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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翠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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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羽兒向西而行。

一口氣走下來,眼見燈火漸稀,已出了鎮,卻半點蹤跡找尋不到。

她只好停下,才想起自己好多話忘記問:“怎麽走的?為什麽這麽急著走?不等自己又是什麽緣故?四個人之間有什麽牽連……”

越想越蹊蹺,翠羽兒猛地轉身。

“一定要,再回酒樓問個明白!”

不知不覺,將近定更時分。

冷清清的街道,冷清清的月光,街上無人,萬籟無聲。翠羽兒平常膽子不算小,此時走在路上,不禁有了怯意。

仗劍,仗膽,十二分小心,前行。

翠羽兒漸漸走近,經過果子鋪、雜貨鋪、客棧,就到酒樓了。

一切如常,酒樓已經打烊,一片漆黑。

“這可怎麽打聽啊……”正忖著,走到一扇窗下。突然——

窗子“唰”一下打開,大大小小十幾件物什撲面襲來!

“——暗器!”翠羽兒雖措不及防,嬌軀一飄躍出丈餘,劍已擎在手裏,叱道,“什麽人?”

窗“啪”地關上。

翠羽兒仗劍上前:“哪個暗算傷人?”對方不迅速回話,她就沖進去。

但是窗子立即打開,燈光下一個少年站在窗口:“姑娘……壞啦——”他忽然再次關上了窗!

翠羽兒一怔。

小柳悠然坐著,笑:“叫你別亂丟,出事了不是?”

西瓜合上窗,愁眉苦臉道:“誰知她正好回來。”

他只不過開窗把一堆剛剛啃過的雞骨頭扔掉,孰料……“餵,老大,你耳力比我好,早聽出來是不是?也不告訴我!”

小柳聳聳肩:“反正是你惹出來的,自己解決。不過得快點兒,否則她一定會沖——”話未說完,窗欞“喀嚓”一響,翠羽兒果然把窗子打破!

小柳立刻閃身貼上墻壁,西瓜急轉身與翠羽兒面對面。

雖然不大情願,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含糊:“翠姐,剛才您身法真好,沒有受驚吧?不會生我氣吧?生氣的人老得快,翠姐這麽年輕,肯定從來都不生氣的對不對?翠姐又沒有皺眉頭的毛病,不然皺紋一定會很多。翠姐,你笑的樣子真好看,說話也不會又急又沖的是不是?天色這麽晚,有沒有吃過東西?快進來吧,外頭挺涼的……”

不知不覺間,翠羽兒的劍已經垂下,氣也消了不少。誰會對一個笑瞇瞇伶牙俐齒的少年發脾氣呢?

“你不是病得很厲害?好些了麽?”她問。

——小柳聞言,眉尖彈了一彈。這姑娘,心地確實不壞!

“哎呀,我老大那兩腳貓的手段,就會誤診!”西瓜答得很流利,“翠姐你走了後,我動了動,發現什麽事都沒有。沒辦法,誰讓他假裝內行的——我們本想等翠姐回來,可是……”

“可是你會越幫越忙。”小柳在旁,突然插嘴。

“什麽!?”翠羽兒剛剛消的氣又湧上來,劍光隨目光一起,奔了過去。

翠大小姐人雖漂亮,心地雖好,脾氣可是烈了點兒。她當然沒有傷人的意思,只不過習慣用這一招省去許多鬥嘴而已。

小柳面不改色,依然懶洋洋笑著:“好,好,我說實話好不好,何必動武呢?放下劍,有話好說?”

翠羽兒依言撤劍:“說吧。”

小柳卻伸個懶腰,打個呵欠道:“說什麽啊,我去睡了。”

轉身便走。

翠羽兒大怒:“你耍我?”一劍刺去:“著打!”

這次不純是嚇唬,劍尖貫了內力,劍勢急而利。

劍光洗盡鉛華,宛如流星劃破蒼穹。

小柳背對著劍,感到森森寒意漸近、漸近,一側身——慢一步!

十幾根鬢發,散在空中,飄飄落地。

同時掌聲響起:“好劍法,好劍!”

翠羽兒一楞:“你躲得開?不怕?不還手?”

小柳滿不在乎轉向她:“說實話,就是要把你惹急了,想見識見識‘白劍’有多厲害。”

“你——你知道白劍?”

“當然,還有百柳林裏的李夫人,燕婉劍法,青黃赤白黑五把劍。想不到今天能遇上白劍。”

翠羽兒睜大秀目:“你竟……你認識我師父?”

“你說呢?”小柳神秘一笑,“好吧,夜已深了,翠姑娘也要歇歇,就住這裏,我和西瓜去別房。明天嘛……嘿嘿,有話再說。”

說走就走,擡腿往門外而去:“西瓜——”

“可是老大……”西瓜忙不疊跟上,小柳攬過他肩膀:“走吧,還有得忙呢。”順手帶上了門。

——就這麽離開?

翠羽兒一怔才明白,自己有住處了,不禁一笑。

剛坐定,又聽見敲門聲:“誰?”劍還在手裏,人縱至門口。

西瓜的聲音:

“翠姐,桌上油紙包裏還有只雞,嘗嘗吧。”

嘗嘗?翠羽兒才覺出自己又餓又乏。

片刻之後,桌上雞骨根根,重又包好放在墻角,撲到柔軟床上,頭剛挨枕,已入夢中,渾忘記身在何處。

只是,夢裏好像有小柳和西瓜兩張笑臉。

——此時,這兩個人,正躺在床上,講辛此。

“老大,辛此不能留在這裏。”

“唔……為什麽?”

“不知道。”西瓜皺了皺眉,“我覺得他好像不對勁兒,受的苦太多了,所以……老大,幫幫他?”

小柳笑了笑:“我幫?看他自己罷。”

西瓜喜上眉梢:“老大,你答應了!”

“看你這麽照顧他,這事歸你來——好,睡覺!”小柳翻個身。

“我來就我來!”西瓜說著,也換個姿勢,不多時,放心睡去。

身邊呼吸均勻平穩,顯然睡熟。

小柳明亮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一眨,認真表情,想著掌櫃與他一番話:“……辛此?人不錯,脾氣有點怪。我收留他,他主動要求這麽幹,可沒有半點逼他的事……”

“多一個人……多就多罷,而且好像不同尋常……這樣也好,應該不會砸鍋,就這麽辦。”忽然一驚,“這可不行!我答應得太爽快……還有多少天呢?不會再出什麽事了罷……”

他合上雙眼。

……

溫暖的感覺……

……陽光,天空,湖水,美妙而令人難忘……

“……嗚嗚……風箏,我的風箏……”小女孩望著水面上漂著的風箏,不住抽泣。

線斷了,飛到湖中間去,取不回來。

哭泣時,一只手很是時候地,輕輕搭在她肩上,那聲音,就像陽光那麽溫暖:

“小妹妹,別哭,哥哥幫你,好不好?”

小女孩回頭,淚眼朦朧中,一道白影已筆直掠向湖面,伸手一抄,足尖再輕輕一點水面荷葉,疾旋——白衣飄飄落在她面前:“別哭別哭,看,不是在這裏了麽?”

小女孩瞧一眼風箏,仍然抽泣:“可是,已經壞了……嗚……”

白衣劍袖的大孩子微微一怔:“這……沒關系,我給你作一個新的,新的風箏!好不好?”

小女孩將信將疑,秀麗臉蛋兒掛著淚珠望向對方,白衣孩子仔細端詳風箏,還好骨架未損,只要換張紙——哪裏去找風箏紙?四下望望,附近連所房子都沒有,略顯為難地自語:“不大好辦吶……”

小女孩一聽這話,淚珠兒爭著滾出眼眶:“嗚嗚……”

“別、別哭,”一把從懷中掏出許多花花綠綠的紙張,“看我把它弄好——”

紙張糊上骨架,小女孩破涕為笑:“大哥哥,你真好!”

白衣孩子楞了楞:“哦?呵呵……好啦,我走了。”

小女孩對這個笑容如陽光的大孩子,頗有些依依不舍:“你明天還來麽?”

孩子搖搖頭:“我到這裏拜訪個人,已經見過了,就回去。你有事?”

“嗯,你修好了我的風箏,我要報答你,一定要!”小女孩認真地道。

孩子微笑:“這只不過是一點小事,用不著……”

“不、不行!”小女孩堅持得幾乎固執,“師父教我,一定要報答別人!你想要什麽,盡管說。”

孩子漆黑的眉下,一雙靈動眸子轉了轉:“不會吧,如果我要你嫁給我呢,你也同意?”

不懂事的小女孩大力點頭:“好,一言為定!”

孩子一驚,連連擺手:“說著玩的,小妹妹你千萬別當真——”

小女孩不高興地打斷:“你怎麽能反悔?你要是反悔,就是說話不算話,我叫師父來教訓你!”

“你……師父?”

“哼,你沒看見這裏全是柳樹?我師父是百柳林的李夫人——怎麽樣,怕了吧?來,鉤手指!”小指在孩子尾指一碰,“說定了!”

“李夫人啊……”孩子笑了。

李夫人,百柳林。

擅:燕婉劍法。

江湖行走,常女扮男裝,甚至不少人以為“他”姓“李”名“夫人”。

李夫人就在前山,一身儒服。

看見小女孩興沖沖奔來,不禁笑道:“丫頭,又到哪裏瘋去了?”

小女孩舉起風箏:“師父你看!一個大哥哥幫我修好的。”

李夫人一見就一驚:“丫頭,說來聽聽?”

小女孩“得意洋洋”將前因後果講述一遍,說到最後時,李夫人沈思片刻,啞然失笑。

“這孩子……有趣。”

——風箏紙儼然是一張張百兩千兩的銀票!

…………

翠羽兒一下子坐起來——今早怎麽突然想起這事?

“可惡!”

她早就後悔,後悔死了,自己當時怎就那麽笨,那麽不依不饒!

天哪……她才不要因為這麽點事就嫁出去呢。翠羽兒給自己找了許多理由:童言無忌,小時不懂事,做事太急……壞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怔了一下,才想起昨晚的事,又聽見幔帳外有響動。拉開帳子,一個人背對她坐在桌邊,飯菜香味撲鼻。

翠大小姐俏容登時沈了下來:“大膽狂徒!”枕畔抽出白劍,銀光通靈般直射對方後心。

射手,百步穿楊;箭靶,十步以內。

白劍輕盈而迅速地,如同穿破一張窗紙,很輕很輕一聲過後,肌肉已穿透了一個孔。

劍身發沈。

一個聲音,充滿痛苦地道:“姑娘家家的,起這麽晚不說,還要用劍搶東西吃,是不是——太沒規矩了?”

白劍上,半只肘花。

桌前人轉過身來,正是小柳,看她一眼立刻轉過頭。

“我說,你想吃就開口說嘛,不至於衣冠不整就出來見我吧。”

“出、出去!”翠羽兒好窘。

小柳聳聳肩:“行,快點。”走開。

片刻後,翠羽兒打開門。

誰知,倚在門口的小柳進門來,一張嘴就讓她嚇了一跳:

“準備好了,娘子?”

最後兩個字說得特別重。

“誰是你娘子!”翠羽兒不禁大怒,“今天一定要你嘗嘗燕婉劍法的厲害!”

她舉劍便刺,然而——小柳已自袖內,掏出一張色彩斑斕的紙,展開。

他的表情很小心很小心,動作很慢很慢。

翠羽兒喉嚨裏似乎被人塞進一整只大饅頭,也很小心,很慢地,伸出一根指頭,指了指那看上去宛如一只沙燕的紙。

風箏紙。

翠羽兒說話都很困難:“你從——哪裏得到的?”

小柳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笑著道:“這麽多年,終於找到你。”

“——不、不可能!”這風箏紙後來師父保管的,怎麽會……

“既然你已經認出,就不用解釋了吧,呵呵。”小柳笑,“我說娘子……”

“我才不要嫁給你!”翠羽兒臉色發白,整個人都僵住,倏地叫出一聲。

小柳的反應倒是很平靜:“為什麽?”

“為什麽?不、不、無論如何都不行!無賴!趁人之危!小人!要挾……大街上隨便找個人都比你強,嫁誰也不會嫁給你!”翠羽兒越說越激動,慌亂中口不擇言,卻被小柳抓住把柄:“原來如此——你嫁別人也不嫁我是不是?”

“是又怎樣?”翠羽兒氣沖沖質問。

沒想到小柳慢條斯理地道:“其實我也根本沒打算找個兇女人當老婆,你要嫁的人是我六哥。”

嘎——

翠羽兒完完全全定住:“六、六哥?”

小柳道:“當然,他可是花了一萬二千三百兩銀票才讓你滿意的。你剛才不是又說除了我嫁誰都行麽?我六哥絕對比你想象中優秀得多——看,他在那裏。”

窗開著,正對陽光明媚,暖風融融。

陽光下,暖風中,一襲白衣飄。

長身玉立,舉止那麽得體,笑容那麽溫和,青年向她頷首示意。

這麽英俊瀟灑的人,當然很得女孩子歡心。

翠羽兒忍不住發出輕輕一聲讚嘆,目光迷離,徘徊在青年俊朗面容。

青年微微一笑,又對小柳也一笑,飄然離開。

小柳才道:“翠姑娘,中意了罷?”

翠羽兒渾若未覺,小柳又問一遍之後,目光才凝聚一處:“我……我……”

她清清楚楚聽見自己說:“不。”

“不?!”小柳騰地跳了起來,仿佛眼前突然出現個怪物。

連翠羽兒自己都嚇了一跳。為什麽?面對如此出類拔萃的人仍說出那個字?她應該很高興並很羞澀——至少也要臉紅一下——地點頭同意才對,可現在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兒。

翠羽兒還不到十八,翠羽兒今後大半生不要浪費在小樓上、庭院中、相夫教子。翠羽兒只想自己闖闖江湖,自由自在活著,為自己活,不被別人從身體上、從心裏約束住——即使對方如此玉樹臨風。

這想法的確與大多數女孩子不一樣。

可惜不管她怎麽想,眼前這事卻是非得先應付不可。

——更可惜,她剛才“信誓旦旦”,現下還有什麽理由可說?

“不嫁,就不嫁。”

小柳壞笑:“我六哥哪點不好?模樣你是見了,文采武藝你不信麽?那時就能沖到湖心給你拿風箏,武功不會差吧?他還寫得一筆好字,詩詞歌賦無一不精,你日後自會知道。他哪點配不上你?”

“就是大羅金仙,我也不嫁!”

小柳瞇起眼睛。

翠羽兒沒好氣地道:“他千好萬好,我不嫁,你能把我怎麽樣?”

一邊說,一邊斜眼偷眄那扇窗。

小柳滿不在乎伸個懶腰:“我又能把你怎樣?不過是等喝喜酒而已——”

翠羽兒劍光又起:“你走開!”欲奪門而出。

小柳讓過白劍,擋在門口:“想跑?”

翠羽兒早料他這一步,自己急轉身,“嗖”鉆出窗子——且慢!

足底一陣酸麻,不由失了重心,跌倒。

“這麽急著找我六哥啊,不必了,他今天也是順路經過。想不到你挺心急的嘛。”

小柳的笑如同惡魔。

翠羽兒真是氣極:“有本事,殺了我吧!我死也不同意!”

合上秀目,挺起頸子,模樣宛如寧可雕零也不願被人采去的芙蓉。

“有趣……”小柳呵呵笑道,“就這麽著也沒多大意思,不如我們賭一賭。你先動身,一盞茶過後我去追你,追不上的話,婚約取消,你看好不好?”

“一言為定?”

“呵呵,同意就試一試嘍。”小柳一下子解了翠羽兒的穴道。

翠大小姐立刻跳起來:“現在開始——”

說出這四個字時,人已闖過門口,掠出丈餘,身形如燕,疾沖而去。

“小心摔著——”小柳大聲喊。

轉眼間翠羽兒已經不見。

小柳這才微笑著,拎起那張風箏紙,晃了晃,輕輕一撕,紙片紛紛落下。

“我親愛的六姐,當年你女扮男裝,找李夫人切磋時留下的‘麻煩’,小弟我今日解決嘍,看你以後怎麽謝我……”小柳懶洋洋地笑,“翠羽兒,你大概不知道我六姐是李夫人的幹妹妹吧,你應該叫我叔叔才對,呵呵——好啦,清凈多了,該幹自己的事啦!”

他邁步出屋,徑往酒樓後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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