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藝彤醒來的時候，看到了由不知什麽玉拼接而成的房頂......這麽顛簸，應該是在車裏。

她疑惑的眨眨眼，卻生生眨出了滿眼的淚水。

李藝彤把手從一直緊攥著的無心劍柄上拿開，擋在眼前，無聲的流淚。

昏天黑地的咬著袖子哭了一頓，李藝彤把臉擦幹，用靈力把自己的紅眼眶恢覆，清清嗓子，試探的叫了一聲：“婷婷桑？”

沒有回應。

李藝彤遽然掀開身上的被子，釋放氣息，卻感應不到靈力車中第二個人的存在。

“婷婷桑？！”

李藝彤從車頭找到車尾，只在自動行駛的靈力車中找到一封信，信被折得平平整整，上面壓著兩把匕首。

一黑一白，黑白分明。一鞘刻“彤”，歪七扭八；一鞘刻“婷”，空空整整。

她還記得自己刻“婷”字時，點著靈燈刻廢了十餘塊精玉石板，才敢哆哆嗦嗦的下手，以至於到了刻“彤”字的時候，實在不耐煩，連一次也沒練習，直接就上手，把好好的劍鞘刻的歪七扭八。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李藝彤臉色大變，胡亂把兩把匕首收起來，想去拿那封信，卻好像有千斤重，拿了兩次，也沒拿起來。

在靈力車中漫無目的的轉了兩圈，又停車下去舞了幾套劍法，李藝彤好歹冷靜下來，沖上靈力車，抱著破釜沈舟的心態拆開那封信。

李教主敬啟

李教主：

當日火尊施展逆陰陽之術，將妖魔山將死之人全部恢覆。同時，山腹千棺化樹。施展聖術後，火尊湮滅，留下五粒火種。一粒當場崩滅，一粒歸於莫姑娘，一粒飛入禁海，一粒投入無心劍。最後一粒火尊請你投入尊火山。

另，前塵種種，繁覆如煙，吾輩亦不應強求。便如你前信所言，相忘於江湖，再不相見。

黃婷婷留

李藝彤讀完信，傻了。

當初她一心求死，給黃婷婷的信裏除了原原本本解釋了所有事情之外，還頭腦發熱，說了些“相忘於江湖”“再不相見”“祝你幸福”之類的話，當時寫的時候由多悲壯，現在她就有多想回去把自己的腦袋揪掉。

完了，完了，完了。

李藝彤神思恍惚，沒註意信中夾著的一粒扁平種子掉了下來。

種子掉在玉石地面上，聲音清脆，把李藝彤的思緒喚了過去。

她咬咬牙，苦著臉把火種撿起來。

既然是救命恩人的囑托，那就先完成這件事，再考慮婷婷桑的事情吧。

“什麽？我不能進火山口？我上次進的時候你也沒阻止我呀？”李藝彤簡直想揪掉主村村長的胡子。

村長只是搖頭，道：“上次可以進，但是這次不能進。”

李藝彤問：“你是說一個人只能進一次？”

村長搖頭。

李藝彤皺眉道：“那是什麽？難道要進那個火山口，還要滿足什麽什麽條件不成？”

村長沒回應。

“......不會真的有條件吧？什麽條件，我完成不就好了嗎？”

“不可說。”

李藝彤耐心消耗殆盡，刷的一下抽出無心劍開始嚇唬人。

村長看著雪亮的無心劍，沈默了一下，道：“跟我來。”

早知道還是這招好使......

李藝彤一邊腹誹，一邊跟著村長走到了一個熟悉的洞窟面前。

感受著裏面熟悉的火元素，李藝彤楞了一下。

“來這裏幹什麽？”

“要進入火山口，必須在裏面得到火尊意志的首肯。”村長斬釘截鐵道。

“我上次並沒有......？”李藝彤想到一個假設，臉色慢慢變白。“請問，如果我得到了首肯，可以讓別人進入火山口嗎？”

“可以，不過，只限一人。”

之後村長又解釋了什麽李藝彤沒放在心上，她只是捏緊了手中的無心劍，一步一步向洞窟內走去。

火尊......你引我到這裏來，是想讓我知道這個嗎？

李藝彤熟門熟路的拐到最裏面，盤腿坐在黃婷婷曾經坐過的地方，那是整個洞窟中火元素最濃郁的一點。

她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黃婷婷土木雙修，卻來只有火元素的地方突破境界，本身就是不合邏輯的事情。倒不如說突破境界只是順便，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獲得火尊首肯，讓她進入火山恢覆靈核。

心臟被這一事實壓得幾乎不能跳動，李藝彤艱難的呼吸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第一天，火尊意志奪去了黃婷婷的視覺。

黃婷婷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李藝彤的時候，是混沌班的開班儀式。

班裏就那麽多人，她卻一眼看到了李藝彤，原因無它，李藝彤上躥下跳，就沒有閑下來的時候。

不過，她也有肆意的資本。每次導師布置下任務，李藝彤總是能最先完成，而且完成得很漂亮。

不像她，拼盡全力也只能落得個中等的水平，再怎麽努力，都好像不能那樣光芒萬丈。

她正為離班試煉做準備的時候，李藝彤不知怎麽晃了過來，臉上的笑容好想要把午後的陽光比下去：“嗨，同學，我叫李藝彤，你叫我發卡就好，你是叫黃......婷婷對嗎？”

她記得我的名字。

黃婷婷有些發楞，條件反射似的點了點頭。

李藝彤倒是自來熟，看到了她手裏的《歷練指南》，立刻就邀請她和她一組。

黃婷婷看著李藝彤分明的側臉，居然鬼使神差的說：“嗯......不好意思，我已經找到搭檔了。”

其實還沒有。

對面人的臉色很明顯的低落下去，道了個別，風風火火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黃婷婷裝著看書，實際上餘光在看著那個已經回到自己的位置，不知道在桌子上擺弄著什麽的人。

陽光頑皮地落在她頭上，身上，給她柔和的渡了一層金邊。

黃婷婷楞楞神，接下來的那個半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之後就不會有交集了吧。

她錯了，她真的錯了。

從混沌班升入無暇班之後，她和李藝彤毫無疑問的成為了同班同學。

不過......

李藝彤不知吃錯了什麽藥，一天在她眼前晃悠三四次，每次都找她聊些沒有營養的話題。

等她一天之內第四次看書時被打斷時，黃婷婷忍無可忍：“李發卡你消停一點！煩不煩！”

於是李藝彤那一天都沒再去煩她。

糟糕，是不是說的太重了。

第二天黃婷婷帶著一個頭飾準備送給李藝彤賠罪時，卻發現對方若無其事的貼了上來，把禮物送出去之後，李藝彤驚喜無比，結果煩人程度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黃婷婷簡直後悔死了。

“婷婷桑你會剝蝦嗎你可以給我剝蝦嗎？”

李藝彤粘人的功力簡直是牛皮糖級別的，黃婷婷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好，卻在看到李藝彤滿足的笑臉之後忍不住發笑。

好吧，有的時候，也不是那麽煩人。

第二天，黃婷婷失去了聽覺。

黃婷婷的思緒慢悠悠的往下流淌，在無邊的暗夜中，就像一條溫暖的河。

無暇班的一年波瀾不驚的過去了，黃婷婷差不多也習慣了身邊一直有只嘰嘰喳喳的名叫李藝彤的小鳥。

那天就像往常一樣，兩人在課間閑聊，聊到了臨近的離校試煉。

李藝彤如臨大敵的確認道：“婷婷桑，你沒有和其他人約好吧，是我們一起去吧？”

黃婷婷第一千零一次的點頭。

事實上，自從上次黃婷婷和曾豐一起去了試煉之後，李藝彤來黃婷婷這邊晃悠，一天要預定三四次離校試煉的資格。

黃婷婷先是推諉，後來還是在李藝彤的重覆攻勢下淪陷，無可奈何的答應了。

李藝彤點點頭，突然說道：“婷婷桑，你能不能先閉上眼睛？好像有東西落在你臉上。”

“什麽？”黃婷婷胡亂的摸了摸臉。

“哎呀，婷婷桑，要不你先閉上眼睛？”

黃婷婷滿心疑惑，對著李藝彤滿眼亮晶晶的期待，終於還是妥協了，輕輕閉上了眼睛。

只聽悉悉索索的幾聲響，卻沒感覺道臉上有什麽觸感。

李藝彤道：“好了。”

黃婷婷睜開眼睛，只見到眼前端端正正擺著一柄白鞘匕首，上面刻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婷”字，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

她擡眼看著李藝彤，李藝彤正對著她傻笑。

“婷婷桑，生日快樂。”

第三天，黃婷婷失去的是嗅覺。

極地冰原的試煉從一開始就出了岔子。

被那滿面笑容的族長請到住宿的地方時，黃婷婷可沒想到這竟然是個人面獸心的家夥。

等二人發現的時候，已經中了的毒，好在程度不重。

想要離開的時候，卻被人正好發現，情急之下，黃婷婷沒多想，就挺身擋在李藝彤身前，逞英雄的結果就是被毒得昏迷不醒，當場就昏過去了。

恢覆意識的時候，感覺很冷。

她不安的動了動身子，身邊立刻有一個軟軟的熱源貼了過來。

“婷婷桑？”

怎麽這麽濃的血腥味？你受傷了？

黃婷婷試了試，卻睜不開眼，也問不出問題，只微微的打著擺子。

李藝彤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靠近了一點。

“婷婷桑，你怎麽了？你冷嗎？”

冷啊，笨蛋李發卡。

好像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般，熱源靠過來，把她抱住了。

黃婷婷得了溫暖，松了一口氣，意識便又昏昏沈沈的遠去了。

幾天裏她不知道在意識模糊的邊緣游走了多少次，每次醒來，李藝彤都在她能感覺到的地方，於是她就安心的睡過去。

只不過，每次睡著的時候，都會感覺身邊的血腥味更加濃重。

李發卡？

李發卡怎麽了，受傷了嗎？

不能再睡了，李發卡受傷了......她估計沒有受過傷，這次受了這麽重的傷，要是哭了怎麽辦......

黃婷婷迷迷糊糊的要墜入意識的深淵，突然被這個念頭一下子拉住，驚醒，終於睜開了眼睛。

第四天，黃婷婷失去的是味覺。

從無暇班畢業後沒有幾天，黃婷婷就聽到有人把李家滅門的消息。

初聽到這個消息，她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和聽到“秋天到了”的消息一樣，只不過幾秒之後，這個炸雷終於在她腦內轟然作響。

她一把拉住對方，急切的樣子一覽無餘，“什麽？哪個李家？”

對方也被她的反應嚇到了，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吞吞吐吐道：“就是......李藝彤的那個李家。而且，聽說動手的人就是李藝彤......”

黃婷婷斬釘截鐵道：“不可能是她，這是謠言，你不用相信。”

沒等對方回答，她就轉身回到了家中，打點了行裝，準備去萬修盟找李藝彤問個究竟。

沒想到在路上，就聽見了李藝彤血洗萬修盟的消息。

黃婷婷擰著眉，一路辟謠，先去了李家，又去了萬修盟，出來之後，整個人簡直如墜冰窟。

是李藝彤的氣息，不會有錯。

......不對。

李藝彤是火系靈者，現場卻沒有火系靈法的痕跡，聽人說李藝彤是用劍殺人的，這一點根本不對。

應該是有人刻意陷害。

黃婷婷一路順著痕跡，再加上自己對李藝彤的了解，無頭蒼蠅般找了一天一夜。

終於在路過一個蓮花池時，遠遠望見了李藝彤的身影。

她松了一口氣，在池上站定，果然見李藝彤禦劍飛來。

還未等她露出一個微笑，李藝彤居然目不斜視的好像要飛過去了。

黃婷婷急道：“等等！我只問你一句話，問完我立刻就走！”

李藝彤站定，轉身。

黃婷婷卻有些不敢認了。

對面的人，是李藝彤嗎？

李藝彤好像總是帶笑的，見到她就揚起眉毛咧開嘴巴，樂顛顛的貼過來，她如此習慣這樣的李藝彤，以至於猛然見到李藝彤陰郁的眼神，與記憶中相差太大，一時反應不過來。

“萬修盟中死的那十七個人是你殺的嗎？”

你說不是你殺的，我就信你。

李發卡，給我一個否定的答案。如果是和你一起，面對整個懷疑的修界也沒關系。

“我還以為你要問什麽，原來就是這個？是，是我殺的。”

黃婷婷只覺眼前天旋地轉。

“為什麽......那你父母的死因......”

“不為什麽。我想當盟主，他們擋了我的路。你就問這個嗎？我回答完了，可以走了吧。”李藝彤臉上有痛苦之色閃過。

不對，你在說謊。為什麽要說謊？

“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你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

黃婷婷期待的看著李藝彤。

“謝謝您的好意真是real一朵白蓮拜拜吧您......”

李藝彤嘴皮子極快，幾乎是瞬間就把一大段話說完了，黃婷婷卻有些恍惚，突然想到李藝彤之前膩在她身邊，也是用這樣的速度把生活中的很多小事盡力說得很有趣。

“滾。”

李藝彤的最後一個字說完，黃婷婷只覺得陽光一時有點太過刺眼，慌忙用袖子去遮擋那片潮濕，連李藝彤什麽時候離開了都不知道。

第五天，黃婷婷失去的是觸覺。

再見到李藝彤的時候，是在一個陰暗的山洞。

收了已經把李藝彤逼得走投無路的消息之後，黃婷婷幾乎想都沒想，放下手頭上所有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那個山洞。

安頓好了洞外蠢蠢欲動的人群，黃婷婷沈沈心，邁步走了進去。

入目卻是她的背影。

更瘦了。

也更憔悴了。

從前在李藝彤身上不知疲倦滾動著的那些活潑因子仿佛被時光靜悄悄的偷走，只留下死寂般的成熟。

黃婷婷張張口，卻發現很難選擇要說些什麽，於是只能說了一句：“李藝彤。”

這個名字，她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反覆咀嚼過，如今終於再度宣之於口。

李藝彤一動不動，熟悉的聲音卻響起：“喲，大盟主，你來啦？”

黃婷婷簡直想要苦笑。

怎麽，因為搶了你的盟主之位，連回頭看我一眼都不願嗎？

“我只再問一遍，萬修盟的人，還有奇神山莊的人，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黃婷婷定定看著李藝彤瘦俏的背影，希望之火又微小的燃燒起來。

“黃婷婷，那我也再回答你一遍，滾。”

那簇火苗被再一次澆滅了。

黃婷婷只覺得可笑，又覺得很累，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麽。

“你走吧。”

她把一顆傳送石扔到李藝彤面前。

“你走吧。從今以後，我們再不相欠。”

她看著李藝彤彎腰揀起那塊傳送石，感覺鼻尖氣勢洶洶的酸澀起來。

李藝彤，別回頭。

黃婷婷阻止也沒用，她的眼淚幾乎是不受控制的連串掉下來。

李藝彤的身影卻模糊在傳送中，真的沒有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是說那本書，一公升的眼淚

是說那本書，一公升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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