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真島離開以後，百合子那虛假的笑容完全自臉上消失了。最終她還是選擇了最為危險的跟蹤手段，並且查探到真島最後消失在一間民居之中。

無論青幫隱藏自己的手段有多麽隱秘，可仍然會留下一絲蛛絲馬跡。得到這一線索，百合子就被逼上了絕路。

真島和青幫重新建立了聯系，這就意味著他完全沒有放棄他地下老大的身份。這讓百合子感到異常地難過。

百合子和他作為夫妻身份朝夕相處，沒有一絲情動是不可能的。但得知這一切只是欺騙時，百合子還是會難過。

她難道對真島動了真感情？

明明知道這是自己的親哥哥，但也無能為力。這份感情就像魔咒一樣，在百合子的心底發酵。

本來她根本不必糾結於什麽真憑實據，一顆子彈，就可以讓這個讓自己糾結，將家族的命運卷入漩渦的人殺死。但知道是自己的父親殺死了真島的父母時，她還是心軟了。

但她如果這樣做了，和真島有什麽區別的。

不過不想沾上一絲鮮血，是不是有點太天真了？

她想了想，決定還是把這個信息反饋給東京。但是不管她撥了幾次，電話都不通。也不知道那邊出了什麽問題。

坐立不安的百合子，在一天迎來了一個陌生的訪客。而他居然是瑞人。本該在東京的瑞人，渾身襤褸出現在百合子面前的時候，她還以為看錯了。

貴公子般的瑞人頭發淩亂，連鞋也不知什麽時候掉了一只。精致的臉上都是塵土，他看到百合子時，死去的眼睛才仿佛活了過來：“百合子，你果然在這裏。”

“你怎麽會在這裏。”

“說來話長，你快跟我離開這裏。”瑞人用力拉過百合子的手，急匆匆地說道。

“發生了什麽事？”

“斯波和秀雄他們背叛了你，他們和青幫的新首領合作了，並且想將你捉回來當他們兩個人的暗妻。”

“怎麽會這樣……”百合子一臉不敢相信。

“你太不了解男人的欲望了。”瑞人咬著嘴唇，“百合子，這是在玩火你知道嗎，玩弄著男人，卻又不給他們任何承諾。任何人都會被你逼瘋的。”

“那野宮家，藤田怎麽了……”

瑞人沈默不語。百合子的心沈了下來，恐怕兇多吉少吧。

“如果不是他們要先清理掉那些反對他們計劃的軍閥，他們可能早就找過來了。還好，是我先找到你。”瑞人握著百合子的手更緊了。

“那你準備把我帶到哪去？”

“離開東京，離開這裏，離開日本。越遠越好。”瑞人急促地說道。

“那不就是逃跑嗎！”百合子大聲說道，“只是逃跑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我們不需要解決問題！百合子。”瑞人轉過身，抱緊百合子說道，“我只想你平安，所以和我離開吧，就我們兩個人。好嗎？”

“……你要我就這麽放棄野宮家，放棄我所努力的一切嗎？”

“你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計劃些什麽。”瑞人一臉陰郁地說道。

百合子被瑞人拽著被迫奔跑，也不知他哪裏來的力氣，看似柔弱的手指就像白色的牢籠把她箍緊。

女子天生就比男人要柔弱一些，這樣劇烈的奔跑下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只能被瑞人拖著，來到了鎮子外面。

濃密的森林覆蓋下，能見到一輛馬車。馬兒正被栓在一顆樹旁，安靜地吃草。聽到有人聲，耳朵也豎了起來。

到了這裏，瑞人終於停下。百合子便靠著一旁的樹開始劇烈的喘氣。

瑞人走到馬前，馬立刻就安靜了下來，顯然是認識瑞人。瑞人撫摸了一下它的鬃毛，便開始解繩子。

“百合子，請原諒我。就算你知道一切，也無能為力。”

“我不知道你為何這麽說。你讓我什麽都不知道就放棄嗎，那我之前的努力是為了什麽？”

“你不知道……你不懂敵人的強大……”瑞人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話語中有難以抑制的痛苦。

“不，不是敵人太強大。而是你太軟弱了。你知道我為什麽我之前的所有行動都瞞著你嗎？就是我知道，你會采取這樣的行動。你總是規避危險，一心想著逃跑。可是你逃跑，問題就能解決了嗎？遲早還是要面對的。”

“可是百合子，我不能放任你去送死。”

“我願意，為了改變我的命運也是野宮家的命運，我願意玉碎。”

“那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有考慮過愛你的人的感受嗎？”瑞人手上突然用力，甚至掰下一片手掌大小的木塊。柔嫩的掌心因此留下了一道血痕。

對瑞人突然地激動，百合子只能沈默以對。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你就這樣擅自地做決定，擅自地將自己的生命作為賭註。”瑞人像是自言自語地吶吶說道，“我以為我了解你，但是我錯了。不知什麽時候，你就變得陌生，再也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百合子了。”

“你是不是覺得沒有人會在意你的生命？你太自私了，百合子。你根本沒有考慮過任何人的感受，你是所有人之中最任性的一個，因為你只考慮你自己。”

百合子依然沈默。

“但是……為什麽我卻愛著這樣的你。”瑞人咬著牙齒，喉嚨裏嘗到來自自己嘴裏的淡淡的鐵銹味。“明明是兄妹，明明是這樣自私的你。”

瑞人的告白，讓百合子心中一痛。但那種痛僅僅停留在表層，很快就平覆了。就像凍結的水面，無法生出漣漪，只能裂開一絲裂縫，但又會被寒風吹得恢覆如初。

瑞人和自己的感情，只存在於過去。那本來也是少女懵懂時期的愛慕之情，在冰冷的現實之前，不知什麽時候就褪去顏色。

“對不起。”

“為什麽道歉？你不需要道歉，我知道你對我很失望，也根本對我沒有抱有一絲感情。”瑞人苦笑著說道，“只是兄妹也好，我會用我的一生保護你，直到……你找到所愛的人。”

瑞人說得無比苦澀，自己和百合子明明沒有血緣關系，卻只能用兄妹這個虛假的身份維持一點脆弱的聯系。

“你的計劃是什麽？”百合子終於有機會問道。

“先坐馬車到隔壁城市，再坐火車到橫濱，從那裏坐船去美洲。”

“美洲？”

“對，日本到歐洲的船隊都被斯波的人把持著，而滿洲有些混亂，最好的選擇還是美洲。那裏雖然屬於蠻荒之地，但我們在那裏待一段時間就轉道去歐洲。”

難得瑞人想得如此細致，可見他並不是不聰明。可他要失望了，百合子根本就沒有想到跟他走。

這樣漫長的路途中，總能讓她抓到機會逃跑。不過真島可不是瞎子，她失蹤後，他一定會追查她的下落。

自己的目的不知道會不會被暴露，之前的努力倒是一定會付諸東流了。真島也許會回東京，畢竟沒有了她，真島也沒必要離開青幫了。到時候他重新恢覆了實力，和秀雄和斯波的聯合勢力鬥起來，誰勝誰負還猶未可知。

也許，她還有勝算。

百合子略微地思考的一段時間，瑞人已經坐上了馬車，他很有架勢地持著韁繩。百合子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學會的駕車。

“上來吧，有點高，小心別摔著了。”瑞人對百合子伸出一只手，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

百合子剛握住瑞人的手，那只馬卻不安地嘶鳴起來。瑞人連忙安撫它，心中頓時泛起了一絲恐慌。

動物的第六感是最為敏銳的，難道它發現了什麽？

瑞人急忙說道：“快點，百合子。沒時間了！”

碰，只聽到一聲劇烈的槍響，馬慘烈地嘶鳴著倒了下去，膝蓋上飛濺出一捧血花，連帶著馬車也失去了平衡，往一側翻倒。

瑞人連忙跳下馬車，把百合子護在身下。百合子睜開眼睛，只看到瑞人的臉變得血色全無，只剩下亮得驚人的眼睛在深深的黑眼圈下望著她，幾乎要把她看到心裏。

“你的腳！”百合子臉色也白了，因為他看到瑞人的腳完全被壓在了車廂下，紅色的血正從那裏溢出，形成一個淺淺的水窪。

而此時疼痛才傳到瑞人的大腦中，他幾乎要痛暈過去。

地面正在微微地震動著，好像什麽東西正在趕來。瑞人咬著牙，硬撐著望向來人，他坐在一匹一人多高的棗栗馬，身穿灰色軍裝，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仿佛螻蟻面前的冰山一樣，散發著恐怖的寒氣。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應該在東京嗎？”瑞人不敢置信地說道，他的聲音裏有詫異，但更多的是驚懼。

隨後又出現了幾個穿著軍服摸樣的人，最後才是他們的熟人斯波。他剛來就嬉笑著說道：“我說軍人兄，你可不要欺負我不擅長騎馬啊！”

百合子只是有些驚訝。她敏感地察覺到秀雄和斯波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再看到秀雄手裏拿著的那把仿佛是藝術品的銀槍，立刻就意識到了一件事：“秀雄，是你開的槍？”

秀雄無表情的瞳孔在眼鏡後面看著她，那高高在上的表情，無形地拉遠了他與百合子的距離。其實不用他回答，從槍口還散發出的硝石味道，就能得到答案。

可百合子不敢相信，自己的青梅竹馬居然能夠狠毒到這種程度。她不在東京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

“大小姐，我們又見面了。”斯波笑著說道，“可是差一點就讓你們溜掉了呢。”

“斯波……”一個月之後的重逢，卻讓百合子的內心沈重了起來。

她真的漏算了什麽，而且還是可以顛覆全局的重大失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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