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良是個很容易就慫的人。

喜歡的人就睡在旁邊的沙發上，而嘉良連眼皮都沒多睜開一會兒。

最後中也對她的二度表白的反應，只有一句淡淡的“是麽”。

嘉良感覺有點失望，但是仔細想想的話，他們兩個認識的時間，還不超過三個小時。

好像已經算邁出了一大步的樣子。

這邊嘉良糾結著，那邊中也也沒睡著。他本來睡的就淺，旁邊還有生人在，而且這個生人剛剛說喜歡他。

……怎麽辦，感覺有點高興。

中也閉上眼，腦子裏是嘉良的笑臉，和她說喜歡自己的時候，眼中璀璨的星辰。

會這樣看著他的人，以後還會出現嗎？

如果他們不是以這樣的身份相遇的話……

“中原先生，你睡了嗎。”

中也沒吱聲，嘉良就自顧自的爬了起來。

從客廳的大玻璃窗戶投下的月光照在沙發上，仿佛那裏躺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精致的人偶。像是少年般還未長開的五官，纖細的身體與漆黑的西裝融為一體，像是身纏融化不開的黑暗一般——

不是一個人和嘉良說過，她的比喻古怪至極了。只有一個人，她能夠理解自己的感受，因為她有更加強大的感官能力。

果然只有怪物才能互相理解。

嘉良就這麽跪坐在地板上，認真的觀察中也的臉。

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好是壞，她現在還不清楚。至少他們暫時不再是敵人，但是以後也不會成為同伴。

黑手黨家族間只有永遠的利益，彭格列和加百羅涅間特殊的關系也是建立在利益不互相沖突的前提下。

“港口黑手黨……”

總覺得是在哪裏聽過的名字，但是就算搜遍腦中，也找不到相關的消息。

大概是很久很久之前在新聞上讀過有關的消息吧。

嘉良放棄思考，一低頭卻發現，中也睜開了那雙她非常中意的藍色眼睛。

該怎麽形容呢，說像湖水般清澈，又覺得局限了這雙眼裏映出的東西。

像天空般廣闊，又像湖水般沈靜。

“抱歉，我吵醒你了嗎。”

嘉良毫無自覺的問道。

“……不動手嗎。”

她盯了他這麽久，總不會說是單純的在觀賞吧。

只要他死了，這一切都將得到結束——彭格列很難說沒有這種想法。

就算是內部的叛徒導致了這一切，他這個知道事實的人也不可能活著離開西西裏島。

這是港黑一貫的處理方法。

“我，我只是看著，就可以了。”

原來如此，暗殺的任務沒落在她身上啊。

中也剛莫名松了口氣，就聽見嘉良接著說道。

“不，不過，如果中原先生……不介意的話。”

嘉良深吸一口氣，躲開中也疑問的眼神，伸出的指尖觸到柔軟的臉龐。

“是有溫度的呢。”

看久了中也，就會誕生出他並非人類的錯覺。不過這樣柔軟的觸感，還有比她略高的溫度，都說明這是一個人。

中也則是被嘉良的迷之操作氣的喘不上氣……等等，為什麽他會生氣？

除了生氣，還有別的理由會胸悶嗎？

“我是說，你不殺了我嗎。”

“誒誒？”

無視嘉良驚訝到說不出話的表情，中也繼續陳述他的揣測。

“就用你最熟練的菜刀，像料理一樣切斷我的喉嚨——”

“我，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幸好山本武睡的很熟，門的隔音效果又足夠好，不然讓天然呆雨守摻和進這場對話的話，情形會變得更加混亂。

嘉良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盡量壓低了聲音，還是難以掩飾其中的慍怒。

她雖然是黑手黨家族的廚師，本人卻和殺人放火的工作沒半點關系。

大概算是彭格列的外人。

“而且我喜歡中原先生，我怎麽會傷害自己喜歡的人呢。”

她口中吐出的喜歡像是麻藥一樣，中也覺得自己的神經都被麻痹了。

情不自禁的，想要相信她的話……

“那你為什麽會喜歡上我？”

不解釋清楚這件事，他就沒辦法判斷嘉良的“喜歡”究竟是真是假。

“為什麽……”

這真是一個困難的問題。

這樣長的時間裏，她一直在思考著人類感情的來源。

為什麽會有喜歡這樣的感情呢，明明沒有實體，又沒有固定的定義。

可是就是喜歡，像喜歡夏天冰過的西瓜，冬天溫暖的鯛魚燒一樣，在從路斯利亞的手機上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就突然誕生了這樣的感情。

“……臉，是我喜歡的類型。”

到最後，嘉良只能找到這樣的理由來回答中也。

中也感覺自己受到了冒犯。

“啊，原來如此呢。”

說完他就翻了個身，不打算再搭理嘉良了。

真是讓人心動又心寒的女人……

盡管如此，只要嘉良做出表示，順便誇誇他的話，可能這事還有緩和的餘地——

“因為我也，不太懂。”

嘉良站起身來，風從窗戶的縫隙吹入，拂過她那淺到像是要和空氣融為一體的發絲。

中也略微回過身，與她一雙陰郁的眸子相融。

她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就是像空無一物一般。

和她的名字倒是格外般配。

“姨母消失之後，就一直沒有再遇到讓我想要一直待在身邊的人了。”

那個時候嘉良的眼中流露出來的寂寞，深深刺痛了中也的眼睛。

就好像玻璃制品一樣，易碎而純粹的情感。

沒有愛與希望。

“……名字。”

中也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向嘉良伸出手。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反正年紀也差不多。”

嘉良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天上掉了一個巨大的披薩下來一樣，被砸的暈乎乎的。

“中也。”

她的眼中又映出了世界的模樣，輕輕的，與中也的手相握。

“請多指教。”

“我這邊才要……”

“總之，先從朋友做起吧。”

嘉良的情緒過於不穩定，放著的話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中也給自己的行為找了個合理的借口，又松開手躺回原處。

這是戰略，動心的人就輸了。

和已經輸了的人合作是最輕松的。

嘉良沒想那麽多，只是在心裏暗自嘲諷幾乎以為可以領證了的自己。

但是，但是，從朋友做起也是好的啊！

“再不睡就天亮了。”

就算是中也那顯得涼涼的語氣，在嘉良耳朵的自動過濾下也變得十分溫暖。

“好的！馬上就睡！”

嘉良說著乖巧的躺在了沙發上。

“中也？”

“幹什麽。”

少女嬉笑的細微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晚安。”

“……嗯。”

有多少年沒有和自己說晚安的人了呢。

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到頭來人還是想要人陪。

連他這種“人”也不例外。

中也倒是勉強睡著了，嘉良那邊卻激動的一晚上沒合眼。

和喜歡的人從朋友開始發展，也是童話故事的一種開端。

雖然從來沒有人給她講過童話故事。

愛是什麽呢。王子和公主為什麽會相愛，魔王與勇士又為什麽要戰鬥。

這是一樣的問題。

出於人類心底欲望的問題。

於是第二天早上山本武打開房門，看到的就是在廚房忙碌的嘉良的身影。

“山本大人，早上好！”

她看起來有活力了些，真是太好了。

“還麻煩你做早餐，真是不好意思。”

“請不要這麽說，這是火鍋的回禮。”

嘉良做的是法式吐司和煎蛋，非常標準的西式早餐，外加一杯看起來就讓人很有食欲的果汁。

山本武看向坐在榻榻米上的中也，有些欣慰。

這才是正確的選擇，他們也不想讓事態變得更糟。

中也要是真想走，嘉良絕對是留不住他的，山本武做好了一覺醒來中也消失的準備，沒用上真是太好了。

“看著就很好吃的樣子。”

嘉良的手藝是沒得挑的，吐司和煎蛋都恰到火候，果汁也清爽可口。

“這真的是我家的材料能做出來的東西嗎？”

有桃子和柑橘的味道倒是不奇怪，裏面似乎還加了什麽別的東西——

“我加了些調酒時會用的橙花水，是在山本大人的酒櫃裏翻到的。”

橙花水口感溫和，油桃和小柑橘香甜，是非常受歡迎的一種飲品。

而且——

嘉良偷偷比對了一下中也的發色，可以說色差不超過0.1%。

大都市也好，香蕉蜜桃草莓奶昔也好，這次的果汁也好，都很接近中也的發色。

好像這樣做就能離他更近一般。

“呀——嘉良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妻子的。”

山本武說的是真心話。

嘉良這樣的女孩子本來不應該被卷入他們的世界。

沒有心的人，是沒辦法在黑手黨的世界生存的。不過中也的出現倒是讓他看到了希望，也許，他能夠改變嘉良——這樣的想法在他腦子裏一閃而過。

“那，我們走吧。”

山本武住的地方離彭格列總部還有一段距離，開車也需要半個小時以上。通宵又忙了一早上的嘉良一開始還好，時間長了就難以抵擋瞌睡蟲的襲擊。

中也感覺自己的肩膀一沈，果不其然是嘉良的腦袋枕在了上面。

“啊哈哈，關系真好呢。”

面對山本武的隨口調侃，中也拉下了帽子。

怎麽彭格列的人一個個的都這麽麻煩，上到守護者下到廚師，都沒有危機意識的嗎？不記得他是那個打算炸倉庫的人了嗎？

首領不會也是這副德行吧，彭格列真的不是搞笑藝人公司嗎。

中也看著嘉良毫無防備的睡顏，覺得這個推測沒毛病。

“……喜歡。”

安靜的森林小路上，嘉良不經意間吐出了這樣的詞匯。

中也面不改色，心裏卻有一點點小開心。

原來他也算有魅力——

“熱內亞……達當……巴斯克……”

蛋糕和水果撻在嘉良的夢裏自由的飛翔。

三個人名在中也的腦子裏亂撞。

……他是不是被渣了？

還沒自我開解，嘉良的口中又冒出了一個名字。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名字。

“噠宰……”

中也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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