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馮將軍到底是在沙場上廝殺多年過來的，聽到定國將軍和英國公兩位坐鎮主將都從戰場上退了下來，心裏立時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陣前無帥，這場仗還要怎麽大？原本他們前後配合，勢頭一片大好，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時也？命也？

馮將軍在心裏發出一聲長嘆，他身份低微，且又在後方，對於前線的事，已經無力為天，倒是淩晨那翻出生入死，深入敵營，只怕是白費了。

在王瑯吩咐士兵準備好帳篷和救助之物後沒多久，另一個傳訊兵匆匆跑到中軍主賬，“稟將軍，陛下在回營途中，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馮將軍、王瑯和殷元聽了這話，俱是神色一凜。

他們緊皺著眉頭，神情肅穆而莊重。

沈默一瞬之後，眾人將頭上盔帽脫下，面朝帳簾處跪下，雙手匍匐在地，磕了三個響頭。

而這一路來，一直在心中猶疑不決的王瑯，忽然將手緊握成拳，天機閣的斷言沒錯，新帝果真在東征途中，身死戰場。

他雖未歷經沙場，但也能推斷出，此事想必會給大懿皇朝造成致命一擊。

沒有新帝坐鎮，駐守東境的士兵與從京都來的十萬京軍勢必會因此產生矛盾，相互推諉責任，將新帝身亡的罪責往對方身上扛，而蹶子那邊，此次進攻的主帥是素有戰神之稱的拓跋攻。

只要東軍大營發生一絲內亂的端倪，拓跋攻抓住這個機會，帶領鐵騎強攻，大懿的士兵在人心渙散的情形下，很難抵擋地住蹶子的鐵蹄。

這樣一來，東籬城就有危險了......

想到這裏，王瑯神情堅定地站起身，往帳外走去。

小半個時辰之後，新帝的屍身被英國公和定國將軍合力運回大營，營地裏一片素白，眾人都沈默地換上喪服，以迎接新帝的歸來。

英國公和定國將軍將新帝安置在中軍主賬的木板床上。

定國將軍吩咐手下，立刻備一副棺材，用上他能尋到的最好的料子，以最短的時間，送到大營裏來。

吩咐完這一切後，他神情悲愴地看向英國公，“聖上有勞國公爺守護了，戰事危急，我作為東城守將，則無旁貸，需即刻返回去！”

定國公將軍謝仕是新帝的親舅舅，英國公可以理解他此刻沈重、悲憤、急於覆仇的心情，然他也不能幹坐在營帳裏，守著亡帝的屍身，是以，他也站起身，“老夫隨陛下來到此處，便是為了助將軍擊退蹶子！先帝 遺願未了，老臣責無旁貸！”

“戰場上少不了兩位老將軍坐鎮！此處請暫且交給小的幾位，我們必會護好陛下屍身！”就在二人爭執不休時，王瑯出現在中軍主帳，朝二人說道。

定國將軍和英國公見有人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無不在心裏松了一口氣。

又想起王瑯到底出生瑯琊王氏，他的兄長手中握著大懿王朝最精銳的二十萬士兵，由他負責守護亡帝的屍身，自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

“那就有勞王二公子了！”二人超王朗和站在他身旁的殷元抱了抱拳，拿起武器，翻身上馬，往戰場疾馳而去。

殷元盯著二人離去的方向，問身旁的王朗，“王二，你說這一仗，咱們能贏麽？”

王朗抿了抿唇，“不管能不能贏，皆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

聽了王朗的話，殷元面上愈發洩氣。他懷念從前豪氣幹雲，意氣風發的他們三人，而不是現在身處軍營，對於未來將要發生的事，一點把握也沒有這副操蛋樣兒！

個人的命運，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是那麽都弱小和無助。

即便是天帝之子的聖上那又如何？

還不是一夕之間，從一個活生生鬥志昂揚的年輕帝王，變成了如今躺在床上一無所知的屍體。

二人沈默地在帳篷裏待了片刻，從裏面走了出來。

王瑯問士兵在大營中尋到一個熟悉喪葬事宜的人，厘定目前能做的一應喪葬事宜，並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殷元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氛圍，煩躁地在大營裏逛著圈，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司馬昱昏睡的帳篷。

挑起簾子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卻見沈泠正低著頭，那藥杵在一處角落裏搗藥。

稀碎的額前碎發貼著她稚嫩的臉頰，她的神情寧靜而安詳，仿佛將自己隔絕在這個世界之外，全副心神都在手裏的藥上。

殷元覺得心中那股無處可發的急躁之氣似乎清減了些許。

他低低地咳了一聲，向著沈泠走了過去。

沈泠被他的聲音驚動，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朝他露出一個淺笑，就繼續搗著手中的藥。

殷元盯著她手下的藥看了一會兒，目光轉向床榻間，“司馬十如何了？”

沈泠搖了搖頭，“現下還看不出來。”

距離司馬昱做完開胸手術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他尚在昏迷之中，在沈泠看來，他能睡著反倒是一件幸福的是，否則醒來之後，皮肉破開的痛苦更為難忍。

殷元盯著司馬昱在睡夢中不甚安詳的睡眼看了片刻，低聲道：“陛下被毒箭射中，不治而亡了。”

沈泠搗藥的動作微微一頓。

營中動靜鬧地很大，她自是聽說過這個消息，因為早就知曉，所以心中一直能夠做到枯井無波般沈靜，卻偏偏因殷元這句話而激起一絲波瀾。

前世，亡帝雖是她的姐夫，卻與她並未過多交集，不過是皇室宴飲上匆匆見過一面，能有多深的感情。

殷元和司馬昱卻不同。

他們被亡帝選中成為太子伴讀，他們的少年時代是在陪伴同樣年輕氣盛的亡帝中度過的。

從太子到帝皇，他們陪了亡帝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程，然而在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時，他卻猝然離世。

沈泠聽著殷元壓抑的低語，忽然有些理解他的心情。

“你若覺得難受，想哭便哭吧。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沈泠停下搗藥的動作，神色認真地對他說道。

“小爺又不是娘們兒，怎能做這種哭哭啼啼的事！”殷元宛如踩了尾巴的貓，咋咋呼呼地瞪著沈泠。

他眼睛瞪地老大，目露兇光與沈泠對視著。

沈泠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視線挪向別處，“我什麽也沒瞧見，什麽也沒聽見。”

“吧嗒！”隨著他話音落下，自殷元眼角落下兩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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