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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神醫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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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

醒時約掌燈時分,無月,星光尚好。

晚風送爽,清新得從未那麽沁人心脾過,隱隱夾著一股藥香。

想坐起來,稍微動一下便覺胸口有些異樣。

小心翼翼探手摸去——針?五六枚針?

把銀針撚下來他還是會的,取下了針,方坐起四望。

借灑進房舍的星星微光,見屋中只有自己一人,忙下床,出門。

正對門的一片田野不知種了何物,似有清香傳來。身後一排小屋,自己所在乃東起第三間,最東頭一小間燈火隱現。再往西看去,正中屋子燈光明亮,但餘下偏西的幾間房依然暗著。

——這是哪裏?

不加思索,直奔正中而去,忙忙的忘記查看腳下,不小心就是一滑,“噗嗵”跌倒在地,忍不住“唉喲”一聲。

還沒爬起來,正屋裏有人察覺,一個箭步就沖出來,喝道:“是誰!”

雖然這句話問得很不客氣。

雖然對方沖到他跟前就亮出了劍。

但這聲音已經讓他覺得十分親切、可愛,一顆心踏踏實實落下來。

“翠……翠姑娘?”

翠羽兒收了劍,也松口氣,盈盈笑道:“辛此,你終於醒過來了——跌得不重吧?快進來,我給你引見,這就是神醫秦仲華。”

——嚇!?

屋子中央有張圓桌,桌旁端端正正坐著個三旬上下,短髯,眉心處隱隱擰成“川”字的黃衣人,神色嚴肅,見辛此進來,只點了下頭:“算計你也該醒了,銀針還我——坐吧。”說著伸出手掌,好像對辛此自行取針之事並不在意。

——這個人就是當世神醫?

辛此連忙將針遞上,秦仲華一把接過,盯了辛此手掌一眼,又擡頭盯他眼睛。

辛此一怔,有些不知所措:“秦神醫,我、我……”

秦仲華一揮手:“沒什麽。”將針對著桌上燭焰逐枚烤過,收好。

辛此剛剛坐下,屋外又進來個人,端著只大托盤:“秦神醫,翠姑娘,久等——辛此?你醒了就好,來,一起吃晚飯。”——竟是徐伯人!

秦仲華望了望水鐘:“徐,你們自便,我有事出去,這裏東西別亂動,也別四處亂跑。”話畢,人已走到屋外。

翠羽兒望著徐伯人手裏:“徐大哥,你真會做飯!”

徐伯人笑笑:“獻醜。”——切菜要用刀,凡跟“刀”有關系的活計,他都比較感興趣。

雖是山蔬野菜簡單烹煮,卻也滋味十足,更多了分鮮美。

不過辛此心神不在吃食,問道:“徐少俠,西瓜怎麽樣了?”

“還沒有醒,不過已經在針灸了。”

“我能去看看嗎?”辛此不放心。

“秦神醫脾氣有些古怪,西瓜未醒前,都不許我們探望。不過,現下他應該是去了。”徐伯人笑笑。

“咦?你怎麽知道?”翠羽兒插嘴。

“我看見他出屋後,先去東面隔壁——就是那間藥廬——打一轉,便向西面去,西邊住的只有西瓜一個人。”徐伯人解釋。

辛此這才放下心來,又問:“我們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翠羽兒接口:“你是不是聞到一股香氣,然後人事不省?”

“沒錯。”辛此點頭。

“那是‘迷藤’的味道。我們暈過去後,跌到‘迷藤’上,再一路滾下來。明天日出你看高崖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黃綠色就是了。”翠羽兒扒了口飯。

“可是,現在我們什麽香味都聞不到。”

“這就是‘迷藤’奇妙之處——它的香氣只往上飄,下面一點味道都沒有——要是聞到了,又得暈倒。”翠羽兒說完,見辛此點頭,自己這才繼續大快朵頤。

西起第二間屋,擺設隨意而自然,有琴棋書——劍?

側壁上一柄劍,有些突兀地懸在那裏,鞘已蒙塵。

而琴棋書等物上也落了薄薄一層塵土。整間屋,只床帳及桌子周圍有清潔過的痕跡。

此刻,躺在床上的正是西瓜,足太陽經一路針滿金銀細針,長短大小七十八枚。

秦仲華進來,燃起三支蠟燭,手持一根三棱針,平平針入西瓜印堂,刺出一點血之後,立即收針。

燭下,西瓜睫毛就是一顫。

面無表情的秦仲華,此刻眉尖也不由得輕輕一顫,立時手法熟練地,開始將西瓜身上金銀針一一取下。

“老大……老大——”西瓜不安動了動,悠悠醒來,“……黑的……我又做夢了……辛此大哥,你在幹什麽?我身上怎麽了?”

他隨即清醒過來:“你不是辛此?你是誰?我怎麽了?我在哪兒?”就要坐起。

“別亂動,席冼華,給你收針呢,有事一會再說。”秦仲華喝道。

西瓜心裏驀地一震!全身上下仿佛被定住。

足足待針全部起出,他才摸索著,死死抓住秦仲華的衣袖,急切,又苦澀地問:“你、你……怎麽知道我的……我的名姓……”

——席冼華,這個名字他已好久不用。自從遇上小柳之後,再沒人這麽叫過他。

“……喏,姓席啊,不如叫西瓜。呵呵,又好吃又順當,就像我叫小柳一樣,省得拗口。”小柳這麽說。

然後“席冼華”就成了“西瓜”……

如今,此處,有人突然叫出他本名!

西瓜如同夢中,手裏卻塞進來兩團核桃大小的東西,只聽對方平平板板的聲音:“我當然知道。這個你先慢慢吃,很苦,不過吃完了會舒服很多。”

“你——認識我哥哥還是姐姐?怎麽認出我的?你又是誰?”西瓜繼續追問,“你不說話,我死也不吃!”說得倔犟。

“我說話你便吃?”對方問。

“對。”西瓜簡單回了一聲。

對方就慢條斯理地問他:“難道,我現在沒有說話麽?”

“你——”西瓜突然覺得這一句反問的方式實在是很熟,而且好久未聽過了,“你沒有回答我,不算數,所以沒用。”

“算數,而且非常有用——你說過,我不說話你就不吃藥,我沒有不說話,所以你應該吃藥,而藥是給你治病的,要是……”對方聲音不急不徐。

“要是我不吃藥,毛病就不會好,我吃藥,就有望恢覆,如果治愈,歸根結底是因為你說了話而使我吃了藥的功勞……”西瓜習慣性順著對方話頭往下說,“因此,只要說話,就是有用——你、你認識老大?!”抓住對方不放。

——這樣“胡攪蠻纏”的邏輯,一向是小柳拿手好戲。

西瓜將對方雙手抓得更緊:“你認識我老大,而且跟他很熟,對不對?”

“把我手捏斷了可沒人給你針灸。”對方聲音始終平平板板。

要是西瓜看得見,便會發覺秦仲華其實一直冷冷板著臉,說出的話卻完全相反,暖暖的,對比鮮明,煞是有趣。

“難道你是秦仲華神醫?別讓我猜了,都快要悶死了!”西瓜忙道,“要不,我慢慢吃,你慢慢告訴我?”

“你真能吃下去?”對方卻反問。

“怎麽不能?”西瓜不甘示弱咬了一口,“我吃給你看——哇!這麽苦……你、你放了什麽……”

“不過是蛇膽、黃連、蓮子芯之類,死不了人——而且你以後還得吃很多。”對方悠然道。

“老天,豈不是讓我以藥當飯?”西瓜叫苦。

“那樣更好,說定了。”

“別別別,天天這麽吃藥,兩個月就死定了,我還想多活兩年吶——”西瓜忽然驚覺,似乎很久沒有如此說話了,這樣順口的拌嘴,這麽熟悉的玩笑,讓他又成了那個跟在小柳左右,嘰嘰喳喳的西瓜。

一想起小柳,他閉上了嘴,悶悶地不說話。

秦仲華見狀,暗暗搖頭,開口道:“沒錯,我是秦仲華。如果你還記得,我們五年前見過一面。”說著,拍拍西瓜的手。

“我們見過面?五年前?”西瓜思索。

“那個晚上,柳給你家人起墳,我看了你一夜。”秦仲華淡淡道。

“什麽?你就是——”西瓜低頭,默然。

對往事的回憶有時是一場痛苦。痛苦的原因不是記不清過去,而是實在放不下某段記憶。

“冼華,怎麽話說了這麽多,你還不吃藥,是想耍賴不成?”秦仲華出聲提醒。

“吃藥……有什麽用……”失神反問。

“我還第一次聽見有人不打算治病的。”

“當真?你有把握讓我覆明?”

“嚴格說來,只有一種情況除外。”

“除外?哪一種?”西瓜追問。

“病人不聽話的時候。”秦仲華強調,“特別是不相信我的話的時候。”

“聽話?好,我吃藥。總有一天,我得見見老大!”西瓜努力吞咽。

“柳作什麽了?”秦仲華不動聲色地問。

“——哼!他是冷修羅,把西瓜害慘了!”窗外,有人替他大聲回答。

翠羽兒飯罷,哪裏閑得住,叫上辛此在屋外偷聽,恰恰聽見最後兩句問答,火氣一下子躥上來,闖進來就將所見所聞加上自己的推斷,原原本本一股腦倒了出來:“我要是再看見他,一定一劍殺了他——”

“不行!”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叫道。

其中一個,是收拾完碗筷,剛剛走進來的徐伯人,另一個,是——西瓜。

“西瓜,他害你,你還護著他?”翠羽兒驚訝問。

“不……老大……不管怎麽說,都不是那種……”西瓜半吞半吐。

“不必爭了。”秦仲華聲音不大而頗有力,“眼下病人要休息,不是吵架。聽我說,冼華一會兒吃點東西睡覺,明天帶你認認這裏地形。伯人,明日你和……辛此,到山外置備糧食,一下子住這麽多人,我這裏沒多少食物。空房也不多,擠一擠罷。”一一布置。

“我作什麽,秦神醫?”翠羽兒忙問。

“叫我老秦就行。”秦仲華更正,“——大概也沒有什麽事了,你就打掃打掃屋子,做做飯,照顧西瓜,有空再洗洗衣服。”

“老秦?”翠羽兒好奇,“你比我們大多少啊?”

“我五十四歲。”秦仲華看她一眼。

“不會吧,一點也不像!”翠羽兒驚呼,“還以為你不到三十……”

“你只想說這些?”秦仲華繼續看著她。

“不,不,我的意思是辛此不會武功,翻山越嶺會很辛苦,而且他跟西瓜更熟,不如留在這裏。還有,到山外的活計對我來說,比打掃做飯容易多了——真是不大會,就連方才晚飯都虧徐大哥代勞……”翠羽兒聲音漸低,臉上有些發燒。

秦仲華若有所思,應道:“可以。”

“太好了!多謝秦神醫——老秦!”

或許,芳心正不自知地,為可以和徐伯人在一起而暗暗雀躍。

“伯人,你想問什麽?”秦仲華轉向徐伯人。

徐伯人未遲疑:“聽說空房不多,我可以露宿。”

——當真為別人想得周到。

“也不必。冼華住這裏,羽兒就睡方才辛此呆過那間,你和辛此……擠一擠,睡我房裏——好了,沒事就歇著吧,養足體力明日出去。冼華,你可以走動走動,夜間還有一遍針。”秦仲華道。

“……老秦?”辛此低低地叫,“我想睡西瓜這裏,方便麽?”

秦仲華想想:“你不放心?也行。”

“那我先去端粥過來。”徐伯人道,轉身出去。

“還有我——”翠羽兒追出去,顯然一直未註意秦仲華對西瓜的稱呼。

廚下,粥有些冷。

徐伯人想了想,還是添上柴火,熱了一下。

熱粥時,洗凈兩棵青菜,擇了,刀光一閃,切段裝盤,撒上鹽花和糖,又澆上些醋,拌一拌。再取過事先蒸好的一方臘肉,揮刀切了,裝在另一只小盤子裏,淋些醬汁。

——只要用到刀,徐伯人一向喜歡,無論手裏是劍刀還是菜刀甚至用來劈柴的那把鈍刀。

翠羽兒站在廚房門口,插不上手,註目徐伯人背影,雙頰無端飛上兩朵紅霞。

她在出神。

因為想起了跳下深壑之前的一幕:徐伯人從容不迫的舉止,真摯的眼神,尤其是摘下瑪瑙墜的一刻……

“嗤”——不小心,輕輕笑出了聲。

徐伯人聞聲回頭:“翠姑娘,怎麽了?”

“沒、沒什麽。”翠羽兒雙頰紅霞已經彌漫開來,面上一片緋紅,趕緊道,“這個東西,該還給你了……你不會怪我不聽你的話,跳下來吧?”說著,摘下墜子。

“這個——怎麽會怪你。”徐伯人淡淡笑笑,“我手濕,幫我掛上可以麽?”

“當然……”翠羽兒忽覺心慌意亂,掛上瑪瑙墜,立即道,“我——回去整理房間了。”飛快說畢,一掠而去。

人都走了,廚房仿佛還縈繞一股清香。

徐伯人覺察到,只有搖頭苦笑,然後——想一些事情。

該問問老秦的事情。

西瓜所住的屋子,門框上有塊匾——除這間外,只最西邊一間房子還有匾。

最西邊的屋子,匾額很奇怪,只有一個字:“人”。

這間則象樣些,題著“懌柳居”。

徐伯人一雙夜眼,自是看得清清楚楚。

端了清粥小菜進屋,見秦仲華坐在桌旁,辛此和西瓜在屋裏走走停停,辛此不住為西瓜解釋什麽,當下笑道:“西瓜,餓不餓,粥來了。”

“白板大哥,這裏有笛子,老大說過你會吹,這次可得吹給我聽,不許推托!”西瓜精神看來好了許多,“唔,好香,剛才滿嘴苦不拉幾,可折騰死我了。”他記性不錯,幾乎不用辛此攙扶,自己走到桌前。

手指剛落到桌面,冷不丁秦仲華一拳狠狠砸在桌上!

力道之大,碗碟震得跳動。

辛此、徐伯人,尤其是西瓜,嚇了一跳:“怎麽了?”

秦仲華看著發紅掌緣,還是面無表情地道:“聽出來桌上碗碟位置了麽?”

徐伯人隨即明白他用意:練耳力。

——看上去一臉嚴肅的秦仲華其實並不古板。

屋外腳步聲響:翠羽兒。

翠羽兒一進來便向辛此道:“我剛才收拾屋子,這是你的劍。”

那把假的天泉劍,小柳讓辛此代西瓜保管的劍。

辛此未答,看樣子正出神——他的目光,在“懌柳居”懸著的寶劍上,流連不去。

“辛此,辛此?發什麽呆?——劍?老秦是你的麽?讓我看看行不行?”翠羽兒看過去。

辛此眼巴巴望著秦仲華。

“寄放的,拿下來吧。”秦仲華點頭,拍拍西瓜肩膀,“慢慢吃,以後你會看到的。”

翠羽兒便走去將劍摘下:“好重!”

這劍,確實比白劍沈重得多。

劍長,四尺九寸;劍穗,本色純白,現已暗灰;劍鍔,黑色小牛皮纏手,銀什件銀吞口;劍鞘,灰黑,隱現雲紋。

翠羽兒伸手拔劍——寒光現,映得人毛孔一縮!

冷森森泓如秋水,一望而知,定是名劍!

劍脊,靠近護手處,塗鴉般隨意幾筆,鐫出天邊小小一朵雲。

翠羽兒讚不絕口:“好劍,豈止是寶,簡直萬中無一的絕品!”

“怎見得?”秦仲華問。

“我試驗給你看。”翠羽兒將假的天泉劍抽出,兩劍相交互砍——

“嘡啷”!

假天泉劍的半截劍身,掉落地上。

“如何?”翠羽兒得意道。

辛此兩眼發直,臉色微微發白。

徐伯人望著劍,一語未發,目光投向秦仲華。

秦仲華只點一點頭,卻對辛此道:“你的劍斷了,先用這柄罷。”

“什麽!這劍——給、給我用?”辛此大吃一驚。

“用吧。”秦仲華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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