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頭，卻見唐霓靠樹坐下，低著頭，整個人縮在一處。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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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韓若非沒有回頭，低低道，“我若回京，就是告訴所有人，我是越王一黨。”
只要他一回去，不管有意無意都是幫了越王的忙，京城裏那些官員各個都是人精，不管韓若非有心無心都會被扣上越王黨的帽子，太子就是想拉攏也不敢冒險。
唐霓一臉同情：“早聽大哥提過官場爾虞我詐人情紙薄，你還是躲遠些好。”
“也得躲得了才行。”韓若非苦笑，“四哥這次勢在必得，都堵到齊雲山來了。”
蒼陌盯著眼前的酸棗糕，小心翼翼放在嘴裏嘗了口：“打。”
“對！”唐霓連連點頭，“憑你們的身手就算打不過那麽多人，趁夜逃走應該不是什麽問題。”
韓若非撫額：“大小姐，你這四肢就別學人家頭腦簡單了，你以為我四哥為什麽挑這個時候來齊雲山？”
唐霓怒：“我好心給你出主意，你卻當作驢肝肺！”
韓若非啊了一聲：“抱歉抱歉，下次配合。”
唐霓隨手抓了個果子砸過去：“越王不是算著你回山的時間來堵你的麽？”
韓若非一把接住咬了口：“此一也。更重要的是——我齊雲山上下只師尊白羽真人一個真神仙，如今師尊名為閉關，實則上天述職，四哥要拿滿門師兄弟的血肉之軀要挾我實在太容易。”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即便得知消息，師尊最快也要月餘才能回來，四哥便是鉆了這個時間空子，又帶了這不多不少的禦前精銳來，真是拿捏得太好。
蒼陌認真剝著橘子：“奸細。”
唐霓附和：“對！打聽得那麽清楚，肯定是派中有奸細！”
韓若非並不意外：“齊雲之大，混個奸細並不難。”
“可是……”唐霓想了想，“我今天看過你們晨練，齊雲弟子各個武藝高強，就算比不上那幾個禦前精銳，但勝在人多啊，怎麽也不該平白受制。”
“你倒是有心。”韓若非笑，“只是玄門規則第一條，便是不得隨意欺淩凡人。玄門中人習法術修心性窺天道，本就於他人不公，若是仗著自己所學欺壓凡人，自會有天劫收拾。”
“自身安全受威脅時也不行麽？”唐霓道，“真虧。”
“再者……”韓若非目光微黯，“若連累師門與朝廷為敵，我還有何顏面繼續求道？更何況，我也不想與四哥反目。”
“自古難得雙全法。”唐霓犯愁，“太難為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奈何天家
“師兄師兄！”
幾人正商討應對之法，忽聽得有人拍門拍得砰砰響，同那清靈嬌俏的聲音一道打破僵局。
唐霓往蒼陌身後挪了挪：“你小師妹好像不太喜歡我。”
韓若非唇角彎彎，有意只將門開了一半，以自己身體擋住屋內光景：“若黎師妹？”
若黎不疑有他，拉著韓若非撒嬌：“師兄師兄，那東西我拿來啦，你幫我給她吧？”
韓若非挑起眉：“自己給去。”
若黎皺著臉，萬般為難：“我前幾天對她好兇的，她也不搭理我了……”
“那就更該道歉。”韓若非環臂胸前，“對了你說的人是誰來著？聽著耳生。”
“就是跟你一塊來的唐家小姐啊，討厭師兄你明知故問！”若黎扯著他的衣擺，可憐巴巴，“好師兄你最疼若黎了，就幫我這個忙嘛！”
唐霓聽得好奇，從韓若非身後探出頭來：“若黎妹妹你找我？”
“啊！”若黎嚇得跳開，“好啊師兄你誆我！”
韓若非一臉受傷：“師兄想著你不願見她才不告訴你的，真是不識好人心。”
師兄說什麽就信什麽，若黎扭扭捏捏，更覺不好意思。
唐霓自覺繞開韓若非：“我以為你不喜歡我才躲你的，沒有不搭理你。”
“我當然不喜歡你……”若黎偏著臉嘟噥。
“啊？”唐霓楞。
“那個……唐、唐姐姐……”腳尖不停畫著圈，若黎背著手，頭垂得幾乎看不見臉，“師兄跟我說啦，那鈴鐺是你的……”
唐霓和藹可親：“誰送的都不要緊，你喜歡就好。”
若黎抿抿嘴，不情不願地抽出個小小盒子：“我在山上，也沒有什麽能還你的……聽師兄說你不會功夫，這盒梨花飛刃挺好用，就給你防身吧。”
唐霓還來不及客氣，那小丫頭身形一閃又跑遠了，臨了還不忘留下一句：“不許你離師兄那麽近！”
韓若非看夠熱鬧，清清嗓子：“這梨花飛刃是師叔為若黎師妹定制，也算是樣寶貝，不臊她幾天可沒那麽容易拿出來。”
連小孩子都算計……不過小妹妹你好歹告訴我怎麽用啊。唐霓追出去，抽空在心裏鄙視了一下韓若非。
齊雲弟子的身法真不是蓋的，分明看她往山門前的長雍坪跑，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唐霓左右張望，只得拉住一個弟子：“這位……小哥，請問有看到若黎道長麽？”
那弟子轉過身來：“愛莫能助。”
唐霓一下松了手：“越……”
那人揚眉：“連這個都告訴了你，看來我那五弟很是信任姑娘。”
唐霓這才發現他一身寬袍緩帶錦衣繡靴，與齊雲弟子一例的青白二色道袍全然不同。暗自懊惱自己的粗心大意，連這麽明顯的裝束區別都沒註意，唐霓警覺地退開一步：“公子如何稱呼？”
出門在外自是不便吐露真名，那人就坡下驢：“越軒。”
極其相似的容貌總是會給人親切的錯覺，唐霓習慣性嘟噥了句：“越公子與韓道長兄弟不同姓，未免怪了些。”
越軒負手，與韓若非一模一樣的動作他做起來卻別有一番氣勢：“我為兄他為弟，算來也該他跟我姓。”
唐霓有意瞧著山門：“聽聞齊雲山門禁甚嚴，越公子在這長雍坪不太妥當吧。”
越軒並不在意：“姑娘也並非齊雲弟子，不也一樣四處閑逛。”
“我是韓道長帶進來的。”唐霓強調，“但公子……”
越軒嘴角一勾：“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們是雙生子，兄長來探望弟弟，守門道長通情達理自然不會阻攔。”
其實是你這幾天都在跟人攀交情吧……唐霓默默想，看著架勢八成又準備去勸韓若非回京呢。“公子是找韓道長麽？他去後山劍林了。”
越軒點點頭：“多謝。”
讓他到後山慢慢找去吧。唐霓偷偷幸災樂禍，腳下卻不敢耽誤匆匆趕回弟子房去通風報信。
韓若非的東衢閣在整個門派東部，劍林則在西邊後山，從長雍坪到東衢閣不算太遠，到劍林則起碼走上大半柱香的時間，這中間的時間差足夠他們幾人想想對策。
到東衢閣門口，唐霓環顧四周，見沒什麽人跟著，擡手敲了敲門：“蒼陌，你在麽？”
到底還是擔心越軒暗中跟蹤，為防萬一她還是采取迂回方式，叫了蒼陌的名字。
蒼陌果然顛顛地來開門，一雙眼亮晶晶：“你回來了。”
唐霓一進屋就反手關門：“韓道長，你哥混進來了。”
韓若非靠著窗，一派悠然自得：“你說我怎麽罰當值守門的弟子？韭菜炒茱萸似乎是個有意思的吃法。”
“我把他引到劍林去了，你快想想有什麽好法子。”唐霓心急，“多半是準備動手逼你回去的。”
“我若真想逼他，你們回來那日就該動手。”相似的嗓音透過門縫。
韓若非慢悠悠打開門：“那多謝四哥手下留情。”
越軒卓然立於門前，淡淡看著唐霓：“姑娘很謹慎，只是姑娘忘了齊雲山還有其他弟子。”
我以為你會相信我，況且齊雲山弟子也不是人人知道韓若非此時在哪啊。唐霓喪氣。
越軒像看出她心中所想：“我一開始就沒信過你，你說五弟在劍林，那他必然在離劍林最遠的地方。”所以只要問問離劍林最遠的是哪就成了。
唐霓漲紅臉，看韓若非的眼神也變作了“對不住弄巧成拙坑了你”。
蒼陌毫不客氣地將盤中酸棗糕一掃而空，拉著唐霓往外走：“別管他們。”
兄弟再次相對，再次緘默。
“五弟。”越軒伸出手，像是要拍拍弟弟的肩，卻只停於虛空，“你躲得夠久，跟我回去。”
韓若非盯著他的指尖，眼簾半垂：“四哥，自我開始研習道術那日起就知道，我此生親緣淺薄，故而格外珍惜。我不如你和二哥，心懷天下，抱負甚於其他，所以你們皆是帝王之材，而我只適合做閑雲野鶴。”
越軒輕輕道：“天下之人，誰能逃得開天下之事。”
“我何嘗不想回宮見見父皇母後，見見兄長姊妹，但我能做的也只有遠離朝堂，讓你們繼續旗鼓相當下去，或許我存在的最大意義，就是讓你們都投鼠忌器。”韓若非深深吸氣，盡吐心中所想：“祖制立嫡以長，如今嫡出不過我們三人，若你們最終拼得兩敗俱傷，只會白白便宜了我……這也是我能想到的，盡量保全你們的最好辦法。”
“你也說我與二哥旗鼓相當，不論將來我們哪一個登基，另一個都不會甘心，也難以讓人放心……這場奪位之爭，已是你死我活，再無法回頭。”越軒搖搖頭，目中也有傷感之色，“呵……親緣淺薄……宮墻之中，誰不是親緣淺薄？即便兒孫滿堂如父皇，又享過多少天倫之樂？”
“我長年在外，父皇為何如今這麽急著要召我回去？想來是你們這般明裏暗裏較量叫他齒冷。”韓若非苦笑，“說來，兩位皇子皆才能出眾，真是他教導有方……”
“五弟……你四哥不是鐵石心腸罔顧人倫之人。”越軒目光如水，似有暗流湧動，“就因為那雙龍之象，二哥猜忌我、排擠我，他為何向父皇建議將我封到越地？不過是江南雖富庶，卻重商輕武，民眾長年偏安一隅無法與北方彪悍民風相比。就連我那幾個姬妾，也不過是他施的美人計！”
二哥……竟已做到如此地步……韓若非偏了目光。
“我現在不能讓步，若他登上皇位，必會殺我。”越軒走近他，聲音低低響在耳側，“五弟，你真能眼睜睜看著四哥死？”
門外不遠，唐霓憂心忡忡來回踱步。
蒼陌咽下糕點：“你別擔心。”
唐霓皺著眉自言自語：“韓道長與你都不是省油的燈，越王要是來硬的根本沒有勝算，現在多半是使著親情招。”
蒼陌頭一歪：“那是什麽招數？”
“韓道長吃軟不吃硬。”唐霓在他身邊坐下，細細分析，“他先前也說了不願師門和朝廷沖突，可見情誼於他而言多重要。越王是他自小一起長大的親哥哥，而且雙龍之象也是將他倆綁在一塊說的，現在他在外修道，太子自然將火力全針對了越王一個人，這麽算來韓道長對越王或許有愧疚之心。”
蒼陌的註意力轉移到了不遠的紅豆杉上。
唐霓沒發現唯一的聽眾開了小差：“之前聽大哥說如今朝中太子和越王鬥得厲害，幾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越王若再拿自己生死相勸，韓道長必會動搖。再說皇上不可能看著他們一輩子，皇上千秋之後，說不定越王和太子兩黨會打起來，到時候牽扯的可就是無辜百姓了……”
蒼陌打起哈欠。
“這些韓道長就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啊……”唐霓嘆氣，“現在越王又想讓道長也參與算計自己親哥，真是……”
蒼陌也跟著郁悶：“麻煩。”
“可不是嘛。”兩人的思路終於能接上軌，唐霓又興奮起來。
“你管的太多。”蒼陌昏昏欲睡，“真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蛛絲馬跡
正如唐霓猜測的，韓若非當真同意了回京，只是在唐霓問他的時候總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琢磨著什麽其他事。
“事不宜遲，我都已安排妥當，明日一早便可出發。”越軒指點著地圖道，“我們先回餘杭，越王府早已準備好船只，一到餘杭我們便換船走運河，算來不出一月便可回長安。”
韓若非頷首：“四哥安排就是。”
唐霓拉拉韓若非袖子，小聲：“那你的長離法陣呢？”
這幾日因為越軒的關系，韓若非一直無法靜心鉆研布置法陣，若是去了長安這尋凰淚的事大約也是要擱置了。費了三月餘的時間，到明州，去九嶷，好不容易找著了機緣求得了陰陽印，還來不及驗證自己的修改能否可行，就要這樣半途而廢，實在是……韓若非笑了笑：“日後也是一樣。”
唐霓同情地看他：“你還能回來麽？”
白羽真人是法陣的創建者之一，韓若非是法陣的修改者，原本由他二人來行法陣最合適不過，只是如今韓若非眼看著要一去不回，恐怕只能等白羽真人回山再說。韓若非無力地嘆氣，為了這個法陣他廢寢忘食幾十個晝夜，幾百次設想又幾百次全盤推翻，硬是讓他為前人所不能為，個中滋味外人根本無法體會。如今只差最後一步，卻無法親手完成，就連旁觀都沒有機會。
“既然你要走，那我也不必留在齊雲山了。”唐霓道，“反正白羽真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我明日也先回明州。”
越軒似笑非笑：“怎麽，唐姑娘是明州人？”
唐霓暗道不好，倒忘了明州也屬越地，正在他管轄範圍之內，那麽沒輕沒重地交了底，現在改口也來不及了，只得老老實實道：“家父明州唐睿。”
“原來是唐家小姐。”越軒笑意更深，“五弟這也瞞著為兄，未免見外。”
韓若非側了身，將唐霓擋在身後：“四哥我已答應隨你回去，別難為他們。”
“五弟說笑。”越軒微微欠身，溫和有禮，“唐姑娘不妨與我們一同回京？”
經過韓若非的暗示，唐霓現在看他只覺得黃鼠狼給雞拜年，本能地想要拒絕：“我就不用去了吧……”
越王笑容不減：“前日在下誤會了姑娘與舍弟的關系，一時興奮飛鴿傳書告知父親五弟已有了心上人，此次將一同帶回京城。”
果然沒安好心！唐霓訕笑：“民女怎麽配得上韓道長呢，還勞煩越公子跟令尊解釋。”
越王走近她，壓低聲音一臉無奈：“本王話已說出口，此次若是沒帶人回去，怕是還來不及解釋便被父皇以欺君之罪論處了，朝中想看本王笑話的不在少數，還望唐小姐幫本王一次，與五弟一起親自向父皇解釋。”
唐霓敢怒不敢瞪，心中把韓若非遷怒了一遍——果真是一母同胞，一樣無賴！
“我也去。”蒼陌目不斜視，專心研究著兩個文玩核桃。
唐霓心中暖意流動，還是你靠得住！
此人身手不弱，越王自然是不願他跟著的，只是明示暗示幾次這是他們的家事，此人偏偏裝作沒聽到，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真不知是臉皮太厚還是目中無人。僅僅瞬間不悅，越王馬上又恢覆笑若春風的模樣：“也好，想必父親也很想見見五弟好友。”到底男女有別，你總不見得能時刻在她身邊。
蒼陌沒回應，哢一聲，兩個文玩核桃被同時捏碎，還沒指甲大的兩塊核桃仁掉出來，埋在碎屑堆成的小山之下。“這麽小。”
唐霓揉揉額角：“那個不是吃的啊。”
蒼陌全然沒聽她的，扒拉出桃仁丟進嘴裏：“不好吃。”
“都說了不是吃的……”唐霓撫額。
韓若非回山不過幾日時間又急著走，師兄弟們半是不解半是慶幸，尤其是被他罰吃一個月韭菜炒茱萸的守門弟子。
“別以為我走了就不用受罰。”韓若非笑得可親，“若黎，看著他。”
剛剛昂揚起來的情緒頓時低落回去，齊雲山上下誰人不知若黎是個小霸王，除了白羽真人與韓若非師徒不敢惹，其他人誰也沒有放在眼裏過。對韓若非更是忠心耿耿崇拜之情堪比星辰大海，若非師兄說花是綠的就絕不會是紅的，師兄說誰要受罰一百年她就會逼著那人服刑到死……守門弟子頹唐得簡直如同方才被山風掃落的枯枝敗葉。
“師兄走好……”守門弟子吸吸鼻子，“一路順風……”
相比守門弟子的欲哭無淚，若黎真的是哭成了帶雨梨花：“師兄……你這次什麽時候回來呀……”
韓若非摸摸她頭：“過陣子吧。”
“嗚……”若黎一下子撲進他懷裏，“師兄你說好為若黎創個‘一樹梨花一溪月’的招，都沒作數呢……”
韓若非輕輕將她拉開一步：“師兄幾時說話不作數過？在你房間桌上，好好練。”
若黎哭得更兇，抱著他手臂不撒手：“師兄以前一直拖著，如今這麽爽快一定是不打算回來了……嗚……”
越軒側首：“不如若黎道長也與我們同去？”
若黎眼睛一亮：“好呀好呀！”
韓若非斂了笑容：“不許去。”
若黎一怔：“為什麽……”
韓若非嚴肅：“你當門規是什麽？”
若黎被嚇得一縮，一指唐霓：“那她也不許去！”
我也不想去啊……唐霓表示自己很是無辜。
“這可不行。”越軒慢慢道。
若黎嘴撅得半天高，卻被眼前兩人陡然生出的氣勢唬住，不敢再有異議。
蒼陌早徑自鉆進了馬車，掀起車簾沖著唐霓招呼：“坐這。”
蒼陌總是能無意間給人好心情，韓若非嘴角彎起，不過也常常讓人不爽就是了，以前是他，此時是他的四哥。
越王財大氣粗，一路快馬加鞭全然不愛惜馬力，除了必要的休息，一路都不曾停頓，震得唐霓頭暈目眩渾身酸疼。以跑死好幾匹馬的代價，短短七日，幾人就進入了餘杭地界。
變數已降低了大半，越軒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心急。按照最慢速度天黑也能到越王府，連日來趕路趕得太緊，也的確難為了唯一跟隊的姑娘。
說來唐霓也算是有些骨氣，分明身體不好受不了趕路勞頓，卻硬是不吭一聲咬牙堅持了下來，還談笑自若，若不是看出她冬日裏還冷汗涔涔只怕幾人都會被騙過去。
還真是個有趣的姑娘。望著正拿袖子擋住臉一口口喝水的唐霓，越軒沒發現自己噙了一抹笑。
幾人暫時落腳的是餘杭西山附近，靠近城郊的一處大宅旁。
此處風景秀美，依山傍水的，就是外行人也看得出風水甚好，而這大宅子也修得氣派非常，飛檐鬥拱雕梁畫棟，富麗堂皇之餘卻少了些精致風雅流於俗氣，可見這宅子主人富雖富矣，卻沒什麽講究。
而此時，大宅裏裏外外喜氣洋洋人滿為患，就連門口的石獅子都系上紅綢蓋上紅蓋頭，顯然是在辦場喜事。
“我家公子說了，今日大喜，來者皆是客！”大門外有人吆喝著，看到越軒幾人更是招呼得起勁，“幾位，不如進來喝杯喜酒吧！”
“貴府這是娶親？恭喜恭喜。”韓若非拱手，自然而然地走過去。
“嘿嘿幾位外地來的吧？今日是秦大公子納如夫人的大喜！”身旁有人道。
“竟是納如夫人？那這般排場真是少見。”韓若非敲敲掌心，笑瞇瞇看向越軒，“大喜日子，我們豈能拒絕主人家的好意呢，四哥你說是不是？”
越軒本不願多做耽擱，但韓若非既已進了人家門就沒有再出來的道理，只得由著他。一揮手，奉上幾枚金錠。
不愧是掌江南富庶之地的越王，出手好大方。唐霓暗想。
門邊的席上有人已喝得醉醺醺，聞言湊過來一臉神秘道：“這排場與秦公子娶妻之時相比那可小巫見大巫了！想那兩年前嘖嘖，可是擺了三天流水宴吶！”
兩年前？唐霓蹙眉，自言自語：“才兩年就納妾，這也太急了些。”
“要不怎麽說秦公子有福氣呢！”那人咧著嘴，“聽說秦夫人是個天下少有的絕色美人，待會如夫人拜堂她也會出來吧？嘿嘿總算可以好好看看……”
既然是絕色美人，秦大少怎麽又急著納妾？唐霓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這秦公子真是……嗝……”有人打著酒嗝接話，“艷福不淺……嗝，我等羨慕都羨慕不來啊！按說女人多忌妒，這位秦夫人不但成親一年多就由著丈夫納妾，如今還願意為妾室補辦婚宴，真是……容德並重啊！好福氣……嗝，好福氣！”
“的確好福氣……”韓若非看著掛了紅綢的門匾，瞇起眼。
唐霓皺眉：“……太過分了……”
“無甚稀奇。”越軒淡淡道。
唐霓瞥了瞥越軒和韓若非，心中略有不滿，轉向蒼陌：“這位秦公子都不顧及一下秦夫人的想法，成親才不久就納妾，實在有些過分，你說是不是？”
蒼陌皺皺鼻子，目中有光亮蔓延：“好香。”
作者有話要說：
☆、婚禮之變
“……”不帶這麽無視人的！唐霓忿忿然。
周圍幾個喝多了的客人擠在一處絮絮叨叨，由於人實在太多，倒也沒什麽人攔著他們：“聽說秦家的如夫人以前是個賣唱的，被秦公子一眼看上帶回府中。”
“一個賣唱丫頭也值得這麽大張旗鼓補辦婚宴？這秦夫人也太沒主母威儀了！”酒一喝多，就有人口無遮攔。
“你知道個啥！”有人歪歪扭扭走過來，“不過是母憑子貴，那如夫人有了身子而已，十個名醫來診，九個斷言是兒子，秦公子自然高興！”
先前喝多了的那人不屑：“不過是個兒子，也至於？”
“嘿嘿嘿嘿。”‘知情者’一臉神秘，“秦夫人美則美矣，卻是個不會下蛋的，秦公子是他秦家九代單傳的獨苗，想兒子都想瘋了。”
唐霓擰緊眉，面上隱隱可見怒氣：“這位兄臺吃著秦家的酒菜卻在背後如此議論秦家夫人，未免太過了吧！”用詞還這麽……這麽粗俗！
“爺有哪句說錯？那是餘杭最好的傅大夫確診了的！”那人揚揚酒杯，“秦夫人美艷無雙，卻無法繁衍子嗣，嘿嘿這世道還真是……公平得很吶！”
唐霓沒按捺住：“秦家竟許你這種鄙薄之人進來，真是煞風景！”
“嘁……”那人擡了擡眼皮，上下打量她，“小丫頭片子，沒人教你？這女人要是不會生，還有什麽用？再美也就是一花瓶罷了！”
“你胡說！”唐霓氣得擠過去理論，“你把女人當什麽？佛道有言，天生萬物，眾生平等，男女何來不同！”
“小丫頭長得不錯，怎麽滿口酸氣。你也說了是佛家道家，這麽不忿不如就當姑子去。”那人冷笑著，伸手去捏她下巴，“不過姑子怕是也不幹……”
當胸一腳，那人一下子被踹出大門。
先前還擠在一起的幾人面面相覷，對自己瞬間被擠開的十幾步距離莫名其妙。
蒼陌護在唐霓身前，風神俊秀卻殺氣重重：“找死。”
唐霓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好一會才慢慢平覆下來，拉住蒼陌：“對不起，是……是我太沖動，出門在外，本不該惹事生非。”
蒼陌的態度很明確，全然偏袒：“有我在，惹就惹。”
“不錯。”越軒冷冷道，“出言不遜，本就不必跟他客氣。”
見唐霓仍是垂首不語，韓若非安慰道：“那人言語間盡是酸意，多半與秦家無甚交情，打就打了，今日賓客盈門的，誰會註意一個小人。”
唐霓搖了下頭，擡臉看他們：“他說的那些……你們是不是也這麽想？女子……就只配做個生養工具麽？”
越軒掃她一眼：“有腦子的女人自然不至如此。”
韓若非微笑：“你自己方才不是說得很明白了麽？”
蒼陌思考了半晌，認認真真道：“別人不知道，你不是。”
眉間舒展開來，唐霓踮起腳遠遠望向廳堂，那一派滿目的喜色中，她似乎能看到有個煢煢身影默然而立。
“吉時到！”媒婆高亮的聲音下，秦家老夫人與主母秦夫人落座堂中。
秦夫人緩步自偏廳出來時，唐霓清晰地聽到全場齊齊倒抽了一口冷氣。幾人站得遠，身前又擠滿了來客，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一抹倩影看不清眉目。
說來九嶷柳宣兒也是個美人，遠遠望著恰如輕雲出岫弱柳扶風，只看個影子就是我見猶憐；而秦夫人則全然不同，不必走近就能切切實實感受到那般絕代風華，一轉身一婀娜，一起坐一風情，就連不經意間輕撫雲鬢的小動作，旁人做起來不過爾爾，她就能讓人生生看直了眼。
既是納妾，又是補辦的婚宴，成親的流程多半能減則減，秦家卻不然。
如夫人是個流浪到餘杭在茶寮賣唱為生的貧苦女子，早已沒有了親人故交，根本無從出嫁也無人來戲弄新郎。但秦老夫人認為秦家長孫的母親必須要做足面子，下婿與障馬車的步驟可以略去，催妝詩與青廬對拜是萬萬不能省的。故而早在前幾日秦府門外就搭成了一座小小青廬，此刻秦公子正在眾人簇擁下紅光滿面地念詩：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陽臺近鏡臺。誰道芙蓉水中種，青銅鏡裏一枝開。”
按照風俗，催妝詩乃是新郎催促新婦成妝所作，新娘聽了滿意才出閨閣上花轎，而這秦公子分明是借了他人的催妝詩念一遍就罷，若不是胸無點墨恐怕就是敷衍。
新娘子倒是不介意這個，由丫鬟扶著歡歡喜喜掀開門簾。
新娘子早就身在秦家，自然是用不著馬車花轎了，也就象征性地扶著腰在外慢慢踱了一圈。
雖然衣著寬松，還是看得出來新娘腹部已微微隆起，眾賓客很是識趣，雖說裏三層外三層圍成圈，但都距青廬十五步遠無人多邁一步。
透過門，青廬內紅燭熠熠，燭光下金光閃爍，依稀能看出是一對金豬，一塊天地牌位。
唐霓曾在書上看過，青廬也稱“百子帳”，新婚夫婦須在青廬拜堂求個多子多孫的好兆頭，夫妻拜堂也有拜天地、拜父母、夫妻交拜之說，這牌位應該就是拜天地之用，只是這金豬……“難道是秦家希望子孫像小豬一樣白白胖胖能吃能睡？”唐霓自語著，但這也太直白了些吧……
“豬寓意多產，與百子帳同理。”還是越軒釋疑，“秦家還真是重視子嗣。”
“原來如此。”韓若非笑得不懷好意，“還是四哥經驗豐富。”
拜過天地，秦公子小心牽著新娘步向廳堂。
這次唐霓幾人占到了前排的好位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秦夫人容貌。
大喜的日子，秦夫人也著了一身紅衣，相比新娘身上的妃色，秦夫人的紅衣紅得熱烈紅得華美紅得驕傲，紅得甚至……有一絲決絕，在這般濃烈的紅色映襯下，她的臉上非但沒有染上胭脂色澤反而顯得分外蒼白。分明是一臉淡漠的神情，一雙眼卻像是汪著兩潭山泉，仿佛只消一陣微風就能引得泉水噴湧而出。
秦夫人確實長得極美，此時唐霓卻完全沒有註意到她瑩白如玉的臉頰，她挺直秀美的鼻梁，她修長的頸項，甚至是裊娜妖嬈的身形，只看到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和緊抿的唇。
那嫣紅的唇上，甚至有了一點點發白的牙印。
她一定是很難過吧……唐霓想，卻還要強作鎮定，分明一千一萬個不願，目光卻一直註視著與別人拜堂的丈夫，半分不曾移開。像是受到她情緒的影響，唐霓也無端難受起來。
夫妻交拜已過，按禮節，如夫人需向正室斟茶拜禮。
大紅蓋頭由輕紗制成，並不會影響視物。新娘小心翼翼斟了盅茶，一步步走向秦夫人。
廳堂外已被圍得水洩不通，唐霓卻忽地感覺到有道疾風擦過衣袂，不知不覺中四周的氣息發生變化，似乎那新娘每走一步就有什麽在悄然改變。離秦夫人只有三步處，新娘突然一個踉蹌，手中托盤一偏，整個人竟直直向前撲去。
“可兒！”
秦公子驚呼，眼睛卻是僅僅鎖著新娘腹部。
秦夫人臉青了青。
在唐霓這個角度，卻清楚地看到原本新娘腳邊的軟墊與秦夫人身前的蒲團同時向著新娘傾倒的方向滑去，而新娘在觸地那一刻，倒地的速度一下慢了許多，倒像是被扶著緩緩坐在蒲團與軟墊之上。
有驚無險。
新娘怔了一怔，見身邊一地茶杯碎片，手足無措地望向秦公子。
秦公子急急扶她，前前後後確定無恙方才長出口氣，揮揮手：“這茶不敬了不敬了！”
秦夫人攥緊了袖口。
媒婆察言觀色，正欲喊出“送入洞房”，猛地平地起波，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狂風，呼嘯著奔襲而過將滿堂滿院的紅綢喜字統統掃落，就連門口的石獅，竟一聲尖利的風聲中轟然坍倒，上面的紅蓋頭盤旋著飛往遠處，消失於視線之外。
秦公子臉沈下：“不是說今天是黃道吉日？”
媒婆也百思不得其解：“這這這，今日這漫天的魚鱗雲，分明是好天氣啊！哪來這麽大風！”
“並非凡風，自然不可預料。”輕笑聲自賓客中傳來，唐霓隨眾人視線望去，卻是韓若非緩步而出。
秦夫人目中有什麽瞬息變換，慢慢起身：“公子這是何意？”
韓若非意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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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一回去，不管有意無意都是幫了越王的忙，京城裏那些官員各個都是人精，不管韓若非有心無心都會被扣上越王黨的帽子，太子就是想拉攏也不敢冒險。
唐霓一臉同情：“早聽大哥提過官場爾虞我詐人情紙薄，你還是躲遠些好。”
“也得躲得了才行。”韓若非苦笑，“四哥這次勢在必得，都堵到齊雲山來了。”
蒼陌盯著眼前的酸棗糕，小心翼翼放在嘴裏嘗了口：“打。”
“對！”唐霓連連點頭，“憑你們的身手就算打不過那麽多人，趁夜逃走應該不是什麽問題。”
韓若非撫額：“大小姐，你這四肢就別學人家頭腦簡單了，你以為我四哥為什麽挑這個時候來齊雲山？”
唐霓怒：“我好心給你出主意，你卻當作驢肝肺！”
韓若非啊了一聲：“抱歉抱歉，下次配合。”
唐霓隨手抓了個果子砸過去：“越王不是算著你回山的時間來堵你的麽？”
韓若非一把接住咬了口：“此一也。更重要的是——我齊雲山上下只師尊白羽真人一個真神仙，如今師尊名為閉關，實則上天述職，四哥要拿滿門師兄弟的血肉之軀要挾我實在太容易。”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即便得知消息，師尊最快也要月餘才能回來，四哥便是鉆了這個時間空子，又帶了這不多不少的禦前精銳來，真是拿捏得太好。
蒼陌認真剝著橘子：“奸細。”
唐霓附和：“對！打聽得那麽清楚，肯定是派中有奸細！”
韓若非並不意外：“齊雲之大，混個奸細並不難。”
“可是……”唐霓想了想，“我今天看過你們晨練，齊雲弟子各個武藝高強，就算比不上那幾個禦前精銳，但勝在人多啊，怎麽也不該平白受制。”
“你倒是有心。”韓若非笑，“只是玄門規則第一條，便是不得隨意欺淩凡人。玄門中人習法術修心性窺天道，本就於他人不公，若是仗著自己所學欺壓凡人，自會有天劫收拾。”
“自身安全受威脅時也不行麽？”唐霓道，“真虧。”
“再者……”韓若非目光微黯，“若連累師門與朝廷為敵，我還有何顏面繼續求道？更何況，我也不想與四哥反目。”
“自古難得雙全法。”唐霓犯愁，“太難為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奈何天家
“師兄師兄！”
幾人正商討應對之法，忽聽得有人拍門拍得砰砰響，同那清靈嬌俏的聲音一道打破僵局。
唐霓往蒼陌身後挪了挪：“你小師妹好像不太喜歡我。”
韓若非唇角彎彎，有意只將門開了一半，以自己身體擋住屋內光景：“若黎師妹？”
若黎不疑有他，拉著韓若非撒嬌：“師兄師兄，那東西我拿來啦，你幫我給她吧？”
韓若非挑起眉：“自己給去。”
若黎皺著臉，萬般為難：“我前幾天對她好兇的，她也不搭理我了……”
“那就更該道歉。”韓若非環臂胸前，“對了你說的人是誰來著？聽著耳生。”
“就是跟你一塊來的唐家小姐啊，討厭師兄你明知故問！”若黎扯著他的衣擺，可憐巴巴，“好師兄你最疼若黎了，就幫我這個忙嘛！”
唐霓聽得好奇，從韓若非身後探出頭來：“若黎妹妹你找我？”
“啊！”若黎嚇得跳開，“好啊師兄你誆我！”
韓若非一臉受傷：“師兄想著你不願見她才不告訴你的，真是不識好人心。”
師兄說什麽就信什麽，若黎扭扭捏捏，更覺不好意思。
唐霓自覺繞開韓若非：“我以為你不喜歡我才躲你的，沒有不搭理你。”
“我當然不喜歡你……”若黎偏著臉嘟噥。
“啊？”唐霓楞。
“那個……唐、唐姐姐……”腳尖不停畫著圈，若黎背著手，頭垂得幾乎看不見臉，“師兄跟我說啦，那鈴鐺是你的……”
唐霓和藹可親：“誰送的都不要緊，你喜歡就好。”
若黎抿抿嘴，不情不願地抽出個小小盒子：“我在山上，也沒有什麽能還你的……聽師兄說你不會功夫，這盒梨花飛刃挺好用，就給你防身吧。”
唐霓還來不及客氣，那小丫頭身形一閃又跑遠了，臨了還不忘留下一句：“不許你離師兄那麽近！”
韓若非看夠熱鬧，清清嗓子：“這梨花飛刃是師叔為若黎師妹定制，也算是樣寶貝，不臊她幾天可沒那麽容易拿出來。”
連小孩子都算計……不過小妹妹你好歹告訴我怎麽用啊。唐霓追出去，抽空在心裏鄙視了一下韓若非。
齊雲弟子的身法真不是蓋的，分明看她往山門前的長雍坪跑，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唐霓左右張望，只得拉住一個弟子：“這位……小哥，請問有看到若黎道長麽？”
那弟子轉過身來：“愛莫能助。”
唐霓一下松了手：“越……”
那人揚眉：“連這個都告訴了你，看來我那五弟很是信任姑娘。”
唐霓這才發現他一身寬袍緩帶錦衣繡靴，與齊雲弟子一例的青白二色道袍全然不同。暗自懊惱自己的粗心大意，連這麽明顯的裝束區別都沒註意，唐霓警覺地退開一步：“公子如何稱呼？”
出門在外自是不便吐露真名，那人就坡下驢：“越軒。”
極其相似的容貌總是會給人親切的錯覺，唐霓習慣性嘟噥了句：“越公子與韓道長兄弟不同姓，未免怪了些。”
越軒負手，與韓若非一模一樣的動作他做起來卻別有一番氣勢：“我為兄他為弟，算來也該他跟我姓。”
唐霓有意瞧著山門：“聽聞齊雲山門禁甚嚴，越公子在這長雍坪不太妥當吧。”
越軒並不在意：“姑娘也並非齊雲弟子，不也一樣四處閑逛。”
“我是韓道長帶進來的。”唐霓強調，“但公子……”
越軒嘴角一勾：“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們是雙生子，兄長來探望弟弟，守門道長通情達理自然不會阻攔。”
其實是你這幾天都在跟人攀交情吧……唐霓默默想，看著架勢八成又準備去勸韓若非回京呢。“公子是找韓道長麽？他去後山劍林了。”
越軒點點頭：“多謝。”
讓他到後山慢慢找去吧。唐霓偷偷幸災樂禍，腳下卻不敢耽誤匆匆趕回弟子房去通風報信。
韓若非的東衢閣在整個門派東部，劍林則在西邊後山，從長雍坪到東衢閣不算太遠，到劍林則起碼走上大半柱香的時間，這中間的時間差足夠他們幾人想想對策。
到東衢閣門口，唐霓環顧四周，見沒什麽人跟著，擡手敲了敲門：“蒼陌，你在麽？”
到底還是擔心越軒暗中跟蹤，為防萬一她還是采取迂回方式，叫了蒼陌的名字。
蒼陌果然顛顛地來開門，一雙眼亮晶晶：“你回來了。”
唐霓一進屋就反手關門：“韓道長，你哥混進來了。”
韓若非靠著窗，一派悠然自得：“你說我怎麽罰當值守門的弟子？韭菜炒茱萸似乎是個有意思的吃法。”
“我把他引到劍林去了，你快想想有什麽好法子。”唐霓心急，“多半是準備動手逼你回去的。”
“我若真想逼他，你們回來那日就該動手。”相似的嗓音透過門縫。
韓若非慢悠悠打開門：“那多謝四哥手下留情。”
越軒卓然立於門前，淡淡看著唐霓：“姑娘很謹慎，只是姑娘忘了齊雲山還有其他弟子。”
我以為你會相信我，況且齊雲山弟子也不是人人知道韓若非此時在哪啊。唐霓喪氣。
越軒像看出她心中所想：“我一開始就沒信過你，你說五弟在劍林，那他必然在離劍林最遠的地方。”所以只要問問離劍林最遠的是哪就成了。
唐霓漲紅臉，看韓若非的眼神也變作了“對不住弄巧成拙坑了你”。
蒼陌毫不客氣地將盤中酸棗糕一掃而空，拉著唐霓往外走：“別管他們。”
兄弟再次相對，再次緘默。
“五弟。”越軒伸出手，像是要拍拍弟弟的肩，卻只停於虛空，“你躲得夠久，跟我回去。”
韓若非盯著他的指尖，眼簾半垂：“四哥，自我開始研習道術那日起就知道，我此生親緣淺薄，故而格外珍惜。我不如你和二哥，心懷天下，抱負甚於其他，所以你們皆是帝王之材，而我只適合做閑雲野鶴。”
越軒輕輕道：“天下之人，誰能逃得開天下之事。”
“我何嘗不想回宮見見父皇母後，見見兄長姊妹，但我能做的也只有遠離朝堂，讓你們繼續旗鼓相當下去，或許我存在的最大意義，就是讓你們都投鼠忌器。”韓若非深深吸氣，盡吐心中所想：“祖制立嫡以長，如今嫡出不過我們三人，若你們最終拼得兩敗俱傷，只會白白便宜了我……這也是我能想到的，盡量保全你們的最好辦法。”
“你也說我與二哥旗鼓相當，不論將來我們哪一個登基，另一個都不會甘心，也難以讓人放心……這場奪位之爭，已是你死我活，再無法回頭。”越軒搖搖頭，目中也有傷感之色，“呵……親緣淺薄……宮墻之中，誰不是親緣淺薄？即便兒孫滿堂如父皇，又享過多少天倫之樂？”
“我長年在外，父皇為何如今這麽急著要召我回去？想來是你們這般明裏暗裏較量叫他齒冷。”韓若非苦笑，“說來，兩位皇子皆才能出眾，真是他教導有方……”
“五弟……你四哥不是鐵石心腸罔顧人倫之人。”越軒目光如水，似有暗流湧動，“就因為那雙龍之象，二哥猜忌我、排擠我，他為何向父皇建議將我封到越地？不過是江南雖富庶，卻重商輕武，民眾長年偏安一隅無法與北方彪悍民風相比。就連我那幾個姬妾，也不過是他施的美人計！”
二哥……竟已做到如此地步……韓若非偏了目光。
“我現在不能讓步，若他登上皇位，必會殺我。”越軒走近他，聲音低低響在耳側，“五弟，你真能眼睜睜看著四哥死？”
門外不遠，唐霓憂心忡忡來回踱步。
蒼陌咽下糕點：“你別擔心。”
唐霓皺著眉自言自語：“韓道長與你都不是省油的燈，越王要是來硬的根本沒有勝算，現在多半是使著親情招。”
蒼陌頭一歪：“那是什麽招數？”
“韓道長吃軟不吃硬。”唐霓在他身邊坐下，細細分析，“他先前也說了不願師門和朝廷沖突，可見情誼於他而言多重要。越王是他自小一起長大的親哥哥，而且雙龍之象也是將他倆綁在一塊說的，現在他在外修道，太子自然將火力全針對了越王一個人，這麽算來韓道長對越王或許有愧疚之心。”
蒼陌的註意力轉移到了不遠的紅豆杉上。
唐霓沒發現唯一的聽眾開了小差：“之前聽大哥說如今朝中太子和越王鬥得厲害，幾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越王若再拿自己生死相勸，韓道長必會動搖。再說皇上不可能看著他們一輩子，皇上千秋之後，說不定越王和太子兩黨會打起來，到時候牽扯的可就是無辜百姓了……”
蒼陌打起哈欠。
“這些韓道長就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啊……”唐霓嘆氣，“現在越王又想讓道長也參與算計自己親哥，真是……”
蒼陌也跟著郁悶：“麻煩。”
“可不是嘛。”兩人的思路終於能接上軌，唐霓又興奮起來。
“你管的太多。”蒼陌昏昏欲睡，“真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蛛絲馬跡
正如唐霓猜測的，韓若非當真同意了回京，只是在唐霓問他的時候總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琢磨著什麽其他事。
“事不宜遲，我都已安排妥當，明日一早便可出發。”越軒指點著地圖道，“我們先回餘杭，越王府早已準備好船只，一到餘杭我們便換船走運河，算來不出一月便可回長安。”
韓若非頷首：“四哥安排就是。”
唐霓拉拉韓若非袖子，小聲：“那你的長離法陣呢？”
這幾日因為越軒的關系，韓若非一直無法靜心鉆研布置法陣，若是去了長安這尋凰淚的事大約也是要擱置了。費了三月餘的時間，到明州，去九嶷，好不容易找著了機緣求得了陰陽印，還來不及驗證自己的修改能否可行，就要這樣半途而廢，實在是……韓若非笑了笑：“日後也是一樣。”
唐霓同情地看他：“你還能回來麽？”
白羽真人是法陣的創建者之一，韓若非是法陣的修改者，原本由他二人來行法陣最合適不過，只是如今韓若非眼看著要一去不回，恐怕只能等白羽真人回山再說。韓若非無力地嘆氣，為了這個法陣他廢寢忘食幾十個晝夜，幾百次設想又幾百次全盤推翻，硬是讓他為前人所不能為，個中滋味外人根本無法體會。如今只差最後一步，卻無法親手完成，就連旁觀都沒有機會。
“既然你要走，那我也不必留在齊雲山了。”唐霓道，“反正白羽真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我明日也先回明州。”
越軒似笑非笑：“怎麽，唐姑娘是明州人？”
唐霓暗道不好，倒忘了明州也屬越地，正在他管轄範圍之內，那麽沒輕沒重地交了底，現在改口也來不及了，只得老老實實道：“家父明州唐睿。”
“原來是唐家小姐。”越軒笑意更深，“五弟這也瞞著為兄，未免見外。”
韓若非側了身，將唐霓擋在身後：“四哥我已答應隨你回去，別難為他們。”
“五弟說笑。”越軒微微欠身，溫和有禮，“唐姑娘不妨與我們一同回京？”
經過韓若非的暗示，唐霓現在看他只覺得黃鼠狼給雞拜年，本能地想要拒絕：“我就不用去了吧……”
越王笑容不減：“前日在下誤會了姑娘與舍弟的關系，一時興奮飛鴿傳書告知父親五弟已有了心上人，此次將一同帶回京城。”
果然沒安好心！唐霓訕笑：“民女怎麽配得上韓道長呢，還勞煩越公子跟令尊解釋。”
越王走近她，壓低聲音一臉無奈：“本王話已說出口，此次若是沒帶人回去，怕是還來不及解釋便被父皇以欺君之罪論處了，朝中想看本王笑話的不在少數，還望唐小姐幫本王一次，與五弟一起親自向父皇解釋。”
唐霓敢怒不敢瞪，心中把韓若非遷怒了一遍——果真是一母同胞，一樣無賴！
“我也去。”蒼陌目不斜視，專心研究著兩個文玩核桃。
唐霓心中暖意流動，還是你靠得住！
此人身手不弱，越王自然是不願他跟著的，只是明示暗示幾次這是他們的家事，此人偏偏裝作沒聽到，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真不知是臉皮太厚還是目中無人。僅僅瞬間不悅，越王馬上又恢覆笑若春風的模樣：“也好，想必父親也很想見見五弟好友。”到底男女有別，你總不見得能時刻在她身邊。
蒼陌沒回應，哢一聲，兩個文玩核桃被同時捏碎，還沒指甲大的兩塊核桃仁掉出來，埋在碎屑堆成的小山之下。“這麽小。”
唐霓揉揉額角：“那個不是吃的啊。”
蒼陌全然沒聽她的，扒拉出桃仁丟進嘴裏：“不好吃。”
“都說了不是吃的……”唐霓撫額。
韓若非回山不過幾日時間又急著走，師兄弟們半是不解半是慶幸，尤其是被他罰吃一個月韭菜炒茱萸的守門弟子。
“別以為我走了就不用受罰。”韓若非笑得可親，“若黎，看著他。”
剛剛昂揚起來的情緒頓時低落回去，齊雲山上下誰人不知若黎是個小霸王，除了白羽真人與韓若非師徒不敢惹，其他人誰也沒有放在眼裏過。對韓若非更是忠心耿耿崇拜之情堪比星辰大海，若非師兄說花是綠的就絕不會是紅的，師兄說誰要受罰一百年她就會逼著那人服刑到死……守門弟子頹唐得簡直如同方才被山風掃落的枯枝敗葉。
“師兄走好……”守門弟子吸吸鼻子，“一路順風……”
相比守門弟子的欲哭無淚，若黎真的是哭成了帶雨梨花：“師兄……你這次什麽時候回來呀……”
韓若非摸摸她頭：“過陣子吧。”
“嗚……”若黎一下子撲進他懷裏，“師兄你說好為若黎創個‘一樹梨花一溪月’的招，都沒作數呢……”
韓若非輕輕將她拉開一步：“師兄幾時說話不作數過？在你房間桌上，好好練。”
若黎哭得更兇，抱著他手臂不撒手：“師兄以前一直拖著，如今這麽爽快一定是不打算回來了……嗚……”
越軒側首：“不如若黎道長也與我們同去？”
若黎眼睛一亮：“好呀好呀！”
韓若非斂了笑容：“不許去。”
若黎一怔：“為什麽……”
韓若非嚴肅：“你當門規是什麽？”
若黎被嚇得一縮，一指唐霓：“那她也不許去！”
我也不想去啊……唐霓表示自己很是無辜。
“這可不行。”越軒慢慢道。
若黎嘴撅得半天高，卻被眼前兩人陡然生出的氣勢唬住，不敢再有異議。
蒼陌早徑自鉆進了馬車，掀起車簾沖著唐霓招呼：“坐這。”
蒼陌總是能無意間給人好心情，韓若非嘴角彎起，不過也常常讓人不爽就是了，以前是他，此時是他的四哥。
越王財大氣粗，一路快馬加鞭全然不愛惜馬力，除了必要的休息，一路都不曾停頓，震得唐霓頭暈目眩渾身酸疼。以跑死好幾匹馬的代價，短短七日，幾人就進入了餘杭地界。
變數已降低了大半，越軒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心急。按照最慢速度天黑也能到越王府，連日來趕路趕得太緊，也的確難為了唯一跟隊的姑娘。
說來唐霓也算是有些骨氣，分明身體不好受不了趕路勞頓，卻硬是不吭一聲咬牙堅持了下來，還談笑自若，若不是看出她冬日裏還冷汗涔涔只怕幾人都會被騙過去。
還真是個有趣的姑娘。望著正拿袖子擋住臉一口口喝水的唐霓，越軒沒發現自己噙了一抹笑。
幾人暫時落腳的是餘杭西山附近，靠近城郊的一處大宅旁。
此處風景秀美，依山傍水的，就是外行人也看得出風水甚好，而這大宅子也修得氣派非常，飛檐鬥拱雕梁畫棟，富麗堂皇之餘卻少了些精致風雅流於俗氣，可見這宅子主人富雖富矣，卻沒什麽講究。
而此時，大宅裏裏外外喜氣洋洋人滿為患，就連門口的石獅子都系上紅綢蓋上紅蓋頭，顯然是在辦場喜事。
“我家公子說了，今日大喜，來者皆是客！”大門外有人吆喝著，看到越軒幾人更是招呼得起勁，“幾位，不如進來喝杯喜酒吧！”
“貴府這是娶親？恭喜恭喜。”韓若非拱手，自然而然地走過去。
“嘿嘿幾位外地來的吧？今日是秦大公子納如夫人的大喜！”身旁有人道。
“竟是納如夫人？那這般排場真是少見。”韓若非敲敲掌心，笑瞇瞇看向越軒，“大喜日子，我們豈能拒絕主人家的好意呢，四哥你說是不是？”
越軒本不願多做耽擱，但韓若非既已進了人家門就沒有再出來的道理，只得由著他。一揮手，奉上幾枚金錠。
不愧是掌江南富庶之地的越王，出手好大方。唐霓暗想。
門邊的席上有人已喝得醉醺醺，聞言湊過來一臉神秘道：“這排場與秦公子娶妻之時相比那可小巫見大巫了！想那兩年前嘖嘖，可是擺了三天流水宴吶！”
兩年前？唐霓蹙眉，自言自語：“才兩年就納妾，這也太急了些。”
“要不怎麽說秦公子有福氣呢！”那人咧著嘴，“聽說秦夫人是個天下少有的絕色美人，待會如夫人拜堂她也會出來吧？嘿嘿總算可以好好看看……”
既然是絕色美人，秦大少怎麽又急著納妾？唐霓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這秦公子真是……嗝……”有人打著酒嗝接話，“艷福不淺……嗝，我等羨慕都羨慕不來啊！按說女人多忌妒，這位秦夫人不但成親一年多就由著丈夫納妾，如今還願意為妾室補辦婚宴，真是……容德並重啊！好福氣……嗝，好福氣！”
“的確好福氣……”韓若非看著掛了紅綢的門匾，瞇起眼。
唐霓皺眉：“……太過分了……”
“無甚稀奇。”越軒淡淡道。
唐霓瞥了瞥越軒和韓若非，心中略有不滿，轉向蒼陌：“這位秦公子都不顧及一下秦夫人的想法，成親才不久就納妾，實在有些過分，你說是不是？”
蒼陌皺皺鼻子，目中有光亮蔓延：“好香。”
作者有話要說：
☆、婚禮之變
“……”不帶這麽無視人的！唐霓忿忿然。
周圍幾個喝多了的客人擠在一處絮絮叨叨，由於人實在太多，倒也沒什麽人攔著他們：“聽說秦家的如夫人以前是個賣唱的，被秦公子一眼看上帶回府中。”
“一個賣唱丫頭也值得這麽大張旗鼓補辦婚宴？這秦夫人也太沒主母威儀了！”酒一喝多，就有人口無遮攔。
“你知道個啥！”有人歪歪扭扭走過來，“不過是母憑子貴，那如夫人有了身子而已，十個名醫來診，九個斷言是兒子，秦公子自然高興！”
先前喝多了的那人不屑：“不過是個兒子，也至於？”
“嘿嘿嘿嘿。”‘知情者’一臉神秘，“秦夫人美則美矣，卻是個不會下蛋的，秦公子是他秦家九代單傳的獨苗，想兒子都想瘋了。”
唐霓擰緊眉，面上隱隱可見怒氣：“這位兄臺吃著秦家的酒菜卻在背後如此議論秦家夫人，未免太過了吧！”用詞還這麽……這麽粗俗！
“爺有哪句說錯？那是餘杭最好的傅大夫確診了的！”那人揚揚酒杯，“秦夫人美艷無雙，卻無法繁衍子嗣，嘿嘿這世道還真是……公平得很吶！”
唐霓沒按捺住：“秦家竟許你這種鄙薄之人進來，真是煞風景！”
“嘁……”那人擡了擡眼皮，上下打量她，“小丫頭片子，沒人教你？這女人要是不會生，還有什麽用？再美也就是一花瓶罷了！”
“你胡說！”唐霓氣得擠過去理論，“你把女人當什麽？佛道有言，天生萬物，眾生平等，男女何來不同！”
“小丫頭長得不錯，怎麽滿口酸氣。你也說了是佛家道家，這麽不忿不如就當姑子去。”那人冷笑著，伸手去捏她下巴，“不過姑子怕是也不幹……”
當胸一腳，那人一下子被踹出大門。
先前還擠在一起的幾人面面相覷，對自己瞬間被擠開的十幾步距離莫名其妙。
蒼陌護在唐霓身前，風神俊秀卻殺氣重重：“找死。”
唐霓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好一會才慢慢平覆下來，拉住蒼陌：“對不起，是……是我太沖動，出門在外，本不該惹事生非。”
蒼陌的態度很明確，全然偏袒：“有我在，惹就惹。”
“不錯。”越軒冷冷道，“出言不遜，本就不必跟他客氣。”
見唐霓仍是垂首不語，韓若非安慰道：“那人言語間盡是酸意，多半與秦家無甚交情，打就打了，今日賓客盈門的，誰會註意一個小人。”
唐霓搖了下頭，擡臉看他們：“他說的那些……你們是不是也這麽想？女子……就只配做個生養工具麽？”
越軒掃她一眼：“有腦子的女人自然不至如此。”
韓若非微笑：“你自己方才不是說得很明白了麽？”
蒼陌思考了半晌，認認真真道：“別人不知道，你不是。”
眉間舒展開來，唐霓踮起腳遠遠望向廳堂，那一派滿目的喜色中，她似乎能看到有個煢煢身影默然而立。
“吉時到！”媒婆高亮的聲音下，秦家老夫人與主母秦夫人落座堂中。
秦夫人緩步自偏廳出來時，唐霓清晰地聽到全場齊齊倒抽了一口冷氣。幾人站得遠，身前又擠滿了來客，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一抹倩影看不清眉目。
說來九嶷柳宣兒也是個美人，遠遠望著恰如輕雲出岫弱柳扶風，只看個影子就是我見猶憐；而秦夫人則全然不同，不必走近就能切切實實感受到那般絕代風華，一轉身一婀娜，一起坐一風情，就連不經意間輕撫雲鬢的小動作，旁人做起來不過爾爾，她就能讓人生生看直了眼。
既是納妾，又是補辦的婚宴，成親的流程多半能減則減，秦家卻不然。
如夫人是個流浪到餘杭在茶寮賣唱為生的貧苦女子，早已沒有了親人故交，根本無從出嫁也無人來戲弄新郎。但秦老夫人認為秦家長孫的母親必須要做足面子，下婿與障馬車的步驟可以略去，催妝詩與青廬對拜是萬萬不能省的。故而早在前幾日秦府門外就搭成了一座小小青廬，此刻秦公子正在眾人簇擁下紅光滿面地念詩：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陽臺近鏡臺。誰道芙蓉水中種，青銅鏡裏一枝開。”
按照風俗，催妝詩乃是新郎催促新婦成妝所作，新娘聽了滿意才出閨閣上花轎，而這秦公子分明是借了他人的催妝詩念一遍就罷，若不是胸無點墨恐怕就是敷衍。
新娘子倒是不介意這個，由丫鬟扶著歡歡喜喜掀開門簾。
新娘子早就身在秦家，自然是用不著馬車花轎了，也就象征性地扶著腰在外慢慢踱了一圈。
雖然衣著寬松，還是看得出來新娘腹部已微微隆起，眾賓客很是識趣，雖說裏三層外三層圍成圈，但都距青廬十五步遠無人多邁一步。
透過門，青廬內紅燭熠熠，燭光下金光閃爍，依稀能看出是一對金豬，一塊天地牌位。
唐霓曾在書上看過，青廬也稱“百子帳”，新婚夫婦須在青廬拜堂求個多子多孫的好兆頭，夫妻拜堂也有拜天地、拜父母、夫妻交拜之說，這牌位應該就是拜天地之用，只是這金豬……“難道是秦家希望子孫像小豬一樣白白胖胖能吃能睡？”唐霓自語著，但這也太直白了些吧……
“豬寓意多產，與百子帳同理。”還是越軒釋疑，“秦家還真是重視子嗣。”
“原來如此。”韓若非笑得不懷好意，“還是四哥經驗豐富。”
拜過天地，秦公子小心牽著新娘步向廳堂。
這次唐霓幾人占到了前排的好位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秦夫人容貌。
大喜的日子，秦夫人也著了一身紅衣，相比新娘身上的妃色，秦夫人的紅衣紅得熱烈紅得華美紅得驕傲，紅得甚至……有一絲決絕，在這般濃烈的紅色映襯下，她的臉上非但沒有染上胭脂色澤反而顯得分外蒼白。分明是一臉淡漠的神情，一雙眼卻像是汪著兩潭山泉，仿佛只消一陣微風就能引得泉水噴湧而出。
秦夫人確實長得極美，此時唐霓卻完全沒有註意到她瑩白如玉的臉頰，她挺直秀美的鼻梁，她修長的頸項，甚至是裊娜妖嬈的身形，只看到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和緊抿的唇。
那嫣紅的唇上，甚至有了一點點發白的牙印。
她一定是很難過吧……唐霓想，卻還要強作鎮定，分明一千一萬個不願，目光卻一直註視著與別人拜堂的丈夫，半分不曾移開。像是受到她情緒的影響，唐霓也無端難受起來。
夫妻交拜已過，按禮節，如夫人需向正室斟茶拜禮。
大紅蓋頭由輕紗制成，並不會影響視物。新娘小心翼翼斟了盅茶，一步步走向秦夫人。
廳堂外已被圍得水洩不通，唐霓卻忽地感覺到有道疾風擦過衣袂，不知不覺中四周的氣息發生變化，似乎那新娘每走一步就有什麽在悄然改變。離秦夫人只有三步處，新娘突然一個踉蹌，手中托盤一偏，整個人竟直直向前撲去。
“可兒！”
秦公子驚呼，眼睛卻是僅僅鎖著新娘腹部。
秦夫人臉青了青。
在唐霓這個角度，卻清楚地看到原本新娘腳邊的軟墊與秦夫人身前的蒲團同時向著新娘傾倒的方向滑去，而新娘在觸地那一刻，倒地的速度一下慢了許多，倒像是被扶著緩緩坐在蒲團與軟墊之上。
有驚無險。
新娘怔了一怔，見身邊一地茶杯碎片，手足無措地望向秦公子。
秦公子急急扶她，前前後後確定無恙方才長出口氣，揮揮手：“這茶不敬了不敬了！”
秦夫人攥緊了袖口。
媒婆察言觀色，正欲喊出“送入洞房”，猛地平地起波，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狂風，呼嘯著奔襲而過將滿堂滿院的紅綢喜字統統掃落，就連門口的石獅，竟一聲尖利的風聲中轟然坍倒，上面的紅蓋頭盤旋著飛往遠處，消失於視線之外。
秦公子臉沈下：“不是說今天是黃道吉日？”
媒婆也百思不得其解：“這這這，今日這漫天的魚鱗雲，分明是好天氣啊！哪來這麽大風！”
“並非凡風，自然不可預料。”輕笑聲自賓客中傳來，唐霓隨眾人視線望去，卻是韓若非緩步而出。
秦夫人目中有什麽瞬息變換，慢慢起身：“公子這是何意？”
韓若非意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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