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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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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燕鐘說:“我現在手裏有個片子,缺個角色。我昨天還在想呢,去哪兒找個特殊孩子,你弟弟現成正好。小角色,鏡頭不多,也沒什麽臺詞,你就當賺個外快,怎麽樣?”

賈原一頭霧水,小伍怎麽能上電視呢?他說:“這樣不好吧,我也不懂拍電視是什麽,您看小伍看不見,腦袋也有問題,讓人看到多不好啊。”

秦燕鐘說:“我就是缺這麽個角色,不是你弟弟這個情況還不行呢。”

賈原很不願意:“那……那不是讓所有人都知道小伍是……是這樣……”

秦燕鐘笑:“演電視劇嘛,他又不是主角,誰知道他的真實情況呢?人家都以為只是個演員演的。”

賈原抿著唇:“小伍他不懂事的,會給您惹麻煩。在店裏已經給人家惹了好幾次麻煩了。”

“沒事,不用他天天來,要他到的時候給你打電話過來就行了。我覺得這個事情可以,你考慮考慮,錢我可以現在跟你說好,不是群演的價,我按特約給你算,800一天。”

“特約”聽上去很厲害,賈原哆嗦著嘴唇在心裏算,800塊錢一天,挺多的了,他在店裏一天就算滿打滿算做完十一個小時,也能賺不到這個數。

崔愛華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她偷偷訂了火車票決定去廣州和少年宮的領導再見一次面。她提前把自己獲得的獎狀獎杯全都拍照打印出來寄給了對方,還發了一些舞蹈視頻過去。對方在電話裏和她說,你的條件很符合,我們領導還是比較欣賞的,但是可能還需要你過來見面再談一談。

這一次崔愛華沒和楊學海說,她騙丈夫自己回老家一趟,然後踏上了去廣州的火車。

面談很順利,崔愛華破天荒地在酒席上喝醉了。為了保持身材和健康,她很多東西都已經忌口了,包括酒精,過年回家她都滴酒不沾。少年宮的領導稱讚她,你呆在小地方太可惜了,這麽好的條件和氣質,你不說我完全感覺不出來,我以為你上海過來的呢。

崔愛華很得意,她意氣風發躊躇滿志。四十三歲,她熬了大半輩子,總算是等來了事業的春天。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老,多少大藝術家都是老來得志,你看看那個李安,五十多歲才出名;楊麗萍現在不是還跳舞麽?劉曉慶快七十了還和三十歲似的,他們都能我為什麽不能?

回來的路上她盤算著怎麽和楊學海說這件事。想起楊學海她就覺得生氣,她一輩子做得最大的錯誤決定就是嫁給這個男人,他根本不懂藝術,不懂欣賞,也不知道什麽是美.他就是個粗人,學歷不高,沒有知識,除了開車要他幹點高級的工作都不行。要不是為了楊壹,這日子早就不過了。

崔愛華想,我又不是生來在家伺候你伺候孩子的。我怎麽不能有自己的事業了?

李孜托從前在深圳打工認識的朋友介紹了一個小姑娘過來幫忙。工友帶著姑娘來看望他,他請人到市中心的酒店吃飯。

去的半路上楊學海給他打電話:“哪兒呢?”

李孜坐在公交車上,吵鬧的很,就懶得多說:“出去吃飯。”

他說完就把手機掛了。

這餐飯吃得不便宜,李孜還專門買了紅酒。他好面子,請客吃飯要在大酒店,點菜也不手軟,一百多塊錢一斤的魚他咬咬牙就要了,跟服務員說:“要條大的。”

工友覺得他做派確實和在深圳打工的時候不一樣,很羨慕:“當老板了就是不一樣啊,這麽多年,我們那幾個裏面也就是你混得最好了。”

李孜愜意地搖晃著紅酒杯:“錢都是留不住的。看看你孩子都大了,就等著享福吧。”

小姑娘就坐在他旁邊,和他碰了一下杯子。

工友說:“這是我那個表侄的丫頭,找了一個你們這裏的男孩子,要結婚了,跟著那個男孩子到這裏來找工作。剛好你跟我說你們那裏缺人。她不錯的,能吃苦。”

李孜問那姑娘:“從前一直在深圳做嗎?”

小姑娘說:“在廣州做過兩年,後來到深圳的。”

“手給我看看。”

姑娘把手往前伸,李孜摸到她的手。這手闊大渾厚,和男人的手似的,五指粗短,骨頭架子寬,又有肉,緊繃圓潤,幾處老繭已經被磨得平了。李孜很滿意,這是能賺錢的手。

小姑娘聲音清亮,山泉水似的撲騰地歡快:“老板,我做推拿三年了,你放心!”

李孜喜歡活潑的孩子,聽著讓人覺得精神,客人們也喜歡健談開朗的師傅。他又問了一些穴位技巧知識,決定先留下來試試看:“你在我這裏先做三個月我看看。我們七天單休,調班你們自己商量,早上九點上工,晚上十點休息。每個客人我抽百分之三十,接多少客你自己說了算,包住宿和一天兩餐飯,病假事假要扣錢,病假扣50,事假曠工扣100。一個月不能超過3天事假。有什麽問題嗎?”

小姑娘一口應下來,明天就可以來上班了。

李孜很滿意,他喜歡這種要結婚的。一來結了婚以後大部分人就不願意住宿舍,他等於省了一筆費用,二來成家立業落地生根,意味著能長久留在這裏工作,不像單身的流動性強。

飯後李孜的酒有點多,腦袋暈暈的,站起來的時候踢到了凳腳。郭綏扶了他一把,這才勉強穩住了身子。他把工友送到酒店門口,路邊上一輛出租車叭叭地鳴喇叭。

郭綏一看是楊學海,說:“老板,是楊先生。”

李孜沒反應過來:“什麽楊先生。”

楊學海走近了就聞到他滿身的酒味:“喝了多少?”

李孜見了他反倒不高興:“怎麽哪兒都有你?”

楊學海把他摟上車,嘲笑他:“不能喝你還好意思出去喝。”

他到推拿館問了人才知道李孜在這兒,打電話不接,他只能在酒店門口等。這個點酒店門口全是打出租車的,他被問得煩了,差點就想走,正看到李孜出來,喝得臉蛋和桃花兒一樣漂亮,楊學海賊心又起,只想開窗吹口哨。

李孜酒品不錯,不說話也不鬧騰,上了車就睡覺。

楊學海打發了郭綏,把李孜抱到二樓,給他擦臉擦身體。李孜被他脫的精光,赤條條躺著竹席上面,他皮膚白,總呆在室內不出門怎麽也不可能曬得黑,身體精瘦,吸氣的時候隱約可見一根根的肋骨藏在皮膚下面。腰上有一枚很小的胎記,褐色的,有拇指那麽大,水滴的形狀,楊學海忍不住撓他,那兒藏了李孜的一塊癢癢肉,一摸就起反應。

果然李孜扭了扭,掙紮著張開眼睛:“到家了?”

楊學海親親他的嘴巴:“要不要給你買點酸奶?”

李孜搖頭,指著床頭櫃上的鑰匙:“去下面把門鎖了,魚缸的燈記得關。”

他費力地坐起來,把床尾的電風扇打開,風吹在皮膚上涼涼的。他倒了杯水。

楊學海上來把風扇拿遠了點,“別對著吹,以後容易頭疼。”

李孜的頭靠著他的肩膀,打了個哈欠。

楊學海摸著他的頭發。李孜宜嗔宜癲,楊學海更愛他安靜的樣子,像只攏著羽毛把頭藏到翅膀裏睡的鳥兒。李孜發出平和的呼吸聲,胸口一起一伏,白色的背心被吹得鼓起來,領口裏全是風。寬松的肩帶在他削薄的肩膀上飄,使他越發顯得體不勝衣似的。

光在他身上疾走,影子被剪碎散了一地。

“小姑娘也不容易,男孩子家裏面經濟條件也不富裕,還愛炒股票,整天泡在股市裏出不來。小夫妻兩個打點工哪有那麽多錢炒股,好不容易攢一點全給他炒沒了。結果深圳呆不下去了。”

楊學海給他蓋了點被子:“那以後要怎麽過日子?”

“農村裏面出來又沒讀多少書,認死了一會男人只會惟命是從,賢妻良母的典型。所以說娶個農村的有這個好處,又聽話又能幹活,唯一一點不好就是文化水平太低了,頭發長見識短。這一家子人要日子過好點我看是難。”

“上輩子造孽,這輩子沒有留財的命。”

李孜靠過來了一點,蜷在他身邊,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眼睛是家裏面遺傳的,以後還不好生孩子,生下來又是瞎子。她還嚷嚷著要男孩兒,我說你最好先問問醫生。”

楊學海親親他的耳朵,看兩個人的腳丫子抵在一起,李孜輕輕用腳趾頭蹭他的腳背:“女兒也挺好,丫頭懂事點,好管教。兒子調皮起來不好說。”

“你們家那個快中考是吧?”

“初二。她成績一般般,我和她媽媽都不是讀書的料子,不指望她。能好好把大學念完就行了。”

李孜輕輕地笑起來,腦袋放到他胸口,四只腳纏在一起。他的腳丫子冰涼,一點溫度也沒有,楊學海彎腰把他的腳掌握在手心裏搓:“自己是醫生,也不調理調理。手腳都是涼的。”

李孜不理他:“人到了一定年紀吧,還是想要個孩子的。要不然老了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他三十五歲了,男人這個年紀會出現的繁殖欲望和本能都蹦出來了。

楊學海刮著他的鼻子:“我給你收屍。”

李孜親他的嘴唇:“你活得過我嘛?”

楊學海不回答他,摟著他輾轉親吻,他們在床上翻滾,不急不緩地輕輕吮.吸。李孜累了,氣喘籲籲的,親不動了,把他推開:“睡覺睡覺。”

他頭一歪就睡過去了。

賈原其實沒有把秦燕鐘的話完全放在心上,他想秦燕鐘可能只是一時興起。沒想到過幾天電視臺的人給他打電話,讓他帶著賈小伍去電視臺試鏡。賈原這才有點慌了,他是個拿不定主意的人,於是去找李孜商量,前面到秦燕鐘家裏的事情也沒有瞞住,一五一十地全說了。

李孜很高興:“這是好事啊,幹什麽不去?去!”

賈原著急:“但是……小伍這樣子不行的,他懂什麽演電視啊。”

“那你懂演電視嗎?”李孜優哉游哉倒了茶:“你也不懂。人家秦老師才懂。懂的人都說他可以,你怎麽說不行?我告訴你秦老師看中你那是擡舉你,多少人等著走這個門路沒有機會,人家主動拋橄欖枝過來當然要好好珍惜啊。”

“也不是什麽重要角色……”

“誰一上來就是主角啊?不都是從小角色起的嘛,小伍有特色啊,先讓他試試,別人看他好,以後多的是機會,你怎麽知道不能做主角呢?”

賈原說:“我不是想他去做主角,他不懂事的。”

“不懂事就教,以前玩垃圾的習慣不是也好很多了嘛。”

李孜心裏想得美滋滋的,他這裏要出一個電視明星,那就是塊金招牌。等電視劇出來了,讓郭綏把小伍的鏡頭截取出來,到時候邀請秦老師簽個名,再搜羅一些拍電視劇的花絮照片,一起掛到店子裏,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宣傳方式了。

他親自給秦燕鐘打電話,表達謝意,買了茶葉水果煙讓賈原送到秦燕鐘家裏去。

而賈小伍連電視劇是什麽都不知道,他問賈原。

賈原也解釋不清楚:“電視劇就是一群人演戲,然後有人拍下來放到電視上面看。”

“那就是看人演戲嗎?在哪裏看?戲臺子?像上次老板帶我們去的嗎?”李孜曾經帶著他們去聽戲,戲臺子上演什麽他們看不見,但是能聽,也一樣覺得好聽。

賈原說:“不是,和唱戲不一樣的。他們演的時候有人錄下來,就像以前我們上課的時候,哥哥拿一個錄音筆把老師講的錄下來然後回去可以再聽。”

“哦,”賈小伍眨巴眼睛,他的註意力已經從電視劇轉移到了地上的一只螳螂上。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蟄了一下,有什麽東西在手掌心下面激烈地掙紮,他撲空了好幾次終於把那只蟲子抓起來來興奮地大叫:“抓住了!哥哥!”

賈原笑笑,沒說話,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這只蟲子,做不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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