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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頭,卻見唐霓靠樹坐下,低著頭,整個人縮在一處。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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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強忍笑意,緩步走到墻邊,念念有詞半晌,自昏暗處一下把那個影子揪了出來。

幾人齊齊倒吸口涼氣,精神全面繃緊,只待墻邊二人開打就跑。

韓若非完全沒有用任何法器,也沒見施什麽術法,就那麽簡簡單單拎著影子朝他們施施然走來。

幾人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像是盯著一個怪物。

韓若非把影子往香案前一丟,抱臂:“自己交代吧。”

“陸公子。”影子躊躇幾步,軟軟糯糯地開口,聲音分明與柳宣兒全然不同。

陸斯言沈默了半晌,憋出一句:“你可真的是柳姑娘?”

影子長嘆一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如電。”

陸晼晩從哥哥身後探出頭:“也就是說不是咯?”

影子扶了扶雲鬢:“是耶非耶何必較真,是真是假何必深究,人生本就大夢一場,朝為繈褓小兒,暮為耄耋老人,所經歷的也都不過是夢中之夢罷了,人死一切皆散,我是誰又有什麽意義呢?”

陸斯言垂首,低低感嘆:“說的不錯。”

唐霓卻搖頭:“但你還在,陸大哥還在,陸大哥的真心也還在,自然有意義。”

那影子噎了一噎:“陸公子所求不過是探知這世間何謂真情,既然如今已懂了,我也當功成身退。”

陸斯言茫然:“你……是我認識的那個柳姑娘,還是,變化出來誆我死心的小鬼?”

“你才是小鬼……”影子幾不可聞地嘟噥了一句,重又柔聲道,“公子在墻內彈了七日琴,妾身聽了七日,本以為以心意相通,原來……”

不錯,這的確是當日她說過的話。

“妾身能得公子這樣的知音人,縱然日後依舊難逃風塵,也再無遺憾了。”

那日她盈盈一禮,我見猶憐。

“知音難求,斯言並非俗人,只要姑娘願意,斯言必將明媒正娶將姑娘風風光光擡進門,以後也絕不納妾。”

那日他斬釘截鐵,言出必踐。

陸斯言心頭一酸:“當日斯言說自己並非俗人,並不在意門第,如今也是一樣……人鬼又如何,只要姑娘願意,斯言願與姑娘相守偕老。”

“別別別,我就是出來逗逗你玩的,你別當真啊!”影子一急,竟連說話聲音也變得又甜又脆,簡直像個……像個小孩。

陸斯言楞住。

韓若非沖著影子笑:“你以為那麽容易混過去麽。”

影子認命地嘆氣,低著頭在眾人詫異目光中不情不願地慢慢縮小再縮小,最終變作一個八歲孩童模樣,圓臉大眼,活脫脫一個年畫裏的胖娃娃。雙丫髻上的玉質小環叮當作響,小丫頭扭扭捏捏玩著手指,時不時偷眼瞥瞥韓若非,似是對他有些忌憚。

莫說陸斯言,在場一眾除了韓若非全傻眼。敢情和陸斯言幽會談情私定終身的是個小孩?

陸公子一手指著她抖抖抖:“你你你……你是誰……”

小女孩跳到他身前:“換個模樣你就不認識我啦?陸公子?”

陸斯言臉綠了:“你……你到底是……”他可以接受對方是青樓女子,也可以接受對方不是人,但絕不能接受對方是個小孩!他陸斯言好歹也是寒窗苦讀十年的聖人門生不是禽獸……話說回來,他好像的確險些幹了禽獸的事,想通這茬的陸大公子簡直想去找個水溝把自己淹死。

小女孩負手踱步,看上去煞是委屈:“你每天都彈同一首曲子,還彈得那麽難聽,我實在受不了才吹笛來糾正你的,沒想到你非但不改還跑出來找我,我沒辦法只能照你畫的畫變啦。”

陸公子負氣:“誰讓你聽了!你一個妖怪無故來我家作什麽!”

小女孩鼓著嘴:“誰是妖怪!你才是妖怪呢!我要走了你別哭!”

“我為什麽要哭?”陸公子沒有意識到自己回到了幼年時期,“要不是你根本就不會……你這罪魁禍首!”

臉鼓成了包子,小女孩針鋒相對:“你怎麽不說你自己沒用!”

“你!”陸公子惱羞成怒,“今日看韓道長不收了你這小妖怪!”

“你才是妖!”小女孩擡腳踹他。

唐霓和陸晼晩看得幸災樂禍,陸公子被一個小孩子耍的團團轉,還因為這個被父親吊起來打,嘖嘖要是傳出去真是一段佳話啊。

“好了。”看夠了戲的韓若非拉住小女孩,“你就不能安分些?沒多少道行還敢惹事,今日要是遇上個沒見識的,看不把你打得魂飛魄散!”

小女孩撅起嘴,扭著身子:“哦。”

“還有陸公子。”韓若非似笑非笑,“她若真走了,你陸家可就大難臨頭。”

幾人不解。

韓若非牽過女孩:“她是你陸家的鎮宅童子,幾代以前就跟著你們,保你陸家子孫平安福澤綿長。”

小女孩抱胸,一臉趾高氣揚:“快叫聲老祖宗!”

陸晼晩奇道:“和傳說的鎮宅獸一樣?”

小女孩跺腳:“你才獸你才獸!我叫寧敷,是童子童子!沒見識的小丫頭!”

陸晼晩拉拉她頭發:“你看上去比我還小。”

小女孩扭臉:“野丫頭沒禮貌!你還是我看著長大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曾經滄海

陸斯言死心了,徹底死心了,徹底得整個人都郁結了。一連幾天陸家上下都詫異地看到大公子消沈到每日借酒消愁,病病懨懨的見誰都不說話,好幾次神情恍惚地來到偏院,剛邁進門就如夢初醒一般轉身就走。

“他跑什麽啊……”寧敷趴在樹梢半隱半現。

“大約是怕見你。”韓若非背靠著樹看熱鬧。

“我又不是只呆在這裏。”寧敷歪頭,“我昨晚還去過他房裏來著,只是沒讓他看到罷了。”

“你還是別讓他知道。”韓若非打趣,“免得他離家出走。”

寧敷故作老成地嘆氣:“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越來越沒用了,逗他玩玩而已至於麽。”

韓若非也跟著嘆氣:“陸家祖上於你有恩,你卻這麽捉弄他們後人,真是作孽。”

寧敷托腮:“那是我太過分了?要不我去給他道個歉?”

“我看不必。”韓若非及時阻止,“他是傷情,見著你只能更傷心。”

寧敷聳肩:“那就不關我的事……哎?唐家丫頭來這幹嗎?”

韓若非意外,順著寧敷所指的方向望去,下意識用幻術隱去了身形。

唐霓抱了張琴,四下張望一陣後走到陸斯言慣常彈琴的小石亭,挑個舒服的位子坐下,深深吸口氣,素手撫弦,泠泠之聲應手而出。

“鳳求凰誒。”寧敷輕聲,“彈得比陸斯言好。”

韓若非嘴角微彎。

鳳求凰本就纏綿,當初司馬相如一曲求得卓文君後更是帶上了浪漫色彩,恰若三月桃花紛紛而下落在淙淙流水之上,得一個落花有意流水有情,雙雙翩然遠去的意境,而唐霓彈來卻更有一番江闊天清的悠遠,細細聽之,又似是藏著一分羨慕一分釋然,卻不知是羨慕誰、釋然什麽。

一曲畢,又從頭。烏衣公子扶著院門默然。

觸景傷情,陸斯言曾以為自己再不願踏足那個角落,沒想到今天聽到熟悉的琴聲還是忍不住走過去。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彈琴的女子低低哼唱,背影看來遠若雲端,皎若幽蘭。

陸斯言如夢如幻:“柳姑娘……”

琴聲一頓,女子緩緩起身,順著陽光揚起臉回眸一笑,帶起一片燦爛:“我就知道這樣能把陸大哥引來。”語中帶著小小的得意。

“唐妹妹……”陸斯言心緒覆雜,本能地想躲,卻礙於禮數不好落荒而逃。

見他一副落魄模樣,唐霓取笑:“先前陸大哥要娶柳姑娘的事鬧那麽大,如今再無消息不知有多少人要唱‘王孫公子本無情’了。”

陸斯言深深一揖:“先前是斯言沖動無禮,在那麽多人面前叫妹妹下不來臺,給妹妹賠罪。”

唐霓搖搖頭:“大哥不必介懷,唐霓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陸斯言愧疚:“先前得罪之處還請妹妹就當沒發生過,日後……斯言定會好好待妹妹。”

唐霓一臉寬宏大量:“陸大哥其實不必……”

陸斯言認真:“斯言過幾日就去明州提親,早日娶妹妹過門。”

唐霓輕輕嘆了口氣,指著琴道:“鳳飛翺翔,四海求凰。鳳和凰才相配,陸大哥很清楚,唐霓並非你的凰。”

陸斯言認錯態度良好:“妹妹可還是介意?斯言今後不會再生旁心,必定對妹妹一心一意。”

唐霓眺望墻外天空:“說實話,我此番來九嶷,除了有事要辦之外,也是來退親的。”

“你也要退親?”陸斯言脫口而出後才發現這個“也”字似乎用得不太妥當。

“唐霓體弱多病,陸家是將門,並不合適。”唐霓似是完全沒有註意到他的失言,“而且……先前唐霓病重,多虧了韓道長的救命之恩,唐霓……已許給韓道長了。”

“什麽?”韓若非愕然,手中把玩的樹枝一下斷成兩截。

陸斯言心中五味雜陳,原來是唐家出爾反爾……但前幾天自己當著眾人面退親,這明面上儼然成了陸家理虧,現在唐霓那麽輕輕巧巧一說明,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也沒什麽說不過去的,自己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強求,這真是……造了什麽孽啊!

“陸大哥通情達理,這婚約既然已經退了就隨它去吧。”唐霓笑得慧黠,“也未嘗不是好事。”

陸斯言苦笑,沒想到自己這婚約開始於兩家長輩的戲言,結束於一場笑話,正欲開口答應,卻——

“唐!霓!”

呼呼風聲,一道黑影擦著鬢發而過狠狠抽打在亭柱上,登時倏倏落下不少石末。唐霓傻了半日,怒目而視:“陸晼晩你瘋了!”

陸斯言急急攔住妹妹:“晼晚你怎麽對唐妹妹動起手來了!”

陸晼晩臉色鐵青,揚鞭直指唐霓:“我哥哪裏不好了你要悔婚!”

一涉及陸斯言的事陸晼晩就會變得特別暴躁易怒,方才對唐霓已經算是手下留情,換做別人敢在哥哥這個問題上惹她,早被打得非死即殘了。

這丫頭哪冒出來的,唐霓暗自叫苦,斟酌著詞句盡量不刺激陸大小姐:“是陸大哥先悔婚的來著。”

“不許騙我!”鞭聲一響,“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哥已經準備提親你不肯!你居然不肯!”

明明看過四下沒人的啊,唐霓後退:“韓道長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總該先報恩吧。”

指間的樹枝蓄勢待發,韓若非郁悶,什麽時候許給我的我怎麽不知道,這黑鍋背得真冤枉。

陸晼晩怒不可遏,箭步上前揪住她:“報恩的方法多了,為什麽非要以身相許?再說韓若非是個道士!六根清凈娶什麽妻?你分明是借口!”

誰說道士不能娶妻?我又不是和尚。韓若非腹誹。

唐霓別開臉:“我可以一直跟著他,等他還俗。”

“去你的!”陸晼晩狠狠推開她,“我認識你多少年了?你唐霓還做不出那種死纏爛打的事!”

身體保持不了平衡,一下子摔在琴案上,唐霓也生起氣來:“這是我和你哥的事,你哥都同意了!你出來反對算什麽事?”

陸晼晩瞪著她,慢慢的眼裏有水汽氤氳,鼻尖竟紅了:“你明知道我就一個哥哥!我好不容易接受你當我嫂子,現在你又反悔了,要是我哥以後娶一個像柳宣兒那樣的,她肯定不會喜歡我的!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更何況是妹妹!”

陸斯言怔住。

原本盛氣淩人的聲音也抽搐起來,陸晼晩抹抹眼:“我們打小就熟,你當我嫂子是最好的,咱們以後還能和以前一樣。要是換了別人……換了我都不認識的人,她要是在我哥面前說我壞話,我哥不喜歡我了怎麽辦?她拉著我哥分家搬走可怎麽辦?她要是狐貍精害我哥可怎麽辦!”

“晼晚……”陸斯言一臉頭疼,“就算哥哥不娶親,你以後也是要嫁出去的啊。”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眼淚一串串往外飛,“要麽招個入贅的,要麽我就老在家裏!”

唐霓扶著琴案長長嘆氣:“陸大哥你們把她寵壞了。”

“我不管,你不許退婚!”陸晼晩甩著鞭子不依不饒,鞭稍在唐霓眼前晃來晃去仿佛眨眼間就會落到臉上。

極其微弱的破空之聲襲來,陸晼晩正在撒潑打滾,只覺虎口一痛,整個手腕頓時失去力氣,鞭子啪一聲落在地上。

白衣閃過,翩翩少年長身玉立,瞬息間帶著唐霓移開十步。

“道歉。”蒼陌冷冷看著陸晼晩,那眼神簡直要把她活剝了往火鍋裏涮一涮。

好快的身手,韓若非將差點發出的樹枝收回掌心,繼續觀望。

從未見過此等功夫,陸晼晩楞了半天,硬著頭皮:“我為什麽要道歉,是她先悔婚的!”

蒼陌一掌拍過去,淩厲掌風直取天靈蓋。

這功力一看就不是能硬接下的,陸晼晩嚇得雙腳生風眨眼便逃出丈遠。

“蒼陌。”唐霓制止,“這是我和晼晚的事。”

蒼陌盯著陸晼晩:“她要跟我修仙,不成親。”

陸晼晩遠遠沖著唐霓喊:“你要當女道士去?”

“我才不當。”唐霓撫額。

蒼陌看她一眼:“那也不成親。”

韓若非很懷疑,這家夥知道什麽是成親麽?

聽說成親就是兩個人永遠在一塊。蒼陌想,她要修仙,當然不能跟別人在一塊。

唐霓默然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擡起頭正視陸家兄妹:“晼晚,你該知道退婚對女子而言不是什麽好事。”

陸晼晩淚眼朦朧:“那你還退!”

唐霓輕輕搖頭:“我的身子向來不好,這你是知道的。”

陸斯言皺眉:“斯言絕無嫌棄妹妹的意思。”

“我知道陸大哥不會介意,但世伯會。”唐霓嘆了口氣,“陸家是將門,陸大哥棄武從文已經讓世伯失望,若是……若是孫兒的體質也不好,陸家真的是後繼無人了……”

陸晼晩不服:“你當我死的!”

“自古以來還沒有女子官拜大將軍,你有把握做第一個?”唐霓沈聲道,“陸家不該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兒媳。這麽多年世伯從未和父親提起這門親事,我也早想明白其中關節——此番我來退婚,既是父親的意思,也是了去世伯心結。”

難怪自唐霓進門就略顯尷尬,陸斯言退婚後又一直是松氣的模樣,原來……角落裏的韓若非敲敲掌心,若有所思。

一陣沈默。

作者有話要說:

☆、九嶷袁周

唐霓本想避過所有人,尤其是陸晼晩和蒼陌動不動就拔刀相助卻總幫倒忙的,沒成想這倆竟迎頭碰上;瞞著韓若非則是下意識所為,誰知韓若非也旁觀了所有。

唯一慶幸的是,她並不知道韓若非也在。

“嘩,原來陸斯言被戴綠帽子了!”寧敷唯恐天下不亂。

“小孩子別亂說話。”韓若非糾正她,“那不叫戴綠帽子。”

“那叫什麽?”寧敷來了興致,“紅帽子還是黃帽子?”

韓若非揉揉額角:“算了。”

這邊廂韓若非和寧敷傳音入密聊得開心,那邊廂陸晼晩啞口無言,陸斯言拍了板,唐陸兩家婚約作罷,急急拖著妹妹跑了。

只剩下唐霓和蒼陌。

安靜了許久,唐霓終於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你彈琴的時候。”少年側身站得筆直,有朵雲飄來擋住光線,陰影中看不清神色。

唐霓郁悶,這麽遠還能聽到琴聲,看來真是估計不足。

蒼陌忽然轉過身,定定地看著她:“你能想起這首曲子,一定也會想起我來,”

“可……”唐霓摸不著頭腦,“這是我從小學的,我當然記得啊。”

蒼陌執拗地搖頭:“不對。”

唐霓明智地放棄探究,像哄自家妹妹那樣哄他:“好了,你們修道之人不是萬事看機緣麽?機緣到了我或許就想起來啦。”

蒼陌目中閃過一絲不確定,緩緩湊近,伸手撫上她的臉頰

帶著海水味道的氣息與微涼的手指一同移動,撫過她深入淺出的眉,撫過她因驚訝大睜的雙眼,撫過線條柔和的鼻尖,最後落在唇上……

唐霓一顫,本能地揚起手。

“沒以前好看”蒼陌的話音和巴掌聲一同落下,二人俱楞。

“你說什麽?”

“你又打我……”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迷惑,一委屈。

“餵餵餵你媳婦被調戲了!”寧敷不知什麽時候下了樹,興奮地拉著韓若非蹦蹦跳跳。

韓若非瞪她:“不許亂說,女兒家的,名聲要緊。”

寧敷指指:“她自己說的啊。”

韓若非捏捏眉心,唐陸兩家都明知唐霓與陸斯言並非良配,貿貿然退婚唐家的面子往哪擱,但若是報恩而退眾人只會認為唐家有情有義陸家通情達理,於兩家名聲全然無礙,而自己是個道士,若堅決不肯娶親,唐家也不會硬逼著自己沾染紅塵,只要唐家小姐身體能好,多守個兩年另嫁也沒什麽說不過去的……真不愧是商賈之家,一石二鳥,幹脆別姓唐姓狐算了。

然而,韓若非沒算進去的是,唐老爺是真想招他為婿,臨行前也交代了唐霓,唐霓自作主張沒有透露半分,本打算悄悄解決了陸斯言再行打算,誰知還來得及沒動作就遇上陸斯言的荒唐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蒼陌,一路來承你照拂,唐霓很是感激。”另一邊,唐霓像被點著了火,氣得無語倫次,“先前記不清楚是我的過錯,但前幾日我已明言你我從前並未見過或許你認錯了人……即便、即便沒有認錯,就能如此輕薄故交?”

蒼陌迷惑地眨眼:“你不輕。”

唐霓真的怒了:“你少避重就輕的!我不知道你來自扶桑還是琉球,但既然來了我朝就該入鄉隨俗!你們那的女子就能如此隨意?”

蒼陌想了想,似乎明白問題在哪:“對不起。”

“……”唐霓深深吸氣。

“我不知道怎麽入鄉隨俗,你教我。”

“…………”唐霓按住額,“或許你真是認錯人了。”

蒼陌肯定道:“不會。”

唐霓嘆氣:“但我不記得幾時打過你。”

蒼陌目光渺遠:“很久以前。”

說了等於沒說。唐霓無力:“入鄉隨俗第一課,男女授受不親,今後不得隨意觸碰女孩子。”

“嗯。”蒼陌應得幹脆,不得隨意,事出有因就可以了,剛才就是事出有因。

學生的態度太好,當先生的反而有些無所適從了,眼看又要冷場,唐霓當機立斷逃之夭夭。

蒼陌在原地頓了頓,一雙眼掃過偏院內幾株臘梅,幾竿修竹,精準無比地落到為十八年生香樟樹樹冠所覆蓋、並不起眼的角落,正好與隱藏了身形的韓若非目光交匯。

已經耽擱了幾天,次日一早韓若非三人便告辭。九嶷郡因背靠九嶷山而得名,這九嶷山又稱蒼梧山,乃是道家名山,為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之一,傳說是舜帝下葬之所,故而靈氣充盈,極適於結廬修行。

那出了名的怪脾氣雜學大家袁周先生便是隱居於此。

袁周年少成名,非僧非道,不參禪不禮佛,但佛學道學均有涉獵,醫術法術皆有修行,行事不羈,降妖除魔當殺則殺從不顧忌什麽,凡人生老病死也從不濫施憐憫。修行幾十年,自己創了個學派稱“緣”,幫你忙是緣,不理你是緣,看你不慣揍一頓也是緣,世間萬物萬事僅僅講究個合我眼緣否合我心緣否合天地機緣否。

所以你們大中午的曬在太陽底下也是機緣罷了。

不知哪裏弄來的銀杏矮楓雜植在一起,往內便是一大片翠竹,目測約有幾千竿,銀杏枝高葉少,擋不住半絲半縷日頭,矮楓不過比肩高,楓葉小巧,連當個扇子也不能。唐霓欲往竹林去遮遮陽,那些銀杏矮楓卻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總能擋住去路,轉來轉去竹林分明盡在眼前卻像是大漠中的海市蜃樓可望不可及。

“這莫不是陣法?”

唐霓求助地望向韓若非,而後者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嘴角斜斜挑起甚至有些報仇雪恨的架勢。

“丹楓百扇陣,這麽多年還是這個,袁先生還真是給我省心!”韓若非面上輕松,一手正拼命掐指計算。

唐霓恍然記起,以前在書上見過,有時候他們修道之人的掐指一算不過是沒有算盤,拿手指當算盤罷了,但畢竟不是真算盤,所以算錯也是時常有之。眼前這個陣看起來很覆雜,看韓若非那個專註的樣子怕是更容易算錯,唐霓在包袱中翻了半天,遞過去一個精巧的白玉小算盤。

韓若非神情僵了一僵:“你出門還帶這個?”

唐霓頗有些不好意思:“我算學一直學得不好,也不喜歡打算盤,本想著路上可能有盤纏不濟的時候,這個做得精巧,或許能抵一陣。”

出門還不忘帶上時刻準備賣掉,這是有多大仇啊。韓若非腹誹幾句,修長好看的手指上下撥動,當真劈裏啪啦打起來。

算了好一陣,韓若非眉頭漸漸皺緊:“不對……算的結果沒錯,但那裏絕不可能,到底是……”

日頭已移至頭頂,初冬的太陽直直曬著頭頂,同樣能感到一陣火辣辣。韓若非心下著急,正準備拔劍招呼蒼陌硬闖,忽一眼瞥見唐霓腳下影子已縮至最短。思路豁然明朗,雙眉一下舒緩:“我道這麽多年不改陣法不是袁先生的性子,原來是加了一味時辰。”

韓若非以自己為軸心,拿著小算盤比了比太陽高度與角度,又結合了銀杏矮楓與竹林的排列,仿佛又回到了少時拜師學藝的時候,三道算學題同時呈現在眼前,手中算盤不停,心中計算未滯,片刻,他擡起頭,遙遙指著一個方向無比篤定:“蒼陌,砍那棵矮楓。”

蒼陌二話不說擡掌就拍。

“住手!”一聲中氣十足的暴喝,嚇得唐霓險些軟了腿。

韓若非恭恭敬敬一禮:“袁先生。”

腳下傳送法陣退去,袁周一身青衫,連帶著臉色也發青:“混賬小子,你解了陣進來就是,毀我靈陣作甚!”

韓若非一臉無辜:“晚輩豈敢真毀先生耗費二十年心力完成的靈陣,只是若非如此,恐怕見不到先生。”

袁周哼一聲:“你不過是計較當年老夫沒買你的賬。”

“不敢。”韓若非笑得溫良,“只是晚輩年輕不懂事,只怕又有那句話說得不大中聽惹得先生閉門謝客,只能用些粗暴法子引先生出來再說。”

袁周自知理虧,說話不再那麽有底氣:“你家這仗勢欺人的事做太多,老夫不過以常理踱之。”

“自然自然。”韓若非順著道,“先生行事皆有依有據,晚輩豈敢有所不滿。”

你剛才還在威脅破壞人家法陣……唐霓張了張嘴,沒出聲。

袁周負手引著他們往裏走:“小子,來找老夫做什麽!”

韓若非把唐霓推到跟前:“麻煩先生看看這位姑娘是何病癥。”

袁周臉黑:“看病找郎中去!休找老夫!”

唐霓見周圍多是楓、竹,竹林中央的小木樓後有兩株松柏,樓旁栽著菊梅,足見主人偏愛歲寒的花木。從袁周的幾句話推斷他多半同松菊梅一般一副傲骨,對自己的心血之作極為滿意也極為珍視。對付自傲的人請將不如激將,唐霓微微一笑,矮身一禮:“唐霓本也覺得區區小病不必勞煩袁先生,我明州城雖小,名醫卻也不少,未必全然不行,袁先生既不願,我們打道回府就是。”

袁周掃她一眼:“明州城距此兩千六百餘裏。”

唐霓理理鬢角,淡然道:“唐霓自小就聽聞九嶷袁先生有通天之能,所謂聞名不如見面,故千裏迢迢趕來,如今已如願以償見到先生,唐霓再無遺憾,先生不必掛懷。”

袁周顯然捕捉到了重點:“你在明州城也聽說過老夫?”

“幼時聽的故事罷了。”唐霓轉向韓若非,“多謝韓道長不辭辛苦將唐霓帶來九嶷。雖然道長說這神魂之癥非袁先生不可,唐霓卻不信,煩請道長受累帶唐霓走一趟齊雲山等白羽真人出關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失魂落魄

“白羽出關起碼還得三月。”袁周涼涼道。

唐霓不甚在意:“唐霓是個倔脾氣,不過等三月而已,不算什麽。”

一番話說得又是捧又是激,好像大名鼎鼎的袁周先生空有一身本事人品卻不怎麽樣,還不如再等三月找白羽真人——這這這,這不是當面打臉麽!袁周胡子一抖,卻拉不下臉來反駁。

好在韓若非貼心解圍:“唐小姐與凰有緣,師尊與先生所創的長離法陣還需唐小姐的機緣。”

袁周咳嗽一聲:“既與法陣有關,也罷,老夫就做了這個郎中。”

唐霓與韓若非相視一笑。

暗紅的光芒明明暗暗,無數細小光束在身畔、頭頂交織,形成半透明的治愈結界,相應的,結界中的唐霓身上也顯現半透明的光芒,袁周半闔了眼,口中念念有詞。

蒼陌探頭,平靜無波的臉上第一次有了雀躍的神采。

半晌,袁周猛地睜眼:“嘖,奇了。”

光芒頃刻消失,唐霓也慢慢睜開眼。

蒼陌湊過來:“想起來了麽?”

“什麽都沒有。”唐霓避讓:“入鄉隨俗第二課,別靠我這麽近。”

“哦。”目中的神采又黯淡下去,蒼陌有些失望。

韓若非見袁周眉頭深鎖的樣子,也不免有些緊張:“先生能否探出問題?”

袁周瞪他:“臭小子小瞧老夫!依老夫看,這丫頭應當是魂魄不全之癥……”

“嗯。”蒼陌讚同,“少了一魂一魄。”

唐霓驚訝:“你早知道?”

“當然。”蒼陌理直氣壯。

“那你怎麽不告訴我?”

蒼陌一本正經:“你沒問我。”

“……”唐霓被噎得不輕。

韓若非手指微曲,一下下敲打著木桌:“失魂癥患者或神志不清,或木訥遲鈍……可她……”

袁周微微搖頭:“這丫頭少的只是地魂和英魄,身子弱些,也算不得什麽大事,怪就怪在她魂魄不全卻靈根尚在。”

靈根即是凡人所說修仙的根骨,照理來說不齊全的魂魄無法很好地與身體相結合,沒散魂就算不錯,更何談修仙,而唐霓的靈根卻能在魂魄殘缺的情況下不受影響,除非她本身就是神仙——但這怎麽可能?

“當然可能。”蒼陌精神奕奕道。

唐霓不解:“為什麽?”

蒼陌話鋒一轉:“你自己想。”

韓若非沈吟:“或許……是因為凰?”

“你是說……是凰給我渡了仙氣或是別的什麽,來保住我的靈根?”唐霓苦苦回憶,“可是我不記得有什麽特別的啊,只記得她送我這副耳墜的時候要我好好活著。”

袁周也有些犯難:“看這身子骨,多半是從小就魂魄缺失的,這麽多年那一魂一魄散去哪了誰能知道,或許是她投胎時就沒帶。”

“嗯?從小缺失?”韓若非喃喃,“不對,我救她時魂魄是全的,那道綠光之後魂魄才不對勁……算來不過兩月餘。”

“綠光?”蒼陌若有所思。

袁周神情嚴肅:“可是妖?”

“不是。”韓若非否認,“那綠光清氣卓絕,不是同道高人就是仙靈。”

“怪了。”袁周仔細瞧了瞧唐霓,“也沒什麽特別的,人家取你一魂一魄做什麽?”

看唐霓這周身狀況分明從小魂魄不全,但被韓若非救下那日魂魄是全的,卻很快又被取走一魂一魄,這擺明了是有人定期取魂又定期還給她。

“合情合理。”韓若非推斷,“修行之道中唯煉魂最為殘忍,見效也最快,有這麽一個純凈魂魄放著不該過了十九年才有人打主意——不完整的魂魄,再純凈都一文不值,看來是有人暗中護著她才收走那一魂一魄。”

袁周捋捋長須:“的確有可能,定期歸還也是為了防止魂魄長期殘缺而自行逸散。”

原來……自己從小到大一直有人保護,唐霓看著掌心曲曲折折的紋路,心下一暖。

“不過……”袁周擡手輕輕覆於唐霓天靈,“她魂魄中還有另一樣東西。”

蒼陌目光一緊。

袁周閉目細細感知:“這東西怪得很,一半在魂魄一半在身體,恐怕她身體不好還有這個緣故在。”

唐霓心中驀地湧上不安。

袁周沈聲道:“這東西與她魂魄相沖,而眼下魂魄殘缺抵禦不住,正在受反噬。丫頭,你可是記性一年不似一年?”

唐霓怔忡,慢慢地點了下頭。

“天沖魄主神思記憶,精魄主強健,如今二魄已有損傷,精魄損傷大些,身體才會越來越弱。”袁周淺淺嘆一聲,看她的神情有些惋惜,“再損傷下去也沒幾年能活,真是可惜了這靈根。”

唐霓身形一晃。

蒼陌拍拍她:“別信他,你能活很久。”

唐霓垂首,什麽話也沒說。

韓若非思索了一陣,突然道:“她是因魂魄殘缺才受反噬,若魂魄齊全呢?”

袁周想想:“若是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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