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時候，穆玄英等了好半晌莫雨也沒有回來，推開門走了一圈，發現在屋頂上坐了一下午的莫雨不見了蹤影，穆玄英終於意識到，這一次，莫雨當真氣得不輕。

這都夜不歸宿了！

穆玄英扶額，雨哥，你今年幾歲？有什麽不高興的難道就不能開誠布公地說出來？

穆玄英嘆了口氣，轉身往屋子裏邊走。剛走了兩步，他的眸光驀然一利，霍然看向一個方向，沈聲道：“誰？！”

窸窸窣窣的聲音後，樹叢中走出一個身穿粗布衣裳的少年來。紮著馬尾辮，五官異常清秀，眼眸更是清澈見底，如蒼穹浩蕩，不帶一絲陰霾。

此時，他的面上帶著不好意思的笑容，背著手，慢慢地蹭到穆玄英面前。腳尖蹭了蹭地面，那雙漂亮的貓眼兒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穆玄英，見他面上並無反感之色，似乎放心了一些，小聲道：“大哥哥。”

穆玄英此刻是以著一種既覆雜又感慨的心情，看著這個與他幼年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穆玄英的。他定了定神，溫聲道：“夜色深了，怎麽不去睡覺？”

“那個……”小穆玄英的目光一瞬間飄移了些許，慢慢道：“毛毛是過來道歉的。”話開了頭，接下來似乎就不那麽尷尬了。他仰頭看著穆玄英，撇除了今天下午突遭大變時驚惶下的下意識抵觸，他對眼前這個青年有著說不出的親切感。想到今天下午他誤以為這個大哥哥對小雨有非分之想，明明是救命恩人，他卻對他們大吵大嚷，十分沒有禮貌，小穆玄英就越發愧疚不安起來。

細瘦的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小穆玄英認真地道：“今天下午是毛毛不對，大哥哥們是救命恩人，是好人，不是壞蛋和禽獸，更沒有對小雨做什麽。是毛毛想岔了，毛毛錯了。”

穆玄英彎唇笑了笑，道：“無礙，你也是護兄心切。”

他眨了眨眼睛，仿佛想起了什麽，他蹲下身直視小穆玄英，道：“小……兄弟。”穆玄英對著自己曾經的一張臉叫不出自己的名字，索性就用換了個稱呼。他瞧著自己尚且稚嫩的小臉，忽然生出了傾訴的欲望，他搔了搔下巴，道：“今天和我一起的那個大哥哥，是我的兄長。”

穆玄英的神情很苦惱，他擡起手，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量了一個小小的高度，道：“我哥哥什麽都好，就是脾氣有那麽一點點暴躁。”

小穆玄英眨了眨眼睛，也跟著穆玄英比量了一下那個動作，很是同病相憐地道：“小雨哥哥的脾氣，也有那麽一點點糟糕。”

穆玄英道：“今天他生我的氣了，可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

小穆玄英連連點頭，“小雨哥哥也是，總是不知道為什麽就生氣了。”

“可這一次他氣的時間有些長。”穆玄英挫敗地嘆了口氣，“跟他說話也不理，晚飯也沒吃，就這麽一個人大半夜出去，雖然他的武功很好，但我總是會擔心的。”

小穆玄英撅起嘴，十分有認同感地點頭道：“小雨也是，好幾次外出的時候不許我跟著，害得我在家裏提心吊膽的，跟他說了好幾次，還被小雨嘲笑。總當我是小孩子，哼，明明小雨也就比毛毛大兩歲而已。”

小穆玄英學著穆玄英的動作蹲下來，雙手托著腮，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一臉煩惱。

兩人索性也不去睡了，直接坐在屋子前的臺階上，你一言我一語，各自說著自家不省心的兄長。

小穆玄英表示：“大哥哥，你可以叫我毛毛的。”

穆玄英幹笑兩聲，最終折中選擇了“小毛毛”這個稱呼。

小穆玄英死魚眼看著穆玄英，小毛毛，這算是什麽稱呼。

末了，穆玄英終於說出憋了很久的問題：“小……毛毛，你惹了你哥哥時，都是怎麽將人哄回來？”

穆玄英自己的記性雖然不錯，但是四十年的記憶一點都不落完全記得卻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小心脫離了正常兄弟的模式很多年，除了最後一步，該做的都做了，雨哥更是將他寵到要星星不給月亮，要統一天下他就立刻召集人馬的地步。

可如今的雨哥失去了那些記憶，他們的關系重歸普通兄弟親情，對於如何哄回生氣的哥哥，他反而有些不知從何下手了。

總不能像以前那般耳鬢廝磨就讓所有的火都滅得幹凈，於是眼下，仍將莫雨定位於可以放心依靠的兄長的小穆玄英，他的意見就很值得借鑒。

“哄回來？”小穆玄英有些疑惑地重覆了一下，而後有些無辜地道，“很簡單啊，只要我將布娃娃借他玩幾天就好了。”

“布娃娃？”穆玄英驚奇地看著小穆玄英，他從小喜歡布娃娃沒有錯，可雨哥喜歡布娃娃，這就有些……

小穆玄英煞有架勢地點頭，道：“沒錯，小雨總是搶我的布娃娃，其實是因為他自己也喜歡布娃娃喜歡得要命，只是他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搶布娃娃回去偷偷摸摸地玩，毛毛不會拆穿小雨哥哥那點小心思的。”

穆玄英：“……哦？”穆玄英認真地思考，過去的雨哥是不是真的對那些布娃娃有些許喜愛之情而礙於兄長的尊嚴而不好開口，只能夠用這種方法過過癮。

小穆玄英拉著穆玄英的袖子，認真地道：“大哥哥千萬別跟別人說哦，這是我和小雨的秘密。”

“……好。”

————

寅時四刻，天穹只微微染上了薄金，山巒間仍籠著朦朧霧氣，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楓華谷平頂村外。

那人一身玄衣，衣料考究，明明容顏昳麗，五官年輕，卻擁有著一頭勝雪銀發，正是徹夜未歸的莫少谷主。

莫雨的腳步極輕，即使踩在落滿楓葉的地面上，他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然而，他剛走進村子裏，腳步就是一頓。他側頭，看向一個方向。

緩步走出黑暗的，是一身白衣的穆玄英。

穆玄英的神情有些嚴肅，嘴唇緊緊地抿著。他慢慢走到莫雨面前，遲疑了一下，低聲道：“雨哥。”

莫雨面上冰霜不減，只淡淡地看向穆玄英。

——莫雨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雖然連夜出門，將那些個什麽激浪莊、烈焰莊的雜碎們清理個幹凈，但因為穆玄英視線被占據的郁氣卻沒有抒發出半點來。

別想他輕易原諒這個這傻毛毛，他必須真正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被莫雨冷淡的表情刺了一下，穆玄英的眼瞳驟然收縮了一下，不期然竟想起當初昆侖山上，他失手刺傷莫雨時，那雙原本看到他時會下意識變得溫和的鳳眸中，所有的感情漸漸退卻，最終歸於平淡的情景。

愛也好，恨也罷，這世上最可悲的，莫過於視若陌路。

穆玄英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隨即發白的唇角緊緊抿在一起。原本清澈的黑眸蒙上了黯淡，他的眼中有難過，有落寞，但更多的卻是莫雨不忍去深究的覆雜情緒，只一眼就讓莫雨心疼起來。

其實，那兩個小子，無論是那個紮馬尾膽敢和他家毛毛有幾分相像的，還是那個短頭發瘋瘋癲癲的邋遢小子，只要他家毛毛高興，養上一兩個也是無所謂的。

莫雨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氣——不不不，只要毛毛高興，養上十個也是沒問題的。

站在穆玄英面前，見穆玄英仍是垂著眼，寧願盯著地面也不看他一眼，唇抿得死緊，既脆弱又倔強，莫雨心疼極了。

他寧願他家毛毛像別人家的孩子那般鬧脾氣，也不願見他一身落寞，仿佛孑然一身。

擡手將穆玄英有些僵直的身體擁在懷裏，手掌反覆而輕柔地撫摸著他的後頸，他的聲音帶著聲帶溫柔震動下的繾綣，輕聲喚道：“毛毛？”

穆玄英垂下的眼睫顫了顫，雖然沒有擡頭，但他卻慢慢擡起手，回抱住莫雨的肩膀。

感覺到肩胛處傳來的細微力道，莫雨嘆了口氣，幽幽道：“毛毛，你對那兩個小子太好了，由不得我……不吃醋。”

穆玄英的身體一僵，吃醋？

原本的穆玄英，只是小小的一只，即使莫雨萌生了一些別樣的心思，卻也明白那是急不得的。

然而如今，恢覆了曾經身體的穆玄英，卻是一個芝蘭玉樹的青年，心性豁達，相貌清俊溫和，皎然如日月之輝。

會愛上穆玄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若是穆玄英仍是三歲稚童，身為他的兄長，莫雨還能夠理直氣壯地隔離那些覬覦的目光。但如今呢？

莫雨心生郁氣，不過是失了一個光明正大驅除那些覬覦穆玄英之人的理由而已。

或許，他有一個再正當不過的理由。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思慕之心，獨占之心，終難止也。

作者有話要說： 莫雨：即使那是小時偶的我，但毛毛你看我就夠了=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