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看到紅腫消退了不少，想著如果不去就算失儀，正在糾結之際，鶯兒一句提醒成了及時雨，在身後挑選著合適的發簪“娘娘不必擔心，還未侍寢的娘娘多得是，頭三日是不用請安的，只是。。。”慕蘭看她欲言又止，就等著她說下去“自陛下登基以來，宮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剛晉封的娘娘，要在午時三刻到長公主府拜訪。”

“這又是何故。”覺得頭上的飾物壓得厲害，脫了些無關緊要的。

小六子跑進來時手上拿著一封家書，隨手接過，卻是很厚的一沓。

慕蘭親啟，為父驚聞京中變故，望蘭兒凡事謹慎，宮中長公主當權，陛下為人陰晴不定，玉貴妃跋扈，還望萬事小心。。。。。。接著，就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告誡還有娘親細細的叮囑。

慕蘭何其有幸得父母如此。

這時，又有一位面生的公公前來求見，當他報上職務時，慕蘭不由得一震，擡頭看外面的日晷，明明還未到午時。只能帶著十二萬分的小心，由鶯兒扶上步攆，一路上心裏就想吊了桶水，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說起這位長公主，雖然上次宴會隔著遠沒看清楚容顏，只記得聲音從容之下淡淡的威嚴，別的再想不起什麽。

拋開思緒，先把禮數周全再說，這樣想著，上前屈膝單跪，頭望著腳下露出一點點的鞋面。

上乘的蜀錦加上銀絲繡的綺羅紋，這紋路針法極其講究，光要練成手法便要從童子功練起，十年方可出師，而長公主卻只用它做成鞋面，日日踩在地上。

“起來吧。”婢女端來凳子，鋪一層塞了棉花的軟墊才敢扶著慕蘭坐。

“那日宮宴沒來得及仔細看你，擡起頭來。”慕蘭依言擡頭，卻不敢真的直視。

“汐家只有一個女兒嗎？”長公主喝了一口茶，叫婢女端茶過去。

“回殿下的話，家中還有一位兄長，常年征戰在外，妾身已經好久沒見過他了。”長公主笑得莫名“你好像很怕本公主的樣子，擡起頭來。”

這是一副怎樣的容貌，歲月在她面前絲毫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如此明媚，仿佛春日還未融化的雪，略施粉黛的臉上露出怡人的笑，身上沈穩內斂的顏色絲毫不能掩蓋她獨有的氣質。如蘭般優雅，如蓮般沈靜。婦人的發髻留出一條馬尾垂在身後，竟然半根銀絲也難以找到。

若不知她的身份，還以為是宮裏略年長的公主罷了。

“汐塵的女兒出落得亭亭玉立，不知道的還以為早就嫁給哪個公子哥兒。”月華的閨女，十四歲便到了出閣的年紀，行過及笄禮就可以嫁人了，而慕蘭已經算是老姑娘。

“長公主殿下看著比妾身還要年輕，不知道還以為是未出閣的女兒家。”說話的不是慕蘭，而是從簾子後面捧出糕點的女子，一時判斷不出她的身份。

“這是兵部尚書家的小女兒戴清幽，平日沒大沒小慣了。”這竟是清幽？從前跟在清絕後面肆無忌憚的闖禍卻怕事的清幽，如今出落得與她有三四分相似，卻是不一樣的味道。

“見過蘭姐姐，殿下不知道，小時候蘭姐姐對幽兒可好了，幽兒小時候還以為，蘭姐姐和長姐才是一對呢。”長公主神色微微一變，將握在手中的物事放回袖口。

慕蘭不由得抓住絲帕，臉上卻十分了然的笑道“到底不是親姐妹，幽兒也要吃醋嗎，殿下別聽幽兒胡說，從前最愛吃醋，凡是貴妃娘娘有的，都要做成兩份，送她一份才甘心。”

清幽閉了嘴，因為長公主臉色不快，再說下去又要闖禍了。

慕蘭聞了聞手邊的茶盞“這是今年剛采的大紅袍，色澤濃厚，殿下得空可以嘗嘗龍井，這大紅袍太濃，有提神之效，見殿下府中有檀香，卻加了些許安神香，沖撞卻不能安寢了。”

“好靈的鼻子，依你看，這府中還有什麽不妥的？”

慕蘭看了看清幽，清幽抿唇不發一言，慕蘭捂著打了個哈欠，“殿下睡前可以以牛乳替代濃茶，以專用的安神香代替檀香，這是家母教的法子，妾身愛躲懶，一躺下就睡死過去了，也不知有沒有用處。”

長公主聞言笑得開懷，命清幽去準備。

而剛剛才躲過的不悅，轉眼又被一句話打回死寂。

“你可願意留在本宮身邊照顧？”這照顧的分量，要好好斟酌了，輕者就像幽兒那般呼來喚去，重者，或許牽扯些別的一起照顧了，得不償失。

“慕蘭愚笨，家母曾數次說妾身不懂照顧人，家父也曾說，若有一日妾身知道怎樣照顧家中長輩，那太陽可要從南邊落下了，不過長公主萬金之軀，身旁有無數家仆伺候著，宮中更有陛下時常關懷體貼，真要妾身伺候殿下，也得陛下放心才是。”

她可是把家中父母都搬出來擋著了，該毫無錯處才對，一邊細細觀察她的反應，一邊走上前親自拿過婢女手中的茶壺斟滿，再學幽兒那樣遞到她的手邊。

遠處的冷淩軒卻狠狠地打了一個寒顫。

長公主接過茶盞，笑著喝下“好生伶俐的丫頭，回去歇著吧，三日之後去看看皇後，總歸是第二個主子。”

慕蘭坐著步攆出了好遠，才曉得用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鶯兒拿扇子拼命地給她扇風還是不起作用。

“娘娘這是怎麽了，公主府可是最陰涼的所在，莫非是中了暑氣，回頭讓太醫來看看可好？”

“回去給我準備一床涼席，躺躺就好了。”鶯兒走了一半又折回來，小六子笑著收拾書桌“宮裏沒有這些東西的，只有冷宮裏或許能找到舊的。”慕蘭無意間看了看手中玉牌“罷了，就說我已經歇了，把宮門前的燈熄了吧。”

慕蘭換上宮女的衣服，像鶯兒那樣挽著雙螺髻，帶貼身的細軟避開巡邏的官兵走到宮門前。

“你是做什麽的，回去，宮裏已經下鑰了、”慕蘭仍舊低著頭溫和地道“兩位爺，奴婢是受陛下口諭出宮采辦的宮女，還請行個方便。”悄悄遞過玉牌給他看。

兩人互相望一眼，打開門讓她通行。

慕蘭買了一匹快馬，就要趕到紅衣的園林中，天公不作美，月亮嬌羞的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面，只能靠著酒家門前的燈籠照明。

院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美，只剩下林嫂在院中打理，看到她來了，神色忽然慌亂起來，一味的背過身去。

“林嫂，紅衣呢。”林嫂楞了楞，這才轉過身“姑娘來的不巧，主子本家有事，回去了。”

“我今天來不是找紅衣的。”林嫂低著頭掃地又開始回避“林嫂就告訴我吧，紅衣叫什麽名字，算是還我一樁心願。”

林嫂不解的望著她“姑娘不要再為難老奴了，主子吩咐過不能告訴姑娘。”

“實不相瞞，若這次我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來，又或者以後都不能見他了，一個名字而已，林嫂就告訴我吧，”林嫂開口要說，一陣風吹動樹葉，花瓣紛紛落到她的身上，再一回神，一襲紅衣落在身前，擡手掐住她的咽喉。

“呃。。。”紅衣溫怒“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知道這個，到底有什麽企圖。”

“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咳咳。。”紅衣松開她，背過身

“你走吧，回宮當你的娘娘去，我們就當從沒見過。”慕蘭只覺得從頭涼到腳跟。

“你就不問理由？”

紅衣輕笑“還能有什麽理由，你這種女人我見得太多，情郎比不上皇權富貴，比不上一聲娘娘來的重要。”

啪！一個耳光打得響亮，手心發麻，手指都在顫抖。

紅衣擦了擦嘴角的血漬，襯著身上的衣服說不出的貴氣嫵媚。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會後悔今天所說的話！”倔強的淚花硬是不肯落下來，在眼眶裏打著轉，她總是這樣，仿佛帶刺的薔薇花，倔強的把刺伸得老長。

紅衣神色忽然一窒“說我有所隱瞞，你不也千般隱瞞著你是工部尚書之女，還是逃跑的秀女這個身份嗎！”

“為什麽。。你會知道。”慕蘭霎時一片空白，再說不出半個字。

“雖然不知道你在打什麽算盤，如果想魚與兼得，還是趁早收心吧。”回頭再看一看林嫂“送客。”

“明明是你說，高中不了就娶我的！現在滿意了吧！我就要像別的官家女子一樣成為秀女，沒日沒夜的等著宮裏那位皇帝寵幸，生孩子，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妃子直到死，這都是你逼得！你逼得！”

紅衣將手繞到背後，抓緊了袖子，慢慢靠到已經哭的梨花帶雨的慕蘭前“你高中與否，與我何幹？”然後，拖著觸目驚心的紅，行雲流水般回到自己房中。林嫂將她扶起來好說歹說，慕蘭好像木頭似的，楞是不知聽進去沒有。

誰也看不到，在清新雅致的閣樓中，紅衣默默的站在窗邊，目送著落寞的慕蘭，而身旁的紅燭滴著淚，燭光搖曳，葉子般大的光亮映不出陰影下的表情。

深知這裏面一定大有乾坤，只是他不願再去探尋罷了。

走回宮門的時候，不知已經什麽時辰，風吹起慕蘭的衣擺楞楞的看著朱紅色宮門和快要高入雲端的城墻時不禁茫然。

回頭看看，這條路不就是自己選的嗎，若是沒有紅衣，就真的只有入宮當秀女，毫無退路可言。

既來之則安之，慕蘭遞了牌子，守門的侍衛看到那條好像要飛出來的龍雕時，立即傻了眼。

戴清絕破天荒要來灼華宮中探望時吃了閉門羹當然不爽，硬是闖進去發現果真空無一人，宮裏的人跪了一地，坐在主位上居高臨下的望著望著他們。

“說，蘭妃哪去了，不然每個人一百大板，宮裏的奴才多得是，打死了還有下一批補上。”

他們只有磕頭求饒的份“娘娘饒命。”四個字此起彼伏。

“妾身在這裏，娘娘若有什麽不滿，盡管說就是。”戴清絕看著她那身裝扮，不禁笑出來“妹妹就是妹妹，穿著丫頭的衣服都像一個主子，來人啊，蘭妃私自出宮，本宮要親自審問。”

兩位總管壓著她往清絕宮的地牢去了。

地牢四周都有燈，還有雞蛋大的夜明珠照的亮如白晝，將人壓到木架用鐵鏈綁好，戴清絕將滿滿一勺水潑到她身上，開始毫不留情的鞭打。

更像是洩憤。

慕蘭咬的嘴唇出血，就這麽定定的望著她，一點悔意也沒有，她知道於她而言，冷淩軒的寵愛高於一切，誰願意真的分享自己的夫婿，即使她並不是妻。

“你說。。你說啊！到底為什麽？！家中多少公子哥兒等著給你提親，你非要我出面幫著拒絕，現在好了，竟然連我的夫婿都要搶！”她由怒吼變成慘笑，令人發寒“為什麽不說話。”擡起慕蘭的下顎，她沒有過人的姿色，沒有大家閨秀該有的氣質，甚至沒有一個妃子該有的儀態，這樣的女人竟然只比自己低一級，怎能令她甘心。

“我戴清絕最不能忍的你都做了，很好，以後別想在宮中有立足之地。”說罷拂袖而去。

翌日，蘭妃無故重病，陛下兩個月未踏足灼華宮一步，太醫例行請脈之後，以為這件事會慢慢的淡去，誰知有一日禦膳房送來菜肴時，發現比平時少了一半。

“娘娘正是要補身子的時候，怎麽不見一點葷腥，你是怎麽做事的。”鶯兒看不過去數落著他身後的小太監。

“貴妃娘娘吩咐過，蘭妃病著不宜吃太油膩的東西，所以就換成這樣了，若不滿意，可以到貴妃娘娘那兒說明，小的也是看主子吃飯。”慕蘭擺擺手，依舊讓鶯兒給了他兩片金葉子。

禦膳房的主事吩咐每日送來的都是還算豐富的齋菜，剛拿起筷子就覺得沒胃口，想個尼姑似得吃齋，不知道還以為帶發修行了呢，小六子和小菜子來報，清絕宮來人了要請她過去。

也罷，反正看著也倒胃口。

“才吃了兩個月的齋菜，妹妹就嬌弱的走不動路了？來，這河蝦肥美，該補補了。”戴清絕也在用膳，夾起一只蝦就要往她碗裏送，送到一半忽然松手，從桌子邊掉到腿上，燙的不由得動了動，慕蘭趕緊起來把油膩擦掉“娘娘這是在洩憤嗎？恨我為什麽搶走陛下？可笑，宮裏這麽多女人，誰不是要看陛下臉色才能有一頓好的吃食。就連娘娘你，也逃不過恩寵帶來的一切。”慕蘭擡起頭不卑不亢地直視她的眼睛，意料之中的驚訝。

“你想說什麽？”戴清絕知道自己有些過頭，但還是清醒的。

“娘娘不奇怪，為何妾身一來就能高局妃位，只比娘娘低一等而已，可這並不能成為娘娘恨我的理由，因為這是陛下的意思，他喜歡立誰為妃，無論是什麽目的，娘娘攔得住我，能攔得住天下所有女人嗎？小心被長公主知道後又多加一條善妒的名聲，到時候才真的危險了。”慕蘭彎腰撿起那只紅彤彤的蝦放回碗裏，扶著鶯兒要走，她一沒爭二沒搶，更不會下作到搶姐妹的夫婿，更加挺直了腰桿。

戴清絕氣的一拍桌子，對著身邊的婢女“你聽到沒有，我最好的姐妹，如今居然拿這個威脅我！哈哈哈哈。”冷淩軒，為什麽你身邊總有數不清的女人在轉，明明前兩日才溫情脈脈的說只對我一個人好。轉眼就將最好的姐妹送進宮來。

顧若塵在宮內修剪花草，一邊聽著婢女在身後談著剛從別人那聽來的八卦，只是姐妹兩個字將她的專註轉回來，今日只穿著可以說是素凈的淺色宮裝，上面繡了些別致的花鳥，長發不加任何裝飾，用絲帶綁起梳一條很長的尾巴。

“娘娘，九公主來信說她府上的櫻花都開了，叫娘娘抽空過去賞櫻呢。”這才想起已經到了陽春三月，雖然是個花癡，種花到底不是強項，如果能因此去看看九皇妹也不錯，況且順帶還捎了一副畫。

畫上只有一個臨水而建小亭子，落櫻悄悄地在畫上探出一角，粉色的飛花令人心醉的懸在空中，只消一眼就心動了，緊趕著讓他們準備馬車。

冷淩軒得知她要出去反而十分高興地對著負責的小太監說“本朝開國以來就沒有不許皇後出宮的條例，好好伺候著吧。”

由於山路難行，只讓侍衛帶著若塵騎馬去，牽著馬來到城郊已近黃昏，隱約能看到山巒疊起之間有一座涼亭，認路的侍衛指著那條快要和太陽接軌的石梯“這就是入口了。”

梯子十分寬闊，身邊的婢女一手扶著一手給了根拐杖怕她累著，石梯不高，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到一半。

若塵擦著汗，就這麽席地而坐“郭侍衛，勞煩您上去傳話，讓九妹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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