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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樹之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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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這天下午,客棧裏只剩了他們兩個客人,小二掌櫃也都歸家去了。在這樣的小城鎮,家家戶戶更重視的都是和家人一起開開心心過大年,他們又對此地不甚熟悉,要在春節期間找到一家會開的館子恐怕也是極為不易。所以看出苗頭的邵文瑞已經帶著豆子買了許多接下來幾天要吃的東西。什麽幹餅酥餅,什麽蜜餞果幹,能吃飽的和吃著玩的零嘴都有,唯一缺憾的就是這些都是冷食。

本以為除夕夜要靠這些度過,臨近傍晚的時候,掌櫃竟然從家裏拎了兩個大食盒過來,道是大過年的得吃點實在東西。

這可算是意外之喜,邵文瑞和豆子道了謝,幫著把菜肴從食盒裏端出來。都是除夕夜要吃的寓意菜,有紅燒魚,蔥油芋艿,三鮮炒面,水煮餃子,栗子炒雞等……除了南方慣吃的湯圓,和鮑魚魚翅之類的奢侈品,該有的都有了。

一時間這偏廂裏就充滿了能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掌櫃笑道:“自家婆娘做的,兩位莫要嫌棄,今晚過個好年!”豆子連連擺手說高興還來不及,邵文瑞也是滿臉帶笑地又向掌櫃道謝,並提前給掌櫃拜了年。

掌櫃也是笑盈盈地回禮,又道:“今晚城西會集中放煙花,城南城墻邊有打樹花,你們要是守歲無聊,倒是可以去看看。”

“煙花我見過,打樹花是什麽呀?”豆子好奇地問。邵文瑞也露出了一絲感興趣的神色。

“打樹花呀,就是用鐵水打出像煙花一樣好看的景觀。”掌櫃笑瞇瞇的,順口建議道,“兩位如果都沒看過的話,不妨去看看,不過要記得站遠些,湊近了啊容易被鐵水燙傷。”

邵文瑞又謝過了他,並問掌櫃的借了廚房,提前支付了他一筆食材錢,就拿到了廚房的鑰匙。這家客棧要初五才開始正式營業,掌櫃不可能天天來送飯,他們天天吃冷食怕是也要吃得不舒服,還不如嘗試著自己鼓搗一下。

有了掌櫃送來的豐盛晚餐,他們坐在一塊很高興地吃完了。這時候夜幕已經降臨,草草地用廚房洗了碗,以及吃不下的用大鍋蓋蓋了起來,邵文瑞就拉著豆子的手去了城南方向。

等到了那,發現那裏已經很熱鬧了,人山人海,摩肩擦踵,想是來看熱鬧的,一起守歲的很不少。南城墻附近民居的屋檐下都點了亮亮的大紅燈籠,將這一片陰冷黑暗的城際區域照得燈火輝煌,暖意融融。當地官府還在城墻外拉了一個巨大且空曠的空地出來,據說空地範圍就是打樹花的危險範圍,游人只能在空地外行動。也有調皮的小孩偷偷彎腰從拉繩下方鉆了進去,又被趕出來的。

邵文瑞自然不會幹這種不自律的事,連帶的,有他看著,豆子任是有十八般武藝也施展不出來了。

許是這裏聚集看打樹花的人很多,竟然也有幾個小販在賣小吃,有個餛飩攤的小哥在高聲吆喝,將這本就鼎沸的場面托得更加熱火朝天。有個賣瓜子的小姑娘在討喜地招徠客人,一串串吉祥話往外蹦,任誰聽了都心裏舒坦,願意買她一份炒瓜子。還有個是賣豆腐腦的夫妻檔,他倆那處攤前聚攏的人是最多的,豆子瞧著新鮮,也拉著邵文瑞過去看情況了。

看了沒幾眼,他就對邵文瑞說:“原來你們北方的豆腐腦是鹹的。我們南方的豆腐腦多是甜的呢。”邵文瑞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又想吃了,便從荷包裏摸出幾個錢塞到他手裏,“去買。”

豆子笑嘻嘻地接過,眼神晶亮地看著他:“邵大哥,你也吃一碗吧,外面這麽冷,幹站著等打樹花,人都要凍僵了,先吃點豆腐腦熱熱身。”邵文瑞猶豫了一下,就點了點頭,說道:“不要蔥和鹹菜。”

豆子像一個得令的小兵,應了一聲就英勇地擠進了人堆裏,邵文瑞也找了張小桌子坐了。過了一陣子,豆子就端著兩碗熱騰騰的豆腐腦從人堆裏擠出來了。他把其中一碗遞給了邵文瑞,自己就在他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了,然後好奇地用調羹拌了拌豆腐腦頂上的那一層厚厚配料。

顯然他不像邵文瑞挑食,每一樣都要了,棕黃的嘣炒豆、水紅的腌蘿蔔丁、綠色的小蔥段,它們一齊覆在淋了深棕色醬油的白豆腐腦上,就好像構成了一個五彩光瑩的世界。

這個世界裏有歡喜有憂愁,也有夢幻和現實交織。繚繞的熱氣氤氳著撲了豆子一臉。

邵文瑞見豆子端著調羹不動,就傾身過來,接過他手裏的調羹,幫他把那一碗豆腐腦攪得勻勻的,碎碎的,然後把調羹柄往豆子手心裏一塞:“快吃,不然要冷了。”

豆子楞楞地握住調羹柄,和自己初拿時的冰涼不同,那上面還留有邵文瑞的溫度,溫溫的暖。這暖似要從指腹手心開始,流經血脈,到達心底深處。

豆子感到眼眶一熱,胡亂應了一聲,埋頭去吃豆腐腦,每一勺舀起來,都至少有一顆嘣黃豆,兩段細蔥,一粒水蘿蔔丁,不多不少,搭配得正正好好。

邵大哥調得真勻啊,豆子想。

豆子想把這碗豆腐腦吃完,但因為晚飯吃太飽,這碗豆腐腦他撐著吃了許久,都放涼了,也沒吃完。但是豆子他又舍不得,抱著碗不放,又實在吃不下。

邵文瑞就勸他:“吃不下就別吃了,反正你也吃了半碗了,嘗嘗味道就好了,別舍不得,你要是還想吃,以後再給你買。”

豆子抱著碗,固執地搖頭。他想,這不一樣,這是一碗邵大哥親自幫我調的豆腐腦,我長這麽大,還從沒有人對我這樣好過,往後怕是再沒有了。我得吃完它。

豆子憋著不肯走,邵文瑞卻只當他是舍不得,摸了摸碗邊,冰涼涼的,不由分說就把碗往外一推:“都涼了,再吃該鬧肚子了。不許吃了,走,去看打樹花。”說著就站了起來,去拉豆子。

他們身後負責收碗的老婆婆看其中一個終於站起來了,立刻麻利地收了碗,堅決不給豆子反悔的機會。

那剩下的半碗豆花,終究是沒有進了豆子的肚子。他一時呆呆的,只盯著那摻在了眾多碗裏的豆腐殘渣瞧。

直到邵文瑞又拉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走了,去看打樹花吧,要開始了,你聽。”城墻那邊已經傳來了蒼勁低沈的吆喝聲,是打樹花的演繹主角——礦工們擡著燒鐵爐來了。

“哦。”豆子的聲音還透著低落。

邵文瑞見狀,拉起他往不遠處的人堆湊去。

邵文瑞很少主動擠人群,如今來擠,更多的還是為了讓豆子放下對那剩下半碗豆腐腦的執著,等真的看到了打樹花的模樣,別說豆子,連邵文瑞也看呆了。

金花點點從漆黑的城墻上鋪天蓋地地散開,爆出的光景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有時是一朵癡纏的金喇叭花,花口大開,緊挨城墻綻綻謝謝吐綿音;有時是一場急驟的暴雨,無數光雨點點從天落,灑進人間不覆還;有時,它又是一只孤獨的金孔雀,層層開屏,閃閃熠熠,獨自回眸觀望;有時,它還是時濤裏的金浪,起伏波瀾,變幻無端……

這就像是一場無聲而壯麗的吶喊,一圈一圈,一層一層地蕩漾進你的眼裏,駐紮在你的心裏。它映得黑灰磚塊砌就的滄桑城墻也金光燦爛,映得每個人的臉都有如被火光傾照,那些半仰著頭或吃驚或喜悅的笑臉。

這明明是一場比煙花更絢爛、更璀璨、更純粹質樸的美麗。

無聲,而壯觀。

看著看著,會讓人覺得,打樹花,打的似乎已經不是一場與炮聲隆隆的煙花較量美麗的硬仗,而是一種希望。一種對來年能更好的期盼。

誰能想象,這樣的期盼,這樣的希望和絢爛,竟是窮得買不起煙花的礦工們發明出來的呢。

在這一天之前,邵文瑞也想不到,然而他終究是見到了。他握著豆子的手,仰著頭,露出和別人一樣深驚細訝的表情。也許這一天,這一蓬蓬代表希望和期盼的無聲璀璨,冥冥中帶給了他不一樣的觀感,不一樣的覺悟,使他在往後的日子裏,從不輕易言棄,也從不輕易低頭。

他是這樣不肯認命的一個半大小孩。

……

……

……



顧生槿一直熬夜看到外面曦光乍現,總算是把這個話本看完了。看完後他把話本往床頭一放,就枕著腦袋深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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