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恃向來信任柳棲霜，這時候聽見這話本該如釋重負然後立刻掉轉身回去，但不知為何他心中一緊，卻是怔怔坐在靈砂劍上沒有立刻動作。

他睜著眼睛看著下方的情景，倏地出聲問道：“這個辦法需要你付出代價嗎？”

方微本想哄著華恃回去，卻沒想到平常的時候看起來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華恃這時候竟然問出了這麽句話。

會付出代價嗎？

自然是會的。

這群黑蛇現在能夠強大至此，便是因為它們得到了禍淵裏那頭怪物的相助，而他需要做的便是斬斷那些黑蛇與怪物間的關系，或者說切斷從禍淵那頭傳來的力量。

要斬斷這些黑線不是簡單的事情，這與當初對付鳶湖出現的黑蛇時完全不同，這只有能夠斬斷靈力聯系的靈砂劍能夠做到，所以計淵做不到，宣書致做不到，其他人也都做不到，而被靈砂劍認作主人的華恃如今力量遠遠不夠，所以華恃也做不到。這件事情只能由他去做。

而要做到這些事情，他寄宿在華恃體內的這點神識力量應該就被徹底耗盡了，他的意識將會回歸本體，而他也無法再得知外界發生的任何事情，無法再與外界有任何的聯系，除非將來華恃能夠走進禍淵成功將他救出。

這是現在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所以方微不覺得自己需要猶豫，更何況他這段時間已經做了足夠多的準備，就算是接下來再無法得知外界的情況，他也不會太過擔心，他有理由相信其他人，相信華恃。

他對華恃道：“如果就這樣離開，或許接下來就沒人能夠阻止那群黑蛇了，更甚至在這之後還會有更大的災難發生，在你看來這樣也沒有關系嗎？”

華恃咬著牙：“我……”

方微能夠看出來華恃已經猶豫了，他正要再繼續勸說下去，然而華恃忽地按在韻秀秀筆上，聲音竟帶著些許沙啞：“我知道現在的情況不對，可是如果是要犧牲你，那我不能答應，我做不出這個決定。”

華恃雙眼微紅，竟似乎是在壓抑著眼淚。

方微沒想過華恃會哭，他猜測華恃應該是看出了什麽，卻沒想到他竟然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他突然有些難以想象，他的存在對於華恃來說當真就如此重要嗎？他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在與自己說話？

方微這才明白自己勸說華恃來做這個決定或許有些過於勉強，他於是道：“我明白了。”

華恃還在因為方微剛才的話而憂心忡忡，還沒等他自矛盾中想個清楚，他便聽見了方微的這句話，他驀然擡頭，這種時候甚至連自己可以在腦中與對方對話也忘了，靈砂劍載著他往玄靈閣的方向飛去，他無助地坐在劍上，喃喃著問道：“什麽？你說明白了什麽？等等，你打算做什麽？”

方微輕聲道：“我明白這決定不應該交給你來做，因為你兩者都不會放棄。”

不管是玄青大陸無辜的人們，還是“柳棲霜”，華恃都沒有辦法拋棄，所以他根本做不出選擇。

“所以這個選擇本就該我來做。”方微輕嘆了聲接著道，“抱歉。”

華恃從聽見方微出聲時心頭就已經掠過不好的預感，到了現在這預感越來越強烈，他甚至想要開口讓方微不要繼續說下去，然而等到張開嘴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竟然已經無法發出聲音，接著他慌亂地發覺自己非但無法發出聲音，甚至連身體也再無法動彈，他僵坐在靈砂劍上，眼看著原本在向著玄靈閣飛去的靈砂劍忽地停了下來，接著它就像是收到了什麽命令般，帶著華恃在空中調轉了頭，接著重新往先前那片有著漆黑坑洞的樹林而去。

這時候華恃心裏已經完全明白了過來，他甚至已經猜到了柳棲霜想要做什麽，因為現在他已經記起了自己現在的狀態究竟是怎麽回事，這樣身體不受控制的情形，他曾經也有過一次，那次是他進入靈域遇到危險時發生的事情，那時候他還將柳棲霜當作是系統，後來遇到危險他們撞見了狂化失控的靈物，華恃在危急關頭求助系統，系統便哄騙著他開啟了所謂的自救系統。

再然後他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他只覺得身體似乎失去了控制，意識也很快便消失，等到醒來之後，他們已經脫離了危險，而他自己也到了曳光森林之中。

現在想起來，根本就沒有什麽“自救系統”，他之所以會失去意識，不過是因為在那段時間裏有人控制了他的身體，然後從那群發狂的靈物面前救下了眾人，而他後來為什麽沒有與其他人在一起，而是獨自出現在了曳光森林裏，其實也是因為柳棲霜希望他去那裏罷了。

因為他早就替自己與精靈前輩的“偶遇”做好了安排。

對於柳棲霜裝作系統接近自己的事情，華恃早有過許多種猜測，但不論哪種猜測他都清楚柳棲霜是在幫助自己，他已經有許多次在為難關頭救過自己，天天幫他練功，替他找了最好的十階靈物，幫他找到了師門和許多前輩，他甚至連自己的佩劍都送給了自己，如果連這他都無法相信，那世上恐怕沒有什麽是值得他相信的了。

但現在這瞬間，華恃心裏有些絕望的想，如果他再對柳棲霜戒備些就好了，如果他不會被柳棲霜控制身體，他們就不會回去……

華恃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漸漸流失，他看到“自己”捏起劍訣，控制著靈砂劍用更快的速度飛回先前那片戰場，他昏昏沈沈的看著遠處的天幕，感覺似乎有雨行將落下，接著眼前便徹底成為了漆黑。

·

此刻的天晴城外，樹林之中。

原本碧色的樹林這時候已經被深沈的黑霧所籠罩，這些黑霧並非是從靈域飄出的什麽詭異毒霧，而是黑蛇們在被消滅之後消失時身體飄出的黑煙。

整個林間幾乎隨處都能夠見到黑蛇的屍體，隨處都是屍體飄出的黑煙，然而就算是這樣，他們依然沒有辦法將黑蛇們斬盡，不管他們殺了多少黑蛇，那漆黑的坑洞中似乎永遠都有更多的黑蛇從裏面湧出，接著向外面沖去。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黑蛇的力量也在漸漸變得更加強大。

在場的眾人幾乎都是整個靈道最頂尖的高手，但就算是這樣，依然有人開始在戰鬥中受傷流血，並且漸漸露出頹勢。

敵人太多了，幾乎已經到了他們無法控制的地步。

宣書致臉色難看，他自出手間回頭見易湛被三條黑蛇逼至角落，他連忙揮劍替人處理掉其中兩條，待見到另一條也被易湛掐斷身軀，這才稍稍松懈，回退半步開始應付起別的黑蛇。

而這時候易湛也朝他這處趕來，兩人倚著對方的後背，各自對付起面前的黑蛇。

“這群家夥究竟有多少？”易湛到了這時候才終於有機會喘息片刻，他面色沈重地道，“現在這裏都變成這個樣子了，那靈域裏面這時候究竟會是什麽樣子？”

事實上這不難想象，只不過有時候是不敢想象，宣書致疲憊地閉上眼，但很快便又不得不睜開雙眸繼續應付眼前的黑蛇，他冷靜道：“靈域現在恐怕已經被黑蛇所控制了，一年前那次化靈大會時就已經有異動，不過那時候沒能夠找到原因，現在過了這麽長時間，究竟是什麽狀況可想而知。”

易湛心煩地“嘖”了聲，皺眉道：“這群黑蛇又變強了。”

宣書致點了點頭，面色也是難得地難看起來：“就像之前聞重和白蘅形容的那樣，這群黑蛇在來到玄青大陸之後就會開始慢慢變強，時間越長就越難對付，現在我們只有徹底斬斷這道靈域之門將陣法完全毀去這個途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易湛道：“那群老家夥能答應這麽做嗎？”

“這種時候不答應也得答應了。”白蘅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兩人身旁，不過片刻，聞重和陸曜也都趕了過來，他們來到這裏自然不是因為巧合，而是在戰鬥的過程中便已經有了這個打算，他們來到宣書致等人身邊，正打算要開□□談，這時候卻見另一道身影也忽地自上方旋身而落，來到他們面前。

見到最後來到的這道身影，原本正打算開口的眾人霎時噤聲，誰也沒再說下去。

來的人是計淵，他面無表情看著眾人，隨手解決了條黑蛇後才邊將軟軟的蛇身扔出去，邊開口冷冷說道：“不用防著我，我知道你們想做什麽，也知道那家夥的身份。”他後半截話是對著戴著面具的聞重所說。

聞重沈默不語，宣書致也若有所思看著計淵，似乎已經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計淵道：“我是來找你們幫忙的，我知道你們想做的事情和我一樣。”

易湛脫口道：“你當真要破壞陣法？”

計淵向他看去：“我需要你們助我一臂之力。”

有人守在這裏控制住靈域之門，有人前往各處破壞陣法，這樣才能夠阻止黑蛇們再繼續進入玄青大陸，但現在靈道各大門派亂作一團，根本沒有幾人願意聽從計淵的話，計淵只能夠另想辦法。

他道：“這件事情後果由我負責，你們只需要幫我便是，你們肯答應嗎？”

眾人沈默著互相對視，不過片刻，就都點了頭，因為沒有時間給他們再猶豫。

但現在橫在他們面前的還有最重要的問題。

“我們現在應付不了這些黑蛇，也根本就走不開。”聞重這麽說著，就在這時候，一條黑蛇身形極快竟是突破眾人直直張口咬上了他的胳膊，他將武器換至左手，揚手揮劍斬斷那條黑蛇，這才白著臉捂住了受傷的右臂。

“你怎麽樣？”白蘅緊抿著唇來到聞重身側，要替他查看傷勢，但穩重卻很快搖頭令她當心，現在絕不是能夠靜下來包紮傷口的時候。

黑蛇的實力他們已經無法控制了。

這時候再往四周看去，甚至已經有不少人被黑蛇咬傷甚至險些喪命，而這些人還都不是普通人，而是整個玄青大陸最強大的高手。

這樣的場景讓眾人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就算沒有開口，他們也都知道剛才聞重那話究竟代表著什麽。

他們已經沒有辦法再控制住現在的狀況了，就算他們想要前往四處去破壞陣法，也根本沒有機會離開。

“這群黑蛇，究竟是什麽來頭，怎麽可能強到這種地步……”

易湛緊咬著牙關，無法冷靜地道：“要怎麽樣才能對付他們？難道我們就這樣看著它們越來越強最後把我們累死或者咬死在這裏？”

宣書致沈默不語，但視線卻是悠悠向著遠處華恃離開的方向看去。

他不知道究竟要怎麽對付黑蛇，但他知道如果方微在這裏，他必定能夠有辦法，畢竟就連他都不得不承認，方微此人似乎永遠能夠帶著他們走上最正確的那條路，只要有他在，似乎所有的困難都能夠迎刃而解。

但就在不久之前，他將華恃與方微送離了此地。

他這麽多年已經冷靜了太長的時間，只有這次，他試圖用不理智的方法去改變一些事情。

就算沒有方微在這裏，他們或許也能做到那些事情。

但他究竟還是低估了對手。

宣書致在戰鬥中感覺自己的力量正在漸漸流失，而黑蛇的數量依舊沒有減少，這令不少人幾乎已經感到絕望。

而就在這時候，忽地有清越的劍鳴聲自遠處響起，仿佛白鶴鳴唳，宣書致計淵陸曜等人幾乎是同時感應到了這聲響，擡頭向著遠處看去。

便在此事，風聲驟停，有雪白的劍光倏地自九天之上的雲層裏如白虹般傾瀉而下，霎時震碎林中黑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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