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門四敞。佐藤搬了張桌椅坐在門口，臉色糟糕又神情激昂——總的來說就是暴怒——看著不知所措的嘉良。周圍的店主都聚集過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佐藤先生……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稍微騙一下校長就能拿到你的去向，這個神山區又不大，只是找姓古川的人就能找到。”

而且按照那家夥的性子，後門上會放著鑰匙。他就是這樣進了嘉良家，被一群貓圍攻五花大綁的。

“……沒有及時和您說明，非常對不起。”

佐藤是來找古川的吧，但是那個人已經……

嘉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是身為女兒的她的失職，才會導致這一切，她已經每天品嘗這後果了，逝去的人依舊回不來。

“算了，事情經過我也已經聽了七七八八，那家夥從小就是個擅長隱瞞什麽事情的笨蛋，你也不必過於自責。”

但是你現在擺出來了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啊？

圍觀的人群一臉懵逼，又不敢問兇神惡煞的佐藤。

“那佐藤先生來是為了？”

“聽說你繼承了拓也的店，過來看看你是否合格。”

為什麽你們一個兩個的來檢查都要用這麽奇怪的方式啊？

嘉良掃了一圈人群，沒看到摩耶花的奶奶。

“但是我……”

“事先說好，我可是和拓也一起長大的，是不是繼承了那家夥的手藝我一口就能嘗出來。做不合格的話就一直做，我就在店門口守著，明天也好明後天也好，等到你合格我才會讓開。”

這已經完全上升到惡意影響營業，應該叫警察來了。但是圍觀的人沒有一個報警的，他們都不覺得嘉良會失敗，佐藤的大話也就說到這裏了。

只有嘉良知道自己身上壓著多大的壓力。佐藤本身就是個優秀的廚師，又和古川認識多年，滿足他的舌頭比摩耶花的奶奶的要困難許多。

“……我知道了，您想吃什麽？”

那個人會做的料理，大概也就是閩菜或者粵菜，再不濟就是湘菜……

“辣子雞。是這麽叫吧。”

圍觀人群開始交頭接耳，看來他們也沒見古川做過這道菜。

辣子雞是著名的川菜，以麻辣爽口，鹹鮮醇香，略帶回甜為正統。久我前輩就是川菜專精，可惜的是嘉良不太能吃辣，所以沒吃過全辣版，只嘗過三分辣的程度。

“好的，請您在此稍等……佐藤先生，您真的不進店嗎，在那裏吹風會感冒的哦。”

“哼，我可是很抗凍的。”

那個人也不怕冷，果然是發小。

嘉良吸吸鼻子，轉身進了廚房。

所謂遠月學生，就是要做到看菜譜做菜，還要讓老師滿意的程度。辣子雞的做法各地大同小異，腌制雞塊，炸至金黃色後和各種調味品一起炒，直到雞塊入味。

嘉良從冰箱裏拿出雞塊，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挎著籃子徑直去了超市，買了一整只雞回來。

“炸雞塊的話腿上的肉比較好吃，腌制起來也更入味。”

用鹽和料酒腌制好雞塊後，國內加油燒至五分熱，油溫不太高的時候下雞塊，炸至外酥裏嫩。

“蔥切段……噠宰你知道嗎，蔥姜蒜都是調味品呢，這個世界上有好多能調味的東西，葉山君最擅長的咖喱能融入十幾種香料，簡直就是香辛料的天堂。”

咖喱啊……

噠宰閉上眼，紅發青年的身影浮現。這個世界的他已經死了吧，只有他的世界才能——

嘉良將切好的蔥姜蒜，連同幹辣椒和花椒一起下鍋翻炒，飄香後加入雞塊，辣味素飄散至空氣中，嘉良和噠宰都咳嗽起來。

不管怎麽說，靠著多年來訓練出的直覺，嘉良還是端出了一盤辣子雞。味道她嘗過了，除了口腔燒痛以外沒什麽大問題。

佐藤慢慢的舉起筷子，慢慢的拿好筷子，慢慢的加起一塊雞肉——

咀嚼。短暫的咀嚼後，他將還成型的雞塊吐進垃圾桶。

“什麽遠月，不過是個噱頭罷了。”

“誒？”

佐藤放下筷子，話語冰冷的就像老師一樣。

“——重做。”

嘉良沈默著用手指拿起一塊放進嘴裏，雞塊該有的鮮美與酥脆她都有，佐藤到底是不滿意哪裏？

佐藤的表現引起了圍觀群眾的不滿。其中以蘆原為代表，已經不知道從哪變出了應援牌，用黑色的油漆刷著“小嘉良不要輸”。

第二次，嘉良增加了辣椒的量，依舊被佐藤一票否決。

第三次，嘉良在上次的基礎上又增加了花椒的量，依舊被一票否決。天已經擦黑，圍觀的人也要回家做飯了。

“我看你就是在找茬！小嘉良是得到了我們全步行街的認可的！”

蘆原舉著牌子在人群最外圍叫喊道。

“就憑你們這種鄉下人的舌頭，能判斷一個廚師的手藝嗎。”

“你說什麽？”

嘉良制止了即將吵起來的兩個人。她現在也很迷惑，為什麽她做的料理得不到佐藤的認可。

他是在她身上尋找發小古川拓也的身影，這點她能理解。但是她也想不到那個人會在這基礎上做什麽改動了。

“佐藤先生，天晚了，您要不幹脆在本店歇下，明天再繼續？”

“小嘉良！”

蘆原被大媽們拉走了，本就冷清的步行街上沒有幾個人，佐藤面無表情的看著嘉良，最後還是點點頭。

“這裏是客廳，古川叔叔之前就是睡在這裏的。”

“哦~他把房間給你了吧。”

嘉良不可置否。她一開始也提過自己睡客廳，或者收拾一下雜物間，但是那個人堅持這樣。現在想想，他說不定沈迷於這樣扮演父女的關系。

古川曾經有個妻子，她是知道的。某天晚上懷孕的妻子出門買東西，然後就再也沒回來。是常見的肇事逃逸事件，這麽多年來也過了追訴日期，如果那孩子生下來，應該也和她差不多大。

如果沒有那場事故，她就不會遇見他了吧。

“哼，真是樸素的裝修，那家夥混的也不怎麽樣啊。餵，我辣椒吃多了，你去給我搞點茶來。”

神威習慣性的齜牙示威。嘉良怎麽可以被這種家夥差使，那他們的地位豈不是更低！

“……請用。”

嘉良好脾氣的端上茶杯。要是按輩分的話，佐藤確實比她長一輩，叫她上茶也是理所當然。

“好了好了，我要睡了，半夜不要吵醒我哦。”

鼬平靜的看了佐藤一眼，跟著嘉良一起離開了客廳。

祝你一晚噩夢哦。

佐藤有沒有做噩夢只有鼬知道，反正嘉良是沒做噩夢，順利的一覺睡到天亮。

“好的，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來嘗試一下別的地方的雞肉吧！”

昨天用的是雞腿肉，今天改用雞胸試試看！雞胸肉沒什麽嚼勁又幹巴巴的，也許炸出來會有意想不到的，佐藤追求的效果？

太陽升起又落下，佐藤在店門口坐了一天。

嘉良總算理解了被當做別人的影子是怎麽一回事。

“不是雞肉的問題，那是什麽，油的種類？辣椒的種類？”

又到了閉店的時間，今日收入，0。

佐藤斜了一眼在廚房煩惱的嘉良，將剔牙的牙簽吐到垃圾桶裏。

“你語文很差吧，沒有學語言的天賦？”

“是的……”

嘉良仔細對比各種調料的比例，佐藤咬咬牙，不情願的和她說道。

“拓也那家夥最喜歡的是烏賊拉面。以前放學之後他總是拉著我去吃，那種Q彈的味道我現在還記得——”

佐藤大搖大擺的回了客廳，留下嘉良一個人對著地板發呆。

“烏賊拉面，好像是北海帶的鄉土料理，惠和我說過……”

說起來，佐藤當時和她說過，明天也好明後天也好？

會用“明後天”來代替“後天”，難道是北海道的方言？

“但是烏賊拉面和辣子雞，沒有半毛錢關系啊……”

戰鬥的第三天，形勢進入了白熱化階段，嘉良已經把能嘗試的組合都改了一遍，噠宰已經快要聞吐辣椒的味道了。

他受夠這樣的日子了！幹脆大家一起殉情吧！

尾巴掃過桌面，碰倒了醬油瓶子，各色的醬油淋在蔥姜蒜上，宛如地獄的場景。

嘉良看著這幅場景，突然靈光一閃。

“北海道，烏賊拉面，難道說是……”

顧不上收拾料理臺，嘉良立刻開始了新的一輪準備。外面好像有點吵，是蘆原和佐藤兩個人在吵架？現在顧不上這麽多了，只要加上那個的話一定能——

然後，端著最後之作出來的嘉良傻眼了。

“你這家夥，是想和我幹一架嗎！”

“來啊！現在的年輕人總是這麽不知好歹，我就替古川好好教育你一下！”

兩個人劍拔弩張，圍觀人群低聲叫好，嘉良重重的把盤子放到桌子上。

“請不要在店裏打架，就算是佐藤先生和中也也不例外。”

和佐藤吵架的人，是她完全沒想起來的，在電話裏說過幾天來的人。

“但是嘉良……”

“已經沒關系了，這次佐藤先生一定能滿意的。”

佐藤哼了一聲，夾起一筷子雞塊。

圍觀人群屏住了呼吸，然後佐藤夾了第二筷子，第三筷子……

“太好了小嘉良！”

蘆原舉著牌子手舞足蹈起來。

“哼，馬馬虎虎吧。”

“因為家裏的姜汁醬油是東京生產的，和北海道的風味有所不同。”

佐藤從她身上追求的古川之味，就是這常常加在烏賊拉面裏的姜汁醬油了。用這個代替姜來做辣子雞，這就是他索求的答案。

雖然這個時候的辣子雞，已經像染上了烏賊的墨汁一樣，變成了褐色。

但是他就是想要這個味道，他們兩個靠著對故鄉的愛在遠月裏拼搏，最後還是輸給了天賦。

他討厭天才。

古川那之後就說要找個地方潛心研究中華料理，幾十年沒有音訊。他時常在想，他大概已經死在哪個角落裏了，又或者跑去了中國，迷失在那個天堂之中——

現在他理解了。古川把嘉良推進自己的夢想起源之地，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我回去了，你呢。”

嘉良看了一眼店裏，露出苦笑。

“我還要在這邊待一段時間……請幫我轉告校長，我推薦佐藤慎先生做新任廚師長。”

“我才不幫你帶話呢。”

佐藤頭也不回的走了。嘉良沒有看中也，只是默默的握住他的手。

“中也……我有事情想和你說。”

“我也是。可以先聽我的嗎。”

中也從上衣內側的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後，一枚閃著鉆石光芒的戒指呈現在眼前。

“古川嘉良小姐，我心悅於你，請和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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