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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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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烤熾著大地,然而它也沒幾天快活了,再下幾場大雨,夏天便要過去,秋天就會來了。

竇澤撐著遮陽傘,從公園穿過,發現昨夜的大雨打落了好多花,有些細的樹枝枝杈也被打落了,濕淋淋在泥土裏,一些樹蔭遮蔽的小徑上還殘留積水,其他地方已經完全被太陽曬幹了。

他走到醫院的時候,不自覺慢慢觀賞了一路的風景,直至病房樓下,看到竇源不知從哪裏拎了一塑料袋的毛線,正要上樓,在等電梯。姐弟二人剛好碰了個頭,她問:“今天怎麽這麽晚?身體還是不舒服?”

“沒有……昨天晚上下雨,起來關窗收衣服,鬧了半夜沒睡好,今天就睡過頭了。”竇澤楞怔一會兒,找了個牽強的理由。

竇源也沒有深究,問:“吃飯了沒?一會兒上去給你沖點兒芝麻糊墊墊。”

竇澤剛剛吃過飯,卻不敢反駁,怕說多錯多更露出馬腳,便點點頭。又問:“怎麽拿這麽多毛線?”

“媽說平常閑著沒事幹,不知道從誰那兒接了點兒織毛衣的活兒,剛剛讓我去給她取毛線去了。”竇源說。

竇澤不讚同道:“她眼睛又不好,織什麽毛衣啊?一件也沒有多少錢。”

“誰說不是呢?我也勸了,沒用。”竇源兩手一攤,裝毛線的塑料袋發出嘩嘩的響聲。“她願意織就織吧,不然她心裏難受。”

現在的生活比過去還要好些,當時竇愛國沒被查出癌癥,但身體也不好,劉青的工作就是在醫院照顧完南南再回家去照顧竇愛國,風裏來雨裏去非常辛苦,現在一家人幾乎安家在醫院裏,倒免了每天的奔波,不必天天擠公交轉地鐵確實清閑不少。

竇澤進門的時候,竇愛國正在教謝小南識字,少兒版三國演義上的字。她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卻還待在醫院裏,比同齡人少了好幾年的學前教育。

見他們姐弟兩個聯袂進來,劉青對竇澤說:“我以為你今天不來了,昨天就看你臉色不好,中暑了還逞什麽強?”

竇澤回頭看了竇源一眼,對方正在安置塑料袋裏的毛線,吐吐舌頭聳聳肩,意思是不小心把他給出賣了,頗有些少女時代俏皮的影子。

竇澤說:“沒什麽大事,就是不小心多曬了會兒太陽,現在已經好了。”

“年輕的時候不註意身體,等你老了就知道厲害了。”她走到沙發那裏,抖了抖塑料袋裏的毛線,說:“過來,幫我纏毛線。”

竇澤便走過去,抻開手,毛線卡在兩只手腕上,劉青坐在他對面,纏起毛線球。

竇源吃了一塊餅幹,塞進竇澤嘴裏半塊,問:“餓不餓?我給你沖一碗芝麻糊吧?”

“不用了,一會兒該吃不進中飯了。”竇澤一邊左右晃著胳膊幫母親理毛線,一邊說:“姐,我想跟你說個事兒。”

竇源撲哧笑了:“什麽事兒?怎麽忽然一本正經的?”

“我想……咱們利用下班的時間去做點小生意,擺個夜市攤兒什麽的,賣點衣服和小飾品……成本小而且收入可觀。”他猶豫著說完,竇源已經歪著頭開始思考,她原來的工作忙碌,根本沒有時間賺外快,如今跳槽清閑下來,便覺得弟弟的想法很可行,而且家裏負債累累,單憑工資還債確實不太實際。

她嚼完了嘴裏的餅幹,擦了擦嘴角的餅幹屑,皺著眉頭已經思索起來,姐弟兩個都是頭腦靈活的,只是從前困苦的生活將竇源磋磨的沒了生氣,如今希望回來,她自然也更加上進起來。眨眼間已經想出了主意:“咱們也不用跑遠,護校那裏就很好,離醫院這邊也近,那裏女學生多,晚上出來逛街的也多,肯定能行!我同學有做服裝批發的,等我一會兒打個電話問問……”

竇澤聽她同意,高興起來,只有劉青在擔心:“你們兩個白天都要上班,夜裏再去擺攤,身體能吃得消嗎?”

“年輕力壯的,怎麽吃不消?”竇澤說。

竇源皺著眉,正在思考貨源的問題,聽到這話也幫腔:“要是不想辦法,光憑這點工資以後……”她本想說以後還債的事,又想到父母老邁,還不知道治病的錢皆是從別人手裏借得,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兒,繼續說:“以後南南上學怎麽辦?補習班那些,花銷大著呢。”

南南正窩在床上和姥爺一起看書,聽到媽媽的話,眼睛一亮,小聲問:“我可以去上學了嗎?”

“是啊,等你明年春天病好了,就能去了。”竇源笑著說。

竇澤不明所以,問:“腎源的事有著落了?”

“是啊,霍先生真是神通廣大,說是最多過完年,這事就能辦妥。”竇源嘆服道。

竇澤這次沒有反駁,他也承認霍司明的神通廣大,不過卻問:“你們什麽時候還有聯系?”

竇源兩眼一眨,嘴皮子一碰,說:“就是……霍先生幫南南找腎源的事,可能是你之前跟他說了,他就聯系了我,也沒打過幾通電話。”

“……”竇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麽,心裏卻有些疙瘩。

劉青異想天開道:“唉,霍先生一表人才,要是你倆能成,可就太好了。”

竇源一聽這話,當即大笑起來:“媽您說什麽呢?人家霍先生是什麽人?能看上我?二婚還帶個孩子,您可別再說了。”

“那不是……萬一看對眼了呢?”劉青仍不甘心,不論哪個母親看自己的孩子,總是千好萬好沒有一處不好的,怎麽會叫人看不上?

“一萬個不可能,您把心放肚子裏吧,多少模特兒明星削尖了腦袋還撲不上去,您可真擡舉我了。”她笑笑,毫不在意,又轉頭對南南說:“寶貝,下回見到司明舅舅,就直接叫舅舅,親熱點兒,多跟他說說話。”

謝小南懵懂的點點頭。

竇澤在旁邊坐著,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覺,像一鍋沸騰的油滴進了水,劈劈啪啪炸開。倒不是吃醋……

劉青尚不知自己說了多麽離譜的話,手裏的毛線已經卷成了一個大毛線球,她又拿出一卷,叫竇澤撐著,繼續開始卷。

竇源出了病房去打電話,聯系貨源的事,跟從前的雞飛狗跳相比,現在的生活簡直稱得上安寧祥和,不必為了孩子接下來的治療費求爺爺告奶奶,不必擔心今天有藥明天停藥,也不必寄希望於孩子無情的爸爸,從皮肉裏摳出五千塊錢……

竇澤一直在醫院裏待到晚上八點多鐘,依舊是跟竇源吃了晚飯,姐弟倆在飯桌上合計擺夜市的事,竇源特意說:“到時候你穿得帥一點,現在的小姑娘們就吃你這一套。”

竇澤捧著肚子裏的小怪物笑起來,笑得牽強又辛酸,便聽到竇源說:“以後生活慢慢好起來,你也該考慮找對象的事了,這麽大的人,也該成家了。”

竇澤故意笑得灑脫:“還早呢,等我事業有成了再說吧,不然拿什麽結婚?”

竇源夾了一筷子海帶絲,一邊嚼一邊說:“那天媽還在跟我說,耽誤你了,家裏連個婚房也備不起。”她眼裏忽然閃出淚花,卻堅持著沒讓它掉下來,有些動情的說:“小澤,會好起來的,以後會好起來的。”

竇澤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他體諒她的辛苦,從二十四歲嫁給謝駿到現在,她已經吃了太多的苦了。

竇源擦了擦鼻涕,盡管負債累累,錢還沒有還完,她卻比以前有了種面對生活的希望和勇氣,她說:“以前,我罵完了天、罵完了地、罵完了謝駿、罵完了南南,最後發現,最該罵的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瞎了眼挑上謝駿,之後又沒能力面對生活,誰也不怪,就怪我自己。”她笑笑,那串淚終究還是掉了下來。

竇澤看著抿了抿嘴,替她拭淚,柔聲道:“別哭了。”

竇源笑笑:“你別怪姐姐以前拖累你,說話又難聽……”

“怎麽會?我又不是沒有發脾氣的時候。”他說:“以後都會好起來的。”

竇源最後還是忍不住說:“唉,霍先生真好,你能交上這麽個朋友真好。”

竇澤哭笑不得道:“你是把他當救世主了嗎?”

“在遇到他之前,我們的生活已經走向了死胡同,是他把那面墻劈開的,你說他是不是我的救世主?”竇源一本正經道:“要不是他,你是選爸爸還是選南南?”

竇澤說不出話,他知道竇源說得對。

吃過晚飯,天空忽然下起小雨,竇澤手裏拿著傘,先把竇源送回了醫院,才回霍司明那兒,剛走到小公園門口,便遠遠看見立在那裏的高大人影,那是霍司明。他隔著雨幕問:“你怎麽來了?”

“天黑路滑,我怕你滑倒。”霍司明舉著一把比他手裏更大的雨傘,問:“吃晚飯了嗎?”

“吃了。”雨聲掩住兩人說話的聲音,竇澤只好收起自己的傘,鉆到霍司明的傘下,又答了一遍:“吃過了。”

霍司明將傘向他那邊傾斜了一點,說:“吃了什麽?”

“大米粥和韭菜盒子。”他一邊說一邊用手附到嘴上哈氣,哈完笑著說:“啊,好臭,一股韭菜味兒。”又問霍司明:“你聞見沒?臭不臭?”

霍司明:“……”

兩人走到樓下時已經被雨水打濕了褲管,霍司明的肩膀也濕了半邊,竇澤在樓道外的雨搭那兒搓了搓鞋底,以防上面的泥帶進樓道裏,霍司明已經按了電梯,待電梯門發出叮得一聲響,兩人一起鉆進去。

竇澤心情很好,靠在電梯上問霍司明:“今天晚飯做了什麽?”

“小餛飩和酥油餅。”

他晚上吃飯時只顧著安慰竇源,沒有吃多少東西,此時走了一路,已經有點餓了,便笑著說:“那我回去再吃點兒宵夜。”

霍司明笑著說好。

兩人進了家門,竇澤一邊扶著鞋櫃換鞋一邊說:“對了,我還要跟你說件事。”

“什麽事?”

“我下個星期開始,可能晚上會回得比較晚。”他換好了鞋,直起腰繼續說:“我準備跟我姐一起去擺夜市攤兒。”

霍司明正在喝水,聞言皺了一下眉:“怎麽想起去賣夜市?”

竇澤沒察覺到他的不悅,解釋道:“掙點外快,我們公司好長時間沒發獎金了。”

“你姐姐不是剛換了新工作?待遇不滿意嗎?”霍司明放下水杯,看著他問。

竇澤這才意識到,他好像是不高興了,便說:“滿意是滿意,但是花錢的地方多,要是單憑死工資……”那還債要還到猴年馬月去?

霍司明不說話,上樓去了,竇澤也不管他,心想:你不高興也只能這樣,我礙著你高興不高興?

他換好拖鞋到廚房轉了一圈,忽然也沒什麽胃口了,跟著到樓上去,回主臥去換睡衣,剛走到門口,便碰上從衣帽間出來的霍司明,兩人對峙著,還是竇澤沈不住氣,問:“你是不是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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