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姒兒的虛影若隱若現，已然是撐不了多久了。她原本只剩那麽一縷殘存意識，還是有火凰令的庇護才得以保存，如若她不理世事，養個幾百年或許真的能再次培養出真元。可是，剛剛她為鳳玥兒擋下蔔識的那一擊，意識受創，如今已是強弩之末。

在這最後的一點時間，她卻有很多事情要做。

鳳姒兒虛扶起鳳玥兒，半蹲對她說：“姐姐，對不起。”

“原諒我，這麽晚才想起父親和母親的事。導致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你一個人在默默承受這些痛苦，我卻絲毫不自知。”

“因為親眼看見他慘死在父親母親手下，你一生難忘。因為父親母親做此等惡事的緣由有你一部分，令你無法放下。因為愧疚和自責，讓你走上一條不能回頭贖罪之路。”

“因為當年父親親的錯誤決定，令他生生世世短命，你就想著為他續命，一來替父親母親救贖罪過，二來為我火凰族摘去壓在頭頂的殺人抽魂的大罪。你原本是為了整個火凰族，卻因為贖罪，殺死其他諸多族人，挖走他們的心。”

“雖然事出有因，可是殺人就是殺人，這些惡事我們不能不承認。姐姐，我們一家，身上背負的命實在太多，我知你不忍心他一人受苦，可你就忍心看著其他無辜的人因你而受苦嗎？無論如何，如今死者已矣，生者卻不能就此作罷。姐姐，你看到外面沒有，如今天下已是災禍橫生，屍骨遍野，靈獸失控，因為我們的救贖，讓太多無辜的生命承受他們不應該承受的死亡和離別，總要有人為他們討回一個公道啊！”

“姐姐，父親母親當初會犯下如此大罪，初衷便是要守護龍淵之畔，守護我們的族人，可是現在，事情的發展已經是適得其反了，你還要在堅持下去嗎？”

“其實，救贖有很多種方式，殺人取心為他續命是最為下策的一種，也是最狠毒、最艱難和最痛苦的一種。”

“姐姐，死去太過簡單，活著承受痛苦才是最難的。你看看他現在，忍受著痛苦，日日都在煎熬，再看看他過往的每一世，雖然短暫但至少是快樂的。”

“如果那天，你的涅槃沒有失敗，他的生魂帶著怨恨而消散，姐姐也沒有離開，族人就不會失蹤，靈獸不會失控，天下不會大亂，也不會有那麽多無辜的人因此死去。”

“姐姐，我們是因守護而生，不應該為了仇恨而活。”

“姐姐，你是我最愛的姐姐，因為我的遺忘讓你獨自承受諸多痛苦，如今你欠天下的，就由我來帶替你還吧。”

說到最後時，鳳姒兒的虛影已經是忽閃忽閃，若有若無的了。直到最後一句話說完，她快要消失的右手一手握住火凰令，火凰令突燃大火，烈焰襲人，將鳳姒兒籠罩其中，轟鳴聲繼而響起。

“姒兒，姒兒！”趙如生撕心裂肺的喊著，不停地喊著，嗓子已經嘶啞，喉嚨裏滲出的血順著嘴角溢了出來。終於，鳳姒兒像是聽到了他的聲音，緩緩回了頭，擋住趙如生的人群也自覺地略略分開，給他們的視線讓出一條道來。

鳳姒兒回了頭，趙如生倒不知道要說什麽了，他跪在地上，呆楞楞的看著鳳姒兒若隱若現的身影，嘴唇微張，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二人就這樣對視著。許久，鳳姒兒朝他微微笑，道：“如生，好好活著。”說罷，她繼而轉過身，握著火凰靈繼續施法。

趙如生見狀，忽然想起，火凰令也有他的意識，他也能控制火凰令的。他兩指並攏，胡亂的施著法，口裏一直喃喃道：“姒兒，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要丟下我，我不要一個人，我不要一個人！”最後這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說來也奇怪，這句話一落音，鳳姒兒手中的火凰令還真的受了影響，微微抖動著，似乎想要掙脫鳳姒兒施法。鳳姒兒見狀，又加大了靈力，而她自己的虛影，越來越接近透明了。趙如生件火凰令又聽鳳姒兒的號令了，自己也使著蠻力，額上青筋畢現，施法試圖控制火凰令。

幾番拉鋸下來，鳳姒兒已經筋疲力盡，她回頭，看著趙如生展顏一笑，卻不說話。

最後還是姬和風制止住了趙如生，他怒喝道：“停手吧！如生，她的決心已定，你是更改不了的，你再這樣下去，只會讓姒兒消失的更快，更徹底！懂嗎？”

趙如生淚眼朦朧，被姬和風喝的手上停了片刻，也就是這片刻，鳳姒兒繼續做法，不過一瞬間，眾人皆見一紅一黑兩道煙霧自火光中竄出，相互纏繞，相互牽制，最後分做兩道光，一道朝趙如生飛去，一道沒入鳳玥兒體內，待紅光徹底消失時，鳳姒兒也沒了蹤影，她消失了，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天底下，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叫做鳳姒兒。

最後餘留一句話在香木林上空回響，她說：“姐姐，姒兒一直愛你。”

數月後，在龍神長珩的見證下，在三界各族靈獸長老的恭迎下，鳳舜華手捧已經恢覆正常的火凰令，身著金羽冠和火凰衣，在眾人的觀禮膜拜下，登上火凰凰主之位，龍神長珩授天書傳玉令，才算禮成。

已經登上族長之位的鳳若華領著眾族人和眾靈獸，對其行叩拜大禮。

之後，全族上下齊聚火凰祠，為死去的族人祭奠，一盞盞長明燈，一排排火凰尾羽，一行行浮金文字，記載的是一個個因為守護而隕落的火凰人。

最近這一排的最中央，擺放的是一截彩色的尾羽，眾人拜過時，皆無語凝噎，唯有姬和風，面對此尾羽，笑著喚了聲：“雞窩頭。”只是那笑，淒苦哀涼。

而此前擺放在這個位置的鳳玥兒的牌位，早已不知所蹤，畢竟，她是火凰族有史以來，第一位被龍神和族長聯手從火凰族譜上除名的人。此後，族裏也少有人敢議論她，即便有，那也是私底下偷偷議論兩句，議論的內容，無非是從以往關於她的驚世之才和驚世容貌，到如今的叛徒和心狠手辣等，而對於她最後那一次以涅槃身死平息靈獸大亂的事件，一概不提。

經過眾人商議，大家一致決定將龍淵之畔的入口封印起來。龍神長珩思慮片刻，點頭應承，他揮掌而過，風沙四起，亦如龍吸水，將四周砂石狂卷過來，堆積在仙人醉的斷崖之下，高過仙人醉半截山腰，整座斷崖再次合為一座高聳山峰，遮住龍淵之畔的入口。

自此後，人間和龍淵之畔再無入口。此處不再喚作仙人醉，而是火凰冢，以此紀念死在此處的眾火凰。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無官一聲輕的鳳既明坐在仙山上梧桐樹上，倚樹而坐，望著海天交界之處，一邊吹著曲子，一邊晃動著垂下來的右腿，像極了鳳姒兒以往的日常。

“都這麽久了？還沒放下嗎？”姬和風成熟穩重許多，他玉樹臨風的立在樹下，仰頭望著吹著曲子獨樂的鳳既明，問道。

鳳既明報以一笑，不答。

姬和風翻身一躍，站上樹枝來，他一撩袍擺，穩穩當當的坐了下來，凝視鳳既明許久，道：“這裏快要有新的人搬進來了，以後就來不成了。”

鳳既明終於答話：“那便不來。”

“不思過往？”

鳳既明道：“此情，刻骨銘心，過往，何須旁物喚醒？”

姬和風聞言一笑，飛身遠去，只留下一句話：“但願如此。”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即便不但願，卻也只能如此。

鳳既明又想起了數十年前的那場大亂，可謂是禍亂三界，上達天庭，生靈塗炭，慘不忍睹。

最後鳳氏兩姐妹為此雙雙殞命。鳳姒兒以最後一絲殘存意識中的靈力將火凰令中另外兩道意識強行拉扯出來，火凰令恢覆原樣，鳳姒兒卻從此煙消雲散。

至於鳳玥兒，鳳玥兒親眼看著鳳姒兒死在自己面前，終於放聲嚎啕大哭，淒慘無比。最後，她將百年前中斷的涅槃完成，將天下怨靈焚燒幹凈，將皇上的那縷生魂重新抽取出來，亦隨她葬身火海。

從此，天下恢覆清明，太平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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