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在秋沐出門前，就聽他說去找自己的同學了。現在看葉離這個樣子，連連微笑著回應：“你好你好，快進來吧。”

秋沐很滿意葉離的這種表現，帶著二人走進家裏，家教老師已經在桌子前坐著了。

葉離一進屋，視線就不知為何開始往左右兩邊不斷尋找。穿過一個大大的落地花瓶，餘光看見了後方坐在沙發上看報的老人。脊背下意識緊繃起來，在秋沐的註視下小跑著走了過去。

老人發現有人接近，慢慢地擡起頭。看見一個相貌白凈俊俏、目光清澈靈動，與自己的孫子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兒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平靜的回望過去。

男孩開口道：“爺爺好。”

老人的思維很快，一下子想明白對方是誰。布滿幹癟褶皺的臉上，眼角擠出兩條皺紋，笑得格外慈祥：“好孩子，真乖。”

這應該就是秋沐說“希望爺爺對他好一點”的葉離了。

葉離又道：“謝謝您，那個，之前餐費的事......”

老人說：“沒關系，不用放在心上。和沐兒一起，去聽老師的課吧。”

葉離明顯有心還想再說什麽，可是過去的幾年，總是用冷漠和抗拒來面對世界的他，並不習慣向人坦率的表示出感激。結結巴巴又擠出一句：“嗯，好的爺爺。”

就這樣對老人鞠了個躬，不甘心地回到了秋沐這邊。

走過來，看見秋沐看向他的表情，笑的特別古怪。下意識瞪了秋沐一眼，然後反應過來，表情又變了變，不自然的別開了視線。

“哼。”

雖說是被秋沐“逼迫”著過來上的課，可一張桌子上三個小孩，學習最認真的說到底還是葉離。

端正地坐在桌子上，捏著筆桿凝神屏息地聽著講課，學習投入了時不時還會開口提問。托他的福，感染了另外一位同樣是過來蹭課的學徒，小小的“講堂”裏學習氛圍變得濃厚起來。

把知識點覆習完之後，老師從包裏取出了兩份考卷：“把這份卷子做一遍吧。”

因為過來的時候沒想到還有第三個學生，所以準備的有些不充分。拿著考卷，老師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給誰。

秋沐道：“卷子給他們兩個吧，我在後面看一遍就可以了。”

老師解釋說：“這個卷子是用來測試你們學力水平的，高年級的題目也混雜在裏面。只看是解不出來的。”

秋沐想了想，伸出手從老師那裏接過考卷。大致瀏覽了一遍，道：“沒關系，先給他們考吧。”

老師微微抿起了眉毛，看樣子不是很樂意。

——眼前雖然有三個學生，但真正需要教導的只有秋沐，要是因為另外兩個而忽略了正主，付錢的老板可是會不高興的。

秋沐看對方這細微的表情變化，心中了然，就說：“葉離，你過來坐我這邊，我們一起考。”

葉離自然沒有意見：“嗯。”

把考卷放在中間，兩人分別一人一張紙，在上面寫著答案。

葉離的基礎很紮實，每次考試都是最先寫完考卷的，所以答起題目來幾乎沒有太多停頓。

只是旁邊坐著一個明顯不符合常理的家夥，看題不需要筆算，眼睛一瞄就能用腦袋推演得出準確的答案。不合常理的迅速動作，即便葉離註意力高度集中到題目上，也不由得被這點異常帶走了註意。

“你怎麽......”

秋沐道：“不用管我，寫你的題目。”

葉離怎麽可能不去管他，一道大題起碼需要認真審題圈出有效信息，想找出合適的公式然後再去解答，哪兒有秋沐這樣擡筆意思意思的寫上三兩個數字，就直接弄出答案的。

老師註意到了這邊的動靜，走過來看了一眼。看見秋沐手上的演算紙裏，寫了幾個耐人尋味的數字，眉梢微微一揚，來了點興致。

默不作聲地站在秋沐身後，安靜的繼續往下看去，秋沐已經做到了卷子的末尾，也就是六年級才會學的方程式上。

原以為是沒有接觸過的新知識，能讓秋沐開動腦筋尋找一下解答方法，誰知秋沐和前面的題目一樣，還是側頭一眼掃去，就輕松的在白紙上寫下一個“9”。

“......”

葉離看後那是又惱又氣。

他一直以自己的學習成績不錯為榮，偶爾還會在媽媽面前炫耀自己考試又考了第一。哪料此時坐在秋沐旁邊，看他如此簡單就算出了自己需要費一番功夫才能做出的題目，智商上無形的壓制，弄得自尊心旺盛的葉離焦躁不已。

難道他真的那麽蠢笨嗎？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麽會這麽大？

老師取走了秋沐的答卷紙，與秋沐一樣，也是眼睛一掃就看出了答案的正確與否。他道：“秋沐，你是不是提前學完小學課程了？”

葉離就坐在老師站立著的身體前面，迎頭聽到這句話，眼睛瞬間睜大，呼吸不自覺變重。

無形的壓力按在他的肩膀上，讓他脊梁不自然微微彎曲，手中捏著的鉛筆在紙上劃出了重重的一道黑線，發出一段刺耳的噪音。

秋沐含蓄回答：“接觸過一點。”

老師想了想，道：“以前你是在上海讀的書吧，聽說還是私立學校。”

大城市的學習方式與節奏，比起他們這種三線城市，更加高效快速一些也說得過去。說不定很久以前秋沐家裏就已經在請家教過來上課了，這些知識點可能已經教過了吧。

秋沐點了點頭。

老師道：“還好提前做了測試，不然時間都浪費了。剛才我教的那些東西，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是不是感覺很沒意思？”

那些我聽得津津有味的深奧知識點，對秋沐而言竟然“很沒意思”？越聽，葉離越覺得肩膀沈重。

那他呢？他算什麽？是不是在秋沐看來，自己就是個蠢笨的呆瓜？

秋沐說：“老師講課很有意思，我也鞏固了知識。”

老師聞言，臉色果然松了一點，同時也舒了口氣：“下次我準備些初中的題目吧。”

秋沐卻搖了搖頭：“不了老師，還是繼續按照您原本的步驟來吧。”

他本來也不需要學習，邀請家教過來的目的，說到底還是為了讓谷雨陪在自己身邊。一下子跑去學初中的知識，還是個小學生的谷雨怎麽跟得上。

老師看上去有些為難：“但是......”

“鞏固知識也是很重要的。”秋沐道：“我並不打算跳級，該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老師看上去還是有些不情願。

真要這樣做的話，對秋沐而言不就是明擺著浪費時間嗎？雖說他領著工資，“老板”說什麽他照做什麽就是。但身為老師的職業道德，讓他很難就這樣對秋沐言聽計從。

秋沐道：“您如果覺得我這樣會浪費時間，下次您帶兩本適合我的練習冊讓我寫就是了。有什麽問題我再問您。”

說完低下頭，對看著自己的谷雨和葉離道：“你們繼續寫題吧。”

谷雨如夢初醒，“哦”了一聲繼續低頭寫卷子。葉離卻還是瞪著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要在秋沐臉上看出個洞來。

最後也不知下了什麽決定，表情變得更加嚴肅堅毅起來，拿著鉛筆低頭認真瀏覽起題目。

中午的時候，老人和三個孩子坐在餐桌上吃著飯。

葉離面對老人的時候看起來很是拘謹，老人說什麽，他都會擺出認真傾聽的樣子，目光直直註視著對方眼睛，像個正在聽講的三好學生。

可能也就是因為他這個樣子，註意到這一點的老人愈發對葉離慈愛起來。如果光從表面上的互動上來看，沒準還會有人誤把葉離當做老人的親孫子也說不定。

葉離吃飽了飯，很有規矩的把碗筷收拾起來。谷雨看葉離這麽做，也有模有樣的學了起來。三個孩子抱著飯碗一齊走向廚房。

廚房裏的保姆正在吃飯，她在秋沐的吩咐下準備好了一個大大的保溫飯盒，裏面裝的都是單獨炒出來的菜。

秋沐拿起飯盒遞給葉離：“把它送給你媽媽吧。”

葉離看看秋沐，又看看飯盒，微低著頭，伸手接過了東西。

“......謝謝。”

“路還記得吧？”秋沐道：“下午一點學數學，不要遲到。”

“嗯。”葉離點點頭，轉過身來到客廳，對坐在位置上的老人道：“爺爺，我先回去一趟。”

老人看著葉離手裏提著的東西，問道：“怎麽了？”

秋沐走出來解釋了一句：“葉離本來要給他媽媽做飯的，結果被我拉出來一起上課了。現在要回去把飯菜送給他媽媽。”

老人便神情和藹地看向葉離，笑著說：“那就快去吧，好孩子。”

“嗯！”被老人誇獎後，葉離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小跑著往外走了兩步，似乎還覺得不夠，回過身又補了一個鞠躬，這才滿足地打開了房門，抱著飯盒離開了秋沐家。

老人側頭，看向秋沐，道：“你這個小同學挺不錯，有規矩，也懂禮貌。”

孝順父母長輩這一點，尤其合他心意。

秋沐高興道：“您也覺得？哈哈，葉離是很乖。”

谷雨站在一旁，小聲跟腔：“我也覺得，葉離很懂事。”

就是看到葉離那“認真學習是理所當然”的態度，谷雨今天都規矩的很。沒有再說什麽“我不想學，我要玩游戲”之類的話了。

說起游戲......前世他和谷雨坐在一起安靜玩電子游戲的時候，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的他和谷雨大學畢業，雙雙進入社會各自打拼。想要再見面，也只能等到二人下班之後。

雖然秋沐有心想要每個假期都約谷雨出來，二人一起到各個地方去旅游玩鬧。可次數太多恐怕會引起谷雨和周圍人的懷疑，所以只能按耐住源源不絕的思念，壓抑住想要見到對方的情緒，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下次見面的時間。

可是現在......眼中流露出深遠的懷念目光，秋沐側頭看向谷雨。見谷雨滿臉童真，那天真無邪、笑容燦爛模樣，秋沐光是看著，都覺得高興。

谷雨就在自己的身旁，只要想見，隨時都能見到。即便成天賴在他的身邊，緊緊黏在一塊兒，也沒有人會說什麽不是。

只是這樣，秋沐就覺得自己已經享受著天大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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