了腰桿活下去吧!

裴璋眼底的悲涼就如無邊的夜色。裴玨心裏也難受起來,眼睛悄然泛紅:“大哥……有什麽苦難,我們兄弟一起來撐著。總好過你一個人將痛苦都埋在心裏。”

在危難之際,方顯人心。

裴璋心頭一熱,拍了拍裴玨的肩膀:“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等我撐不下去的那一日,我自會將一切都告訴你。現在大哥還撐得住,這份痛苦就由我來擔著吧!”

兄弟兩個都不是傷春悲秋之人。

裴玨點點頭應下,不再追根問底。

裴家有一樁大秘密。父親之死,和這個秘密一定有很大的關聯。大哥現在不肯說,等日後,總會有告訴他的一日。

裴璋起身去了永安侯夫人的屋子裏。

……

永安侯夫人從下午就開始發燒,吃了退燒的藥丸後,喝了許多水,出了一身的汗,也退了燒。

她的精神狀態卻很差,木木地躺在床榻上,眼中沒有焦距,一片茫然。

裴璋心裏一痛,坐到床榻邊,為永安侯夫人掖好被褥。

永安侯夫人眼睛動了動,落在裴璋的臉上。動了動嘴,一個字都沒說出口。淚水又湧了出來。

裴璋嘆道:“母親,我知道你心中痛苦。眼下裴家已經淪落到這地步,吃苦受罪的日子還在後頭。母親不想振作,整日哭泣。程醫官為母親診脈,說母親郁結於心,沒有求生的念頭。”

“母親一意求死,誰也阻攔不了。等母親撒手西去,裴氏一族生存求活的重擔,就都壓在兒子一個人的身上了。母親真的忍心棄兒子於不顧嗎?”

最後這一句,深深刺痛了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失聲痛哭:“阿彰,你這麽說,是用刀子剜我的心啊!我哪裏舍得你。可我這心裏,太疼太難受了。”

“你父親死了。這幾年,我怕他也恨他。可他這一死,將我心裏的活氣也帶走了。”

“一想到宮裏的皇後和六皇子,還有錦容,我更是羞慚難當。阿彰,你父親做了惡事,我為虎作倀,也做了許多惡事。我這樣的人,應該以死來謝罪啊!”

永安侯夫人哭得撕心裂肺。

裴璋忍下心裏的酸澀,用手為永安侯夫人擦拭眼淚,低聲說道:“母親,兒子求你,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是為了我,你也要撐下去。”

永安侯夫人淚如雨下,抓住裴璋的手,就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那一根稻草。用力地點了點頭。

永安侯夫人哭過一場後,情緒平靜了不少,很快沈沈睡去。只是,她在睡夢中也不肯松手。

裴璋任由永安侯夫人攥著他的手,默默在床榻邊守了一夜。

第二日天一亮,裴家人又啟程了。

程景宏照顧一眾病患時,看了裴璋一眼,眉頭頓時擰了起來,語氣比平日重得多:“裴璋!你還要不要命了!”

“離開京城後,你就沒合過眼。瞧瞧你眼裏的血絲,看看你這一臉的疲憊!你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人不成!不用睡覺休息,就能這麽一路撐到嶺南?”

“裴家這麽多族人,你是他們的主心骨。你要是倒下,這些人也別去什麽嶺南了。直接找個偏僻的地方做埋骨之地就是了。”

溫和少言的人一旦動怒,格外有威懾力。

裴璋生平從不對誰低頭,此時也有些理虧愧疚了:“對不起,從今日起,我一定好好睡覺休息。”

程景宏板著臉孔道:“陳皮,將養氣丹給裴公子吃兩粒。裴公子吃完後,再喝些水,在木板車上睡幾個時辰。”

裴璋還要說什麽,程景宏又瞪了一眼過來:“我是大夫,你現在體力精氣虧損得厲害,必須休息。大夫說的話,你聽是不聽?”

聽!

怎麽敢不聽!

裴璋不敢吭聲了,吃下養氣丹,喝了一碗熱水。合衣躺下。

木板車頗為簡陋,遠不能和舒適的馬車相比。好在官道還算平坦,不算顛簸。裴璋原本以為自己根本睡不著,沒想到,閉上眼之後,無邊的倦意席卷而來。

他很快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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