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素河的那一年，素水十六歲，而今春秋幾番交替，她已是十九年華。

自被蒙翊救起以後，重回玄朝境界的素水便聽從蒙翊的意見，輾轉到了一個偏遠的山村。這個村莊叫做向善村，民風淳樸，村裏有一位孫婆婆見她一個人可憐，就收留了她。孫婆婆早年喪夫，膝下無子，兩人住在一起，倒也算是相依為命。

至於孫婆婆為什麽會覺得素水可憐，自然不是因為知道了她的過去，而是因為彼時的素水已經跛了腳，不要說跳舞，即是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素水十八歲的時候，孫婆婆生了一場大病，她幾乎用盡了蒙翊贈予的銀兩替婆婆治病，奈何拖了大半年，婆婆終究還是去了。只不過孫婆婆享年七十三歲，在村裏也算是個高齡，於是在村長一家的幫助下，素水替婆婆辦了一場喜喪。彼時，盡管她手上的銀子已剩不得多少，但好在這兩年婆婆教她學會了女紅，靠著一點刺繡，日子勉強還過得下去。

“阿素，我來吧。”崎嶇的山澗，素水吃力地駕馭著一架單輪的手推車，卻倏然被一個年輕男子奪過，一車的水桶在男子麻利的手腳下運行得十分順當，他揚著憨厚的笑意說道，“阿素，這種粗活你只管來叫我做就是了，你不用自己幹。”

素水跛著腳，一輕一重地跟在旁邊，來替她推車的陳大哥是村長的兒子，比素水大兩歲，陳大哥自她搬進村後便時常與她示好，盡管當時獻殷勤的並不止他一個，但經素水幾番拒絕之後，卻只有陳大哥一個人堅持到了現在。

素水在風月場上混了那麽多年，男人的心思想法自然是曉得的，只不過如陳大哥這樣真心純情的，卻並不多見。也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耽誤了他。

說到底，她是個青樓妓子，這樣的身子是萬不能禍害了別人的。

“謝謝陳大哥，不過這些我自己也能做，不能老麻煩你。”

“你和我客氣什麽，你……我……”山村民風樸實，說到情愛，陳大哥早就將一張臉憋得通紅。

素水看著他的樣子，抿嘴笑了笑，不過心裏明白這種事還是早些了結得好，一來不能耽誤別人，二來她也想在這個村子裏繼續安靜地生活下去。

“陳大哥，這兩年你待我的好，我心裏明白，可我實在是有苦衷，今日我便同你說了實話吧，我這一輩子是萬萬嫁不得人的。”

“為什麽？！”陳哥聽得一急，推車上的水桶猛地一陣晃蕩，“姑娘總要嫁人的，你不能自己單過一輩子啊！我、我雖然是沒什麽學問，只會種地打獵，可我……我會待你好的！”

素水咬了咬唇，說道：“我自然不是懷疑陳大哥的心意，不過我以前得罪了權貴之家，還被他們灌了藥，這輩子……我都是生不出孩子的。”

這話的後半段的確是實話，霓虹院裏的很多姑娘都自幼服了這種藥，省的姑娘懷上什麽野種，平添青樓和恩客們的煩惱。

陳大哥聽見當即全身一震，頭暈目眩，在山村裏，到了一定的年紀便該成婚，到了一定的時間就該生個娃娃。這與陳大哥來說，無疑是悶頭一棒，話都有些說不清楚。

“我……我……”

“陳大哥，如今孫婆婆不在了，我一個年輕女子住在這，難免會被人說閑話，所以還請陳大哥以後不要再上山來了。”素水誠誠懇懇道，“至於以前的事，素水會將陳大哥的恩德牢記在心裏，默默感激的。”

說完，家門也差不多就在眼前，素水便趁著男子發楞的一刻，將手推車接過來就往家裏推去。陳大哥楞在原地，也不知是該追上去還是該就此放棄。實則，這刻的猶豫也怨不得他，山村裏的人比不得那些成日流連煙花之地的男人，心思單純仁厚，很多事就是直直的一條線，從來不知道原來一件事情，其實可以有很多種的選擇，而人生也同樣可以擁有很多種遭遇。

就像素水的十九年，早已滄桑地如同老者。

簡易木屋前的窩棚裏，素水將水倒進大水桶中，稍後便在棚裏的竈臺前忙活起來，燒柴升火烙上幾塊晚上要吃的面餅。在村裏的這兩年，除了女紅之外，貧苦人家應該做些什麽，素水也都一一學會，為的就是往後能夠在山村裏安穩度日。

夏日傍晚時分，天色依舊明亮，素水剛想將吃食端進屋去，卻見山坡下頭，村長領了一些陌生人徒步走上來。

孫婆婆的小屋位於山村裏的最高處，四處山林環繞，將屋子幾乎全部給遮掩住，可是但凡從山上撩開灌木叢林，便可觀大半村莊，風景可謂獨好。至於門前的一條山坡，更是通往素水家的要道，村長這會帶人上來，顯然是來找她的，可是為什麽要來找她？

素水急忙側身躲在一旁的大樹後，定睛去看那些陌生人，只是這一看，生生叫素水頓時覺得心驚膽戰。

為首拿著一把竹扇，看似儒雅的男子，竟然就是那個仁侯曹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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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偏僻的山村裏？！素水楞了一剎，可神智一旦反應過來過後，就立即拖著一條殘腿急忙往家裏退去，緊緊地關上了屋門，插上橫閂。

怎麽辦？仁侯會不會是來找她的？素水琢磨著，可又覺得沒有道理，自己在這裏安穩地過了三年，足不出山村，何況這樣偏遠的地方幾乎沒有外人來過，照理說她沒有被發現和認出的可能。

素水深深吐納了幾口氣，急忙將屋子裏的一些物件整理了一下，又拿了案前香爐的灰抹在臉上，片刻還不及將手擦幹凈，就聽見屋門被人砰砰敲響，隨後一並傳來了村長的聲音。

“阿素、阿素啊，你在不在家？阿素？！”

“來了。”素水應了一聲，掏出一塊帕子，一邊捂著嘴咳了幾聲，一邊將門打開，小心地用眼角瞥了一眼外頭的動向。就見曹端一行站在一邊，門口只有上前敲門的村長，看來可以確認他們的目標並不是她。

“阿素，我就曉得你在，方才還在下頭看見你家的煙囪冒煙呢。”

“是。”莫非就是這煙壞的事？“村長這會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素水壓低聲音，生怕引起曹端的註意。

村長這會倒也放低了聲調說道：“阿素，這幾位是從大城裏來的貴客，瞧中你的屋子清凈，想借住些日子。這位公子願意每日給你十兩銀子做房費，這可是咱們農家人幾個月的收成。所以我想你不妨將屋子給他們暫住，這幾天就先到我家和二丫頭擠擠，你以後一個人過日子也不容易，能有這樣一筆收入也好幫補一下不是。”

素水明白村長是一片好心，也曉得自己可能並不好拒絕，只問道：“可這屋子殘破，貴客會不會住不慣？”

“那公子看了說沒事，我也不清楚他們是做什麽的，反正咱這也很少有人來，應該不會有什麽麻煩。”

“那好，便勞煩村長同貴客說一聲，我這就去收拾一些簡單的行裝。至於銀子，我即是暫住在村長家，自然是同村長五五分的。”

村長聽了直不好意思，彼此客氣了一下，方分頭行動。實則，破屋陋居，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素水只拿了一些衣服和自己用的枕頭，就走了出來。此時村長正在外頭和曹端說話，素水不想上前，便站在門口不動，示意村長已收拾妥當。

村長瞥見她，便順口問道：“阿素，都好了吧？”

見她點頭，村長便同曹端告辭，素水疾步緊跟而上，卻不想低頭走了不過幾步，就聽見背後傳來一個聲調，溫和中帶著一絲好奇皎潔。

“這位姑娘，請留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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