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玥兒一向愛幹凈，從不曾讓自己的衣物沾染半點塵屑。可這次，她卻坐在大殿的門檻上，望著遠方天際一片血紅。皇後娘娘從未有過這種情緒，幼清有點受了驚嚇，不敢上前，端著湯水猶豫。換了衣物的趙棖子自殿外進來，見狀，接過湯水，對幼清道：“你下去吧。”

“喝點東西吧，知道你不喜歡吃人間食物，但也需要補補，那些泉水，補不了你的身體。來，喝點吧。”趙棖子挨著鳳玥兒坐下，將湯盅遞給鳳玥兒。鳳玥兒接過，看了半晌，又放在腳邊，沈默半晌，忽然就開了口：“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都快忘記了。”

那一年，她剛在長明大會上嶄露頭角意氣風發。

那一年，她有相親相愛的父親母親和其樂融融的家。

那一年，她的妹妹尚未破殼出生，她們全家都細心照料著。

更令人振奮的是，長明大會次日，她就被火凰令選中為下一任凰主之選。

那個時候，世界都是明亮溫馨的。可惜當晚，她的明亮世界就被打破了。

她的父親母親去火凰殿裏參加了一次會議，回來後，反覆囑咐她一些事項，便倉惶離去。她好奇一向溫潤平和的父母今日為何一直嘮叨，特別反常。她便帶著尚未破殼的妹妹悄悄跟了上去。等她追上父親母親的蹤跡時，她親眼看著往日溫和可親的父親母親化身煉獄惡魔，屠殺人間的一戶人家，更為殘忍的是，他們竟然還要將其中一個男子的生魂抽出。

鳳玥兒永生都忘不了那個場景和那個人最後的眼神。

孤獨的靈魂，在黑夜中燃燒，漫天席卷而來，燃了她的身，燃了她的心，燃了她的一生，永世不忘。

“……就這樣，我的父母成了殺人兇手，我看著他們在我面前受刑，在我面前死去，然後被推進六畜道，永世受苦。我父親說，所有的罪過讓他們來扛，讓他們來贖罪。可是，他們保護的那群人，除了那幾個長老外，所有人都唾罵他們，連供奉在祠堂的牌位都有人扔石頭滅燈。”

“我以為我能習慣，我以為我能承受住。可是，後來我涅槃時，漫天大火，燃了整片香木林，人間積聚了五百年的怨氣和怨靈，都被引在我的身上，要在我的腦海中過一遍，他們每個人的怨恨和痛苦，我都要經歷一遭。這些，我能承受，都沒關系。”

“我只是沒想到，我會遇見他。”

“他被抽走的生魂，入不了輪回，轉不了世，一直在人間游蕩，看著自己每生每世的身體因為自己歸不了位，而短命體弱，久而久之，他的生魂變成了怨靈。怨靈，自然會在我涅槃的時候出現，然後隨著我的身體一起，被焚毀。”

“可是，那天的情形，和他被抽生魂那天一樣，漫天烈焰，他依舊站在熊熊烈火中，一身布衣，就那麽瞧著我。所有怨靈被凰火焚燒，都在絕望的尖叫哭嚎，只有他，靜靜的站在烈焰中，靜靜的看著我。他死的時候，就是用這個眼神看著我。我忘不掉，一百多年都忘不掉。每時每刻都在喚醒我，讓我清楚地記得我父母親的罪行，讓我無時無刻不在懺悔和自責。”

“我沒有辦法忘記他，我也沒有想過，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他。”

鳳玥兒捂住臉，似在難過自責，似在懺悔愧疚。忽然她又松開，面色恢覆正常，道：“所以，我放了他。我逃到了人間，帶著他的生魂，四處尋找他的轉世，想盡辦法要幫他，替他續命。”

“不管過程有多難，我都找到了。冒充向家小姐，殺火凰，取火凰心，鍛造武器，訓練承歷軍，研習烏靈之術，告知你們火凰的弱點，和龍淵之畔出口之處的地址……所有能做的，我都做了。甚至，我連我妹妹都沒放過。”

趙棖子替她拭盡眼角的淚，道：“不要……。”

“娘娘，皇上醒了。”幼清的一聲驚呼，鳳玥兒急忙跑了過去。趙棖子才將最後一個字吐出來“怕”。

他回頭，看著鳳玥兒趴在龍床沿，喜極而泣，龍床似乎也因這等喜事生了風，將帷幔也吹得四下飄搖。只有鳳姒兒看見，一直游蕩在龍床左右的那團紅色氣團，鉆進了皇上的身體裏。

趙棖子嘴角扯起一個笑，轉身離去。可是還未出宮門，幼清就疾跑追了上來，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道：“王……王爺，不……不好了。皇上，皇上把娘娘下獄了，你快去救救娘娘吧。”

趙棖子失聲道：“下獄？”幼清點點頭，趙棖子狂奔回去，剛跑進宮殿裏，就看見氣色很好的皇上坐在殿中央，底下跪著幾個人，見趙棖子進來，他才命那幾個人退下。只是那幾人經過趙棖子身邊時，他才發現這幾個男子均是他承歷軍中可堪重用的幾個副將。

趙棖子心中又不好的預感，皇上明明一直昏睡，何時在他的部隊安插了人手？他竟然絲毫不查，還將他們升到了副將級別。#####“孤獨的靈魂，在黑夜中燃燒，漫天席卷而來，燃了她的身，燃了她的心，燃了她的一生，永世不忘。”這段文字出自郭沫若的《女神》：孤獨的靈魂，在夜中燃燒，在風中顫栗。我感受到了這裏的火焰，漫天席卷而來，燃起我的衣衫，然後是骨髓，然後是靈魂。我無法逃脫，也不想逃脫，我無法遏止，也不想遏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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