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澈裹著雪粉寒氣大踏步邁進來，雲若辰沒提防被寒風沖了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對不住對不住，若辰你還好吧？”

顧澈尷尬地止步，習慣性撓撓頭。

夏虹在背後沒好氣地給了這位顧公子好大一個白眼。

自家公主素來儀態端莊，形容優雅，怎麽老和這粗魯的顧公子來往。

還首輔家的小公子呢？一點清華風度都沒有，整一個武夫！

外頭的人居然還老說顧公子是皇上最中意的駙馬人選，有沒有搞錯？

雖然顧公子是和公主在一起流浪過一段時間啦……但那不是顧公子為了保護大皇子才會一直跟著他們的嗎？

這些人真是的，亂說話，壞了公主名聲可怎麽是好！

在雲若辰給皇帝的解釋裏，顧澈就是這麽忠君愛國護主子的好漢。所以什麽孤男寡女的傳言是不存在呀不存在！

好吧，由於有雲耀這個明晃晃的被保護對象當擋箭牌，人們也不能明著說啥。

其實雲若辰自己是不太在意“名節”這種東西的。實際上，也沒有哪個公主特別需要這東西。

公主和皇子不同，純粹就是宗室裏的點綴。

一旦娶了公主，這輩子就徹底和仕途無緣了。

公主的婚事從來都是老大難問題，名節和這比起來，那簡直就是小意思了。

雲若辰清了清鼻子，示意紀嘉凝給顧澈看座。

紀嘉凝垂著眼，給顧澈布座，一言不發。倒是顧澈多看了紀嘉凝幾眼，笑道：“嘉凝在宮裏還習慣吧？”

“還好。”

紀嘉凝仍是低頭，聲音小小的，雲若辰奇怪地看她一眼。這孩子平時還挺開朗的呀……不過她好像總有些怕顧澈，不管了。

“阿澈，你怎麽今兒進宮了？皇上召你進宮的？”

“是呀，從明兒起，我就是宮裏的侍衛了。”

顧澈解釋說，這回宮裏補充人手，把一批在京的勳貴、武官子弟都補進了宮中侍衛的行列。

顧澈的祖父是文官，但他故去的父親是武官啊，他本身就有資格進選侍衛的。

顧閣老雖然不太滿意顧澈做侍衛，但總需要孫子在身邊照顧，不能這時候就把孫子趕回老家去當地主混吃等死吧。

剛滿十七歲的顧澈，體格精壯健碩，即使在武人中也屬於高大一類。

皇帝很喜歡這個自己從小看大的少年，更因為他護送雲若辰姐弟歸京對他極為讚賞，早就說過要給他安排好前程的。

如今不僅讓顧澈進入禁衛軍中，還特意交代人放他在郭錚手下做事。將來最起碼一個禁衛軍統領的前程是跑不掉了。

永嘉帝就算對顧閣老如今在朝廷上傾向官員們的作法不是很能接受，但卻從未懷疑過顧家的忠誠。顧家的孩子，他自然是信得過的。

據雲若辰了解，貌似她父皇還隱晦地向顧閣老提出過，想讓顧澈當她的丈夫。

真服了父皇了——人家顧家就這麽一根獨苗，怎麽可能讓他入贅皇家呀！

就算顧澈肯，顧閣老都不會肯！

不用想也知道顧閣老會是什麽反應。

也不單單是駙馬不能為官的問題——顧閣老不指望顧澈能有什麽大出息，可他老人家是百官之首，士林的風向標，怎麽能做出這種“諂媚皇家”的事情來呢？

顧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為這，雲若辰面對顧澈的時候難免有點小尷尬。

好在打個噴嚏閑扯兩句，把尷尬給沖淡了些。

她用眼角的餘光斜瞥顧澈，敏銳地捕捉到顧澈面上一抹轉瞬即逝的苦笑，便可知他肯定也知道這事了。

唉……唉唉！

還能不能在一起愉快地玩耍了啊！

為什麽非要考慮這些成親啊，嫁人啊什麽的問題呢？

雲若辰想，她大概是不打算嫁人了。

大慶又不是沒出過終身未嫁的公主，連女皇帝都出過，她不嫁人沒問題吧？就在宮裏陪著父皇，陪著雲耀，不是挺好的嗎？

像她這樣的女子，自問是做不成賢妻良母的。雖然也沒人指望一位公主當賢妻良母，但……還是不要禍害好青年了吧。

至於不好的青年，她也不能被他們禍害了呀！

“若辰，趙玄回京襲爵以後，咱們還沒聚過呢。要不找個日子，咱們一塊去他府上逛逛去？”

“嗯？可以呀！”

雲若辰一下來了精神，她在宮裏也待得很悶了。

“聽說宋國公府是人間勝境，聞名不如見面，我們是該去逛逛……阿澈，難得你有個好建議！”

說到最後還忍不住損了顧澈一句。

“可是你明兒起要進宮輪值了，什麽時候才有空去玩啊？”雲若辰心細，又想起這茬兒來：“十日一休，唔……這都臘月了。臘八宮裏肯定忙的，過了臘八，到你休息的日子咱們就去，成不？”

“好，就這麽定了。”

顧澈也覺得這麽安排好。

這種感覺真親切呢，想當初他們在海島上的時候，就老聽雲若辰安排這個，安排那個……

如果可以，他寧願沒有回到京城，一輩子和雲若辰他們呆在海島上。

那時候練功很辛苦，經常被聶深折騰得只剩一口氣。

但每天練功完畢，大家圍在一起搶著吃葉慎言做的好菜，逗雲耀玩兒，聽雲若辰唱歌，真是說不出的快活。

雲若辰還愛給雲耀說些古怪的故事，什麽石頭裏蹦出的美猴王，一個和尚帶著仨徒弟去西天取經，女媧娘娘派了幾個女妖精來禍亂殷商，等等。

海島的夜晚，他們坐在沙灘上數著星星聽故事，對世界充滿了千奇百怪的想象。

能夠用最簡單的食材和最普通的廚具就做出美味菜式的天才大廚葉慎言，總是冷冷看書不愛說話、卻常常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吐出一兩句調侃的冷面笑匠趙玄，每天鉆在沙堆裏抓螃蟹、老是被小螃蟹夾到手指的雲耀。

以及，他默默喜歡著的，雲若辰。

若辰你不知道吧，我前幾天剛和祖父狠狠吵了一架。

我說我想娶你，當駙馬，做不了官無所謂，一輩子庸庸碌碌也無所謂。

祖父很久沒有打我了，可那天晚上，他狠狠打了我幾巴掌。

爭吵，不停的爭吵，祖父甚至發話說不準我進宮當侍衛，是我自己非要進宮的。

我想看見你呀，若辰。

顧澈把這些話都藏在心裏，告辭雲若辰出宮去了。

回到家，他去向祖父請安。

顧閣老還在生他的氣，老臉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好在顧澈懂事多了，早過了故意和祖父賭氣的年紀，依然恭恭敬敬地向祖父匯報自己覲見皇帝的事情。

聽說他被安排在皇帝心腹的郭錚手下，顧閣老暗暗點頭，覺得這安排是不錯。

“你不會又去見公主了吧？”

“我就知道！你是要把老頭子氣死嗎！”

脾氣暴躁的顧閣老又跳起來。

在一旁伺候的老仆眼看這倆祖孫又要吵起來，知道勸是勸不了的，只能匆忙把小廳門掩上在外頭候著。

果然沒多會兒，裏頭就傳來乒乒乓乓摔東西的聲音，估計是閣老摔了茶盅。

“阿澈，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公主，咱家不能娶！”

顧閣老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神情萎靡。

“實話跟你說吧。若不是華容公主，你要真喜歡，娶就娶了。”

“可是這位公主……”

“不可以。”

顧澈愕然。

他理解祖父身為士林領袖，不願與皇家聯姻的清高。也理解在世人眼裏，當駙馬不是一件好事。

但祖父這次卻說，他針對的，其實是若辰？

“為什麽？”

顧澈追問道。他不明白！

顧閣老卻不願多說，只是用一種覆雜的眼神盯著顧澈，良久，長嘆三聲，頹然起身推門回屋。

顧澈萬分不理解祖父的心思，他本來也不是善於分析人心的性子，這下更糊塗了。

而在顧閣老心中，卻是將雲若辰過去的作為一件件在心中回放。

這個女孩子，太聰明了，對皇上的影響力也太大了。

別人或許只看到她光鮮美麗的外表，顧閣老卻看出她的智慧。正因為如此，顧閣老才更加警惕。

是的，過去他一直將皇上當成自己的兒子來教養，如今皇上對他也還是很恭敬。但在朝廷上議政的時候，皇上還是偶爾會對他流露出一些不滿。

顧閣老明白，皇上這是對大臣們明裏暗裏開始限制皇權有了意見。

可是在皇權與官員們之間，顧閣老只能選擇一個。

他不能背叛自己的出身，最後還是決定，要站在百官那邊。皇上……您就好好地當一位“明君”不可以嗎，為什麽突然對權利有了欲望呢？

難道每一個坐上皇位的人，最終都會變成獨裁的君主嗎？

顧閣老還不是很清楚雲若辰的能力，可他已經察覺到，當初皇上能在逆勢中一路翻身，很多時候是靠雲若辰出力。

聽說，華容公主在宮裏已將把陳皇後壓得透不過氣？而皇上唯一的兒子雲耀，簡直就是視這位長姐為親母。

她還這麽小，就如此有心計，再大幾歲……

她的手，會從後宮伸向朝廷吧。

皇帝、皇子，都對她如此信任。而聽顧澈說，她背後還有一股神秘的江湖力量？

這樣的公主，顧家，沾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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