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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苦思念是耶非耶生死恨;改容妝男相女相虛妄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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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足足忙了一夜。

天微明時,大夫收去祖母內庭、太沖、委中、陽陵泉、環跳、通裏、曲池、列缺、合谷諸穴的針,告辭而去。

此刻湯藥也煎得端來,蘭香略將祖母頭扶起一些,徐夫人灌了些許,昏迷中祖母並不領情,絲毫未見吞咽。

徐夫人心裏著急,不由道:“徐公子,幫幫忙吧。”

蘭香聞言一楞,徐家哪裏出來“公子”二字?夫人怎麽突然說這句話?

她不敢多口,就見徐夫人走到門外,擡頭往屋頂看去:“徐公子?徐公子?請下來好麽?”還在招呼。

——沒人應,沒動靜。

蘭香更奇怪了。卻看得出徐夫人憂愁擔心之外,又多出一種失望神色,悶悶不樂走回床邊:“蘭香,你扶著老夫人,我再試一試。”

這一次,灌得卻有些猛,祖母不由一陣嗆咳。嗆咳之後,眼皮動了動,竟然——醒過來!

徐夫人與蘭香心下頓時一喜:“您覺得身子怎樣?”

老眼昏花,目光移來移去,忽然急促而含混不清地道:“雨兒……我的雨兒回來了,怎麽不來見我?!”

兩人先一怔,徐夫人便道:“母親大人,雨兒還未回來,想是母親作夢?母親,還是先服下這藥,您昨夜突然昏迷不醒,小心身子要緊。”

祖母卻一反常態:“我昨夜明明看見仲雨回家,怎麽還不過來?什麽勞什子的藥,不吃、不吃!”

——敢是思女孫心切,昨夜見著蘭香身穿仲雨衣裳時中邪,醒來便一口咬定仲雨已歸。床前二人怎樣分辯也是口舌徒費,祖母非但不信,而且固執起來,說什麽也不肯服藥,便要掙紮起身,身體又根本不聽使喚。

這下,祖母氣極:“……好、好……我動不了,你們就變著法兒欺負我,想我早死不是——這碗藥定是□□!你們嫌我老了沒用了,就要害死我!連仲雨都不讓我見!我、我——”

忽然舌頭僵直,雙目暴睜,一口氣竟格在胸中出不得!

——糟糕!徐夫人心裏叫苦,大夫囑咐過不能動氣動怒,婆婆如此模樣,難不成真是兇多吉少?

蘭香已然嚇得慌了手腳:“夫人、夫人!該怎麽辦?怎麽辦啊!”話裏帶著哭音。

兩人束手無策時——

倏地,從門外宛如電射一般,“飄”進一個人!

“電射”是來人的速度太快,“飄”則是他在速度如電時,身體、動作、神態無一不是穩定的、自然的。

徐夫人和蘭香自是看不清楚,那人一邁進屋門就一把抓去束發紮巾,將頭發往下一散,拂到腦後,披落腮邊,腳下正好在床畔站定。

徐夫人只覺眼前一花,一陣風拂過,手上跟著一輕,定神看時,手中藥碗已不見。

進來的人低著頭,藥碗赫然就在手裏,空著的另一只手食、中、無名三指一並,自祖母“巨闕”穴處一切,跟著向上平平推出,過鳩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宮、華蓋、璇璣而止,方收回手去。

祖母喉間咕嚕一響。滿面怒容已換成喜色。吐氣開聲:“雨兒,是你!”

“雨兒”自床榻之旁,盈盈下拜:“祖母,這藥是雨兒煎的,並非□□!雨兒方才睡了過去,娘親不忍叫醒雨兒,因此惹得祖母生氣,是雨兒不對,您盡管罵雨兒!昨夜您見雨兒之後太過高興,以致昏迷,這藥是給您安神的,祖母千萬念在雨兒煎藥的份上,喝了吧!”將藥碗雙手捧起,聲音低而嬌弱。

“雨兒、雨兒,你真的回來了!好、好啊——我喝,我喝!你快快起來,祖母好久沒見過你了,讓祖母好好看看!”祖母眉花眼笑、

“祖母不喝完藥,雨兒不起。”“雨兒”堅持道。

“哦、哦——蘭香、媳婦,扶我、扶我喝藥!”

蘭香見此變故,驚得目瞪口呆,扶起祖母,眼神卻盡落在床前長發垂下的人面龐之上。

——這、這、還不是小姐麽?!

仔細看,不對。臉龐更黑、眉更濃、面型更有棱角,不是小姐,乍看相似而已。

況來人還是一身男子打扮,說話聲音比小姐低,也是相似。

——莫非這與小姐長相頗似,年紀相仿的人,就是夫人口中的“徐公子”?

蘭香疑惑不解。

正自胡思亂想,祖母已經喝下苦藥,笑呵呵地道:“乖雨兒,起來吧,來,坐到祖母身邊來,咱娘兒倆說話!”

“遵命。”“雨兒”說著,站起身,卻忽然一個踉蹌,以手支額,□□一聲!

“孩子,怎麽啦?”祖母忙問。

“一夜未眠,頭暈得厲害,不過不打緊。”“雨兒”怯怯地道。

“那可不行,孩子,你先回屋歇著,睡過一覺再來陪祖母啊,可別硬撐——蘭香,你扶小姐回房。”祖母忙道。

“是。”蘭香應道,仍是滿腹狐疑。

“雨兒”又施了一禮,方任蘭香攙扶著,出了祖母房間。

走出五六步,“雨兒”立刻將手臂從蘭香攙扶中撤回,挺直身子,頭發全拂到後面去:“抱歉,我不是徐姑娘。”聲音也變了,“我也不是女子。”話語雖輕,卻沈靜從容。

晨風中,他的眼神清澈而隱隱透著憂悒:“蘭香姑娘,一會兒你回祖母那邊,就說‘小姐已經歇下’,然後待夫人有空時,請她到仲雨小姐的繡樓去,麻煩你了,謝謝。”

蘭香先是驚訝(一名頗像小姐的少年),然後是不習慣(這少年對自己一個下人如此客氣),再是受寵若驚(少年的客氣是真心實意,從語氣就聽得出來),忙道:“明白了,公子!”

“我叫徐伯人。”少年淡淡一笑。

徐伯人在大夫出來時,早一步隱身車上,又具體問詢了萬一老人病情突變,應如何應急,以及此病根除的最有效、最徹底的方法。

大夫先是被突然出現的他嚇了一跳,後來問明來意,方道:“聽這家人說話,病根還是應在老太太日思夜想的那個女孩身上,若見了那個女孩兒,這病就能好一半——心病,畢竟得心藥醫,歧黃再妙,也是治不了本。”

“若那女孩已經不可能出現了呢?”徐伯人問。

大夫搖搖頭:“這可難說了,或許纏綿病榻一二年,或許這幾天一急一怒就是大限。”

徐伯人聞言,拱手道:“多謝。”開了車門便跳了出去。大夫從窗中張望時,路上恰無行人,只少年背影,在濛濛的曙光中,越飄越遠。

而且飄出一種蕭索與孤獨。

執著的蕭索孤獨。

即使天光大亮,以徐伯人身手,潛入徐宅也非難事。

他沈吟著,未行到祖母房間,已經聽見裏面爭執,而祖母聲音馬上有異!

——人命關天!

徐伯人頓時作出決定,沖了進去。祖母眼神不好,能瞞一時,是一時罷!

至少這一時,成功了,瞞過了。

——以後呢?

待了片刻,蘭香回去覆命,徐伯人飛身而起,自屋檐下取出劍刀包裹,徑往繡樓而去。

那繡樓是徐仲雨的住處,現下只剩冷冰冰的骨灰。

徐伯人默然而立。

——仲雨姑娘,我只能這麽做。

徐夫人上樓時,就看見少年向自己施了一禮:“夫人,晚輩方才不得已使此下策,請夫人莫怪。”

徐夫人連忙道:“哪裏,若非公子相助,我婆母如何肯服藥,只是這樣徐公子太委屈了……”頓了一頓,傷心道,“其實,當時連我也以為雨兒真的回來了,就在眼前。”

“沒什麽。”徐伯人臉上一紅。

徐夫人卻憂心忡忡地道:“可是老夫人一旦再要見雨兒,追問之下……徐公子,怎麽辦呢?”

——雖是問話,眼中卻有乞懇之意。

怎麽辦?

徐伯人將目光投向手裏的包裹:沈重的劍刀。

——師父,我可以麽?

又將目光投向骨灰壇:徐姑娘,不會怪我罷?

開口,淡淡的然而沈靜:“夫人,請借小姐衣裙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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