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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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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走近盤龍殿的途中,不知何時,太陽被烏雲遮住,周遭的光線暗了下來,刮著涼絲絲的風,好像飄來了些雨滴,可這感覺並不鮮明。待走到盤龍殿時,殿門前朱紅的大柱上,懸著兩盞金龍吐珠燈,裏面的燭火隨著吹來的風搖搖曳曳,忽明忽暗。

張德壽想起方才太孫來傳話時,眼中暗藏的深意,愈發覺得有什麽大事就要發生了。

“太子爺,您請吧。聖上有令,奴才不便入內。”張德壽面上一笑,便站在了臺階下方,沖著太子行了一禮。

太子伸手剛要推門,下意識地有些退縮,此時風大了起來,吹得他衣袍飛揚,寬大的衣袖裏穿了些風,手有些冰涼。

“父皇殿中還有何人?”

張德壽勾了勾嘴角,這種事兒打聽不得,他垂下眼皮:“奴才未進去過,這倒是不得知了。”

太子“嗤”了一聲,“要你有何用?”

張德壽依舊含著笑,恭恭敬敬地見太子進了盤龍殿,這才面色沈沈地斂下了笑意。

盤龍殿內龍涎香味道很熟悉,太子楞了一下,依稀記得,他未滿八歲時,都跟著皇父住在盤龍殿的側殿中,與旁人不同,他最親近的,不是母親,反而是這個高高在上的君王父親。

父皇喜歡母後,便能立自己為太子,愛屋及烏。自己喜歡李氏,為何就不能由著心意立熾兒為太孫呢?太子到現在也看不明白,隱隱心中已經生了怨恨。

書房中,皇帝坐在上座,胸口不斷起伏,即使用力克制,還是在咳嗽,身軀也不自覺地佝僂了起來。

而在一旁坐著的兩個男子,一個是自己那厭惡非常的嫡長子秦燁,另一個……

太子眼睛一瞇,覺得那人有些眼熟,雖身著簡單布衣,但雙目如寒星,非是凡者。

“參見父皇。”

太子行完禮,秦燁隨即起身向他行禮,側身讓他坐在自己的上首。

用手撐著額頭的皇帝似乎才被驚動,剛剛睜開眼,太子就覺得是兩柄寒劍刺在了自己的身上,不同於以往的慈和,也沒了一個月前的怒氣,就這麽冷冷的,太子渾身抖了一下,問道:“父皇,您找我來究竟有何事?”他還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怨懟,“朝堂的事情都有太孫幫您了,找我又有什麽用?”

皇帝攥著拳頭,一向是威嚴而又高高在上的,這會兒卻牙齒緊咬,緊繃著下巴,拼命壓抑著從胸腔內快要溢出的怒火。

元後陳氏,出身名門,容貌端麗,品性謙和知禮,心地仁善。昔日皇帝因被一些書生譏諷殺兄一事,怒得險些大開殺戒,卻也是元後攔下了,反勸皇帝為君要心胸寬廣。

皇帝的目光將太子從上到下細細看了一遍,終於承認,他不像元後般仁善,也不像自己。這個事實讓皇帝覺得,時至今時,他似乎對太子沒了以往的慈父的包容。

“你可還認識他?”

皇帝指了指那個布衣的中年男子,太子依言,轉身去看了看他。

太子當年入朝歷練,因宋定疆在當時乃是皇帝重用的武臣,自然見過多次。更因當年之事,他對宋家人的樣貌格外記得深切了些。

宋定疆嘴角冷笑,緩緩取下粘在臉上的胡子,露出一張俊朗深邃的面龐,只有側臉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痕。

時過多年,他卻依舊挺拔矯健,不顯病老之態,仿佛還是在朝堂上有著赫赫威名的大將軍。反而是太子自己,這些年因有李家和李庶妃煩心,愈發顯老。

“怎麽可能!”太子如驚弓之鳥,目光游走過書房內其餘三人的臉色,臉上的血色瞬間蒼白起來,渾身顫抖,腦海變得空白,只餘下一個念頭——絕不能承認。

他反應過來,面上浮現出憤恨的神色:“好個威遠侯,犯下如此過錯,你還敢出現在孤的面前!簡直就是無法無天了!”

宋定疆拿出一支短箭,箭頭已經有些發黑,依稀可以看見上方染得血跡。箭身乃是特制而成,尾端還殘留著一截鷹羽。他將箭擲到太子的腳下,箭頭擦過太子的衣角,勾破了上面的金線。

“殿下如今可看明白了?臣有何罪?”

昔日太子少年時獨自打獵,獵到一只難得的羽色泛翠的鷹鳥,取其羽毛,制成了二十支短箭。後因李庶妃之弟李茂積自告奮勇,願隨宋定疆出戰,太子便將這短箭賜他,嘉賞其勇氣過人。

太子心頭被箭矢落地的清脆響聲激得一顫,渾身就像是三伏天被澆了盆冰水一般,從頭到腳冷到了骨子裏。

“逆子,你還有什麽可說的?你這個孽障!”皇帝的怒氣似乎也被這一支箭徹底勾起,提了腳,下了力氣,重重一腳踹在了太子的胸口。

太子被踢倒在地上,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在作痛,嘴角已經有血絲滲出,原本膽戰心驚的情緒逐漸被生出的憤恨所替代。

秦燁並不上前阻攔,皺了皺眉頭,似乎那剛剛轉瞬即逝的諷笑只是幻覺。

一旁站起的宋定疆視若無睹,對這個太子提不起任何臣子的尊敬。

“父皇難道當真要為了一個臣子要殺了我這個儲君?我可是母後唯一的兒子!父皇就這般絕情?”

皇帝的動作停下,眼中掠過絲冷光,“宋定疆,你來細說,當年究竟如何?”

宋定疆不禁握緊了手,回想起當年的情景,胸腔之中又是一痛。

當年皇帝任命宋定疆為主將,領一萬將士去剿滅盤踞在綿肅的先朝廢太子叛黨餘孽。那李茂積不是武將出身,卻因太子想提拔李家,便將李茂積安插到了宋定疆的麾下。太子本想這宋定疆多戰多勝,此次出兵,讓李茂積混在其中,占便宜白撿些軍功便是,卻又擔心這宋家獨占軍功、排擠李家,又將自己的太子印賜給李茂積。

這李茂積卻是個貪心的,竟為了想占大功勞,拿著太子的私印將原本的副將撤去,自己當了副將。宋定疆稍有反對,李茂積便拿太子之令相壓。要知這一萬將士,並非全部都是宋家將士。一旦太子儲君之令和主將之令有何沖突,必會造成軍中軍心不穩。

宋定疆本已定好計劃,先由自己帶領宋家三千精兵去夜襲叛軍,待成功進入後,再由原副將宋垣帶著剩下的將士與宋定疆裏應外合。那時副將之職給李茂積占去,宋定疆雖不放心,也只能百般交代宋垣,又囑托李茂積務必及時下令。

那夜宋定疆本已成功攻入敵營,並放出消息,只待剩下的將士趕來。卻不料那李茂積雖滿口答應,卻自認有這多立戰功的宋將軍在,自己白白撿了功勞便是,萬事不操心,明明已是開戰前夜,還在帳中拉了幾名軍官喝的酩酊大醉。

軍中素來紀律嚴明,每一道軍令必須由相應的軍官發下相應的符令才可執行。宋家軍大部分皆隨宋定疆去夜襲,沒有李茂積的下令,宋垣一人根本無法指揮動剩下七千將士。

叛軍近一萬兩千人的兵馬,雖宋定疆察覺出不對後,便立刻帶著將士退出,可因天色漸亮,仍被叛軍察覺,苦戰一番後,三千餘人的將士只餘下不到百人逃出包圍。更可恨是那李茂積得知戰敗之事後,害怕聖上大怒追究,威脅與他飲酒的三個將領將罪責推到宋定疆的身上,又將自己身上攬上了個整頓有方的功績。

眼見宋定疆尚未歸軍營,李茂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太子私印,命人前去暗殺,宋定疆本就是重傷,幸得手下舍命相護,這才保下一線生機。當年若無薛令蓁的神術相救,重傷之下,那一線生機也斷然是保不住的。那支箭便是李茂積在一次暗殺中親自射殺宋家將士的罪證。

宋定疆隱姓埋名多年,仗著一身好功夫,後又有秦燁手下相助,方才將當年李茂積與人合謀的書信收集齊全。當年被李茂積威脅的三個將領,也怕李茂積殺人滅口,拿捏著這些書信也是他的把柄。

宋定疆含怒說完,太子已是無顏見人,一張臉白了又青,轉而又變了青白灰白之色,眼底一片紅絲,那些話仿佛就是一把利刃,一次又一次地割下他面上所有的掩飾。

皇帝的神情也是一變再變,下顎逐漸咬緊,額上的青筋愈發明愈發明顯。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幾下,口中卻只字未提。手中卻緩緩將那些書信握緊,猛地砸到太子的面上。

“瑋兒,你真以為朕能寵你寵到無邊了?”

話語裏不帶一絲感情,太子神情一動,伏地哭求:“兒臣當真只是一時糊塗心軟。”

秦燁就緊緊盯著這對天潢貴胄又素來親近的父子,眼底裏似有散不去的陰郁。

宋定疆心下一動,若此時皇帝再對太子手下留情,他就算不要了這條命,也要李家和太子為那些將士付出代價!

皇帝咬緊了牙,拳頭幾經顫抖,“在你的心裏,李庶妃的苦惱賣可憐都比朕的三千將士來的精貴。你自認是儲君,是未來的天子,天下皆是你掌中物。”

皇帝粗粗幾口氣:“可你別忘了,天子是眾人支撐起的天子,天下是將士們給打下的天下。你,沒了他們,什麽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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