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篤篤篤。”連續幾聲敲門響，片刻後，屋內亮起了燈，傳來石星蒼老的聲音：“誰啊？”

“村長爺爺，是我。”鳳姒兒頓了片刻：“鳳姑娘。”

“鳳姑娘？”聲音中有些震驚，也有些疑惑，片刻後，石星打開門，端著油燈細細照著，看見鳳姒兒站在黑暗中，一頭烏黑的頭發在昏暗油燈下泛著暖光，柔和的面容在暖光下，顯得和印象中的那人更為相似。

半晌後，石星反應過來：“哦，是……你啊。”

鳳姒兒笑笑：“更深露重，村長爺爺不請我進去坐坐？”

石星看了鳳姒兒半晌，仿佛知道她來所為何事：“進來吧。”

鳳姒兒在八仙桌前坐下，環視一周，似是打量又不是打量，屋內所有物件入了她的眼，卻像是走馬燈一樣，沒有引起她的任何反應，看了許久，老村長還在慢悠悠的點燈，燒水，準備煮茶。

鳳姒兒有些不耐，兩指微屈，在桌面上輕叩，一下又一下，終是忍不住開口道：“村長爺爺，姒兒夜深還來叨擾，請見諒。只是姒兒有要事相問，還請告知。”

石星聞言，放下手頭上張羅的活計，停頓片刻，回頭也在八仙桌旁坐下，拿了個水煙袋，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不待她提問，便說道了起來：“鳳姑娘，和你長得不像，可是不知為何，老夫卻總感覺你就是她。”

說完，他又停了下來。

鳳姒兒追問：“你說的鳳姑娘，可是叫鳳玥兒？她去了哪裏？”

“是的，玥兒，鳳玥兒。”石星念了幾聲鳳玥兒的名字，多少年沒聽過這個名字了，他還以為，他快要將她忘了。雖然不知道她是哪個“月”字，可他依舊在自己名字中嵌了一個星字，眾星望月，即便只能遙遙相望一眼那輪孤清的月，他也沒有遺憾了。

“哎”石星重重嘆了一口氣，如今回想起來，那些日子，只覺得恍然如夢。

“村長爺爺？”

“哦，抱歉，年紀大了，有些不中用了。”石星回神，問：“老夫想問問你，你是她什麽人？”石星不想為難這個黃毛丫頭，可是，她也姓鳳，現在又急著問鳳姑娘的事，說不定……石星拿水煙袋的微微有些抖動，說不定，她們真的有淵源，還說不定，他能從她這裏，問到一丁半點鳳姑娘的訊息。

“她……”鳳姒兒垂下眉眼，道：“我……我是她的後人。”

果然是有淵源！石星略略定神，穩住不停抖動枯手，他開口問，蒼老的聲音裏竟然帶了絲興奮：“那……那你知，鳳姑娘最近可安好？”石星自己也沒想到，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可查的顫抖。時隔多年，能再次聽到她的訊息，他竟不知，淡然如他，竟然還會有沈不住氣的一天。

鳳姒兒驚訝擡頭，失望神色溢於言表，她搖頭道：“不知道，我此次出來，就是為了尋找她的。”

“哦……是嗎？”聲音中明顯的失望一閃而過，石星又吧嗒吧嗒抽起了水煙，裊裊白眼攏住他的面容，鳳姒兒看不真切，但耐不住心底的焦急，再次開口問：“村長爺爺……”

石星放下手中水煙筒，推開木窗，微涼的夜風吹進來，看著遠處蜿蜒一線的遠景，陷入沈思。許久，石星緩緩道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老夫自己都快記不起鳳姑娘的模樣了，可是你一問起，關於她的記憶、她的模樣又像是活了過來一樣。

那一年，我二十歲左右，剛過弱冠之年，但是還未來得及束發，村子裏就發生了大的變動。起初，只是附近幾個村子經常死人。我還記得，第一次發現屍體，是在村外的水塘邊，早起去洗衣服的村婦發現水塘上漂浮著一個東西，用竹竿打撈過來一看，是具屍體，一具幹巴巴的屍體，皮卻被水浸的泡發著。那個婦人嚇得半個月說不了話出不了門。後來鎮上來了人，來回查了幾天，沒查出個所以然，大家也就回去了。後來接二連三的，又有屍體出現，引起了附近村民的一片驚慌。可屍體仍在陸續出現，再到後來，在看見這種屍體時，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

那時和現在一樣，是夏天，熱的蟬都不叫了，沒人願意出門。大部分屍體找到後就被焚化，倒也沒什麽事，可是，總會有漏網之魚，有些屍體在野外沒被找到，便滋生了細菌引發了瘟疫。

瘟疫一來，死傷無數，鎮上來了大夫，可並無甚用。有的村子在那場瘟疫中，無一人生存下來。而僥幸活下來的，也拖家帶口，逃離了這塊土地。”石星回頭看著鳳姒兒，又像是透過她，看著另外一個人：“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了鳳姑娘。

那時，村子裏未被感染的村民都逃走了，剩下的，都是感染了瘟疫，呆在村子裏等死的，包括我。不消半個月，村子就成了死村，沒有一人再敢踏進。

我還記得，那天太陽特別大，特別毒，我本想去村外池塘取點水，可還沒走出村外，人就不行了，睜著眼睛倒在地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回光返照，也許是感受到了她的氣息，我睜開了眼，遠遠地看見一個紅色人影走了進來，空氣熱的微微扭曲，我看到她的影子，也是扭曲著的。她就那樣迎面走了過來，蹲在我身旁，衣服上柔柔的絲帶垂在我臉上，帶來一陣香風。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瘟疫的感染，我早就聞不到任何氣味，可是那次，我卻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很輕，很迷人，入骨入髓的香。

可是，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模樣，我就很不爭氣的暈厥過去。再醒來時，我在一間房裏，和很多人並排躺在屋內。我起身，看見她在門前廊上熬藥，一排排藥罐，幾十個藥爐，她一個人來回忙活，一言不發，就連端藥給我們喝，她也不曾說一句話，可是每個人，都很聽話的把藥給喝了。

她很冷，不愛說話，可是我知道，她很善良。

我們留下來等死的人，都是她救活的。可她一個字都不肯說，等我們好了，就離開了。

我偷偷跟著她，在村子周圍的水裏山裏四處走，她像是在找什麽東西。走了很久，她突然回頭，看著我，說：‘你知道附近還有屍體嗎？’

她的聲音很好聽，脆脆的，冷冷的，很空靈，像雪山上傳來的佛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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