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將勤政殿的大門吹的呼啦作響，外面火光沖天，喧鬧聲吵得人腦袋瓜子疼，哭嚎的聲音此起彼伏。殿外不時跑過宮人的身影。一個跌倒了，還不待他起來，便被後面的人硬生生踩下去。

空氣中彌漫著雨水的味道，似乎是要降水了，潮濕而憋燥。

按理說這應該是一件值得楚帝高興的事，可是他此刻，已經無暇顧及是否要降水了。

楚地已經連續三月未曾降雨。

百姓議論紛紛。

一說這是上天下達的意旨——皇帝不廉無能，上天便會降災於民。

二說楚國的氣運要走到盡頭了。

無論哪一種說法，都對楚言無益。

謝景昭馬上就要攻進皇城了，可是此時年輕的楚帝卻沒有絲毫焦慮。

他負手站在龍椅旁，眼神冷漠地看著地下跪著的那些女人。

地下已經躺了很多具屍體，清一色都是些嬌美的女人。女人各有風情，其父身份都很尊貴，不是將軍，便是太傅。但是她們此刻便如同瀕死的魚一樣，嘴裏吐出血沫，在地上茍延殘喘著，仿佛再喘幾口氣，便要死過去的樣子。

在謝景昭攻進皇城之前，楚言讓他的太監把自己的後妃全部殺死，包括現在跪在下面的皇後雲綿，和盛寵一時的貴妃常妃。

常妃早就被嚇得花容失色，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一句話都不敢說。她看見一個又一個曾經對自己冷嘲熱諷，虛情假意的人倒在自己面前，那一雙雙的眼睛整的偌大，似乎充滿了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前一天對自己寵溺的皇帝，今日就變成了殺人的閻羅。

就在太監提著劍朝自己走過來的時候，她忽然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整個人撲出去跪在楚言面前歇斯底裏地喊道：“陛下！不要！不要殺我！我父親是上將軍，我兄長也驍勇善戰為陛下立功無數！陛下你不能殺我！我父親和哥哥是不會讓齊軍破城的！”

太監聽這話，回眸望了一眼楚言，見他如同石頭一樣木訥的立在原地，目光沒有片刻因為常妃的話而有些許動容。他看向越過太監，越過常妃，越過搖搖欲墜的宮門，仿佛直直看到了齊軍手中舉著火把，烏泱泱地朝城門湧來。

破城，拔旗，入皇宮。

楚言已經失勢了。就在兩個月前，他還是被尊為唯一能同謝景昭抗衡的人，他本為皇室正統血脈，但是楚國衰落，地方割據勢力雲起，楚國變得支離破碎，宰相妄想把持朝政，扶持幼帝登基，卻遭到了上將軍常安的極力反對。他雖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但是在常安的扶持下，逐漸有了實權，吸收了不少地方勢力之後，也逐漸成了謝景昭頭疼的人物。

但是就在這兩個月來，謝景昭如有神助，勢如破竹，他被逼退至楚地國都郾城，眼看就要破城了，這些女人留著又有什麽用？倒不如賜她們全屍，變成一把枯骨，和自己黃泉相見。

最重要的是綿綿。

綿綿……

綿綿如此貌美，將來還不是淪為謝景昭的玩物？

思至此，楚言的眼睛如浴血一般，紅得可怕，他掃都沒有掃常妃一眼，任由太監將她一劍刺死，溫熱的血飛濺而起噴在他的臉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從地下撿起一把劍，轉身看向了自己的皇後——雲綿。

雲綿微微有些戰栗，但是目光還是很平靜的。

“綿綿！綿綿！”楚言喚著雲綿的名字，一步步朝她走去，“謝氏逆賊殺你全家，我本想為你報仇，殺掉謝氏那狗賊給你雲氏一族一個交代，可是為何連天，都要站在她謝氏狗賊那邊！綿綿，綿綿！城要破了，寡人不忍你落到謝景昭那狗賊手中接受淩辱，寡人先殺你，寡人隨後就來，我們來世再做一對夫妻吧！”

雲綿紅著眼睛從地上站起，她身上尚且穿著皇後的衣袍，整個人披頭散發，憔悴不堪。可即便是這樣，也無損美貌。

“便是陛下不說，綿綿也是要隨陛下一同赴死的！”

“好！好！你同寡人夫妻這麽多年，竟落得如此下場！你可後悔跟了寡人？可怨寡人違背了當初平淡此生的初衷？”

雲綿搖頭，淚水滾滾而下。

“只要你不怨寡人，寡人死也心甘情願了！”楚言忽地嗆出淚水，失聲痛哭起來，提起了手中的劍。

劍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刺痛了綿綿的雙眼。

“啊——”

伴隨著楚言淒厲的大吼聲，那把冰冷的利刃，也刺進了綿綿的心窩。

外面一聲轟雷落下，照亮了整座勤政殿。

齊軍破城，一擁而入。

而久違的雨水，也終於降臨了楚地。

……………………

雲綿嗓子裏低吼一聲，從榻上猛地坐起，一張臉白的可怕。擡手往頭上一摸，儼然一把冷汗。

一雙溫暖的手臂將她圈進懷裏，輕輕撫摸著雲綿的長發，軟語道：“綿綿？綿綿。不是很久未曾做噩夢了？怎的又魘著了？”

女子叫雲嫻，是雲綿的堂姐。雲綿母親死的早，長房和二房也未曾分家，雲嫻便是長房嫡女，因自己年幼喪母，長房伯母楊氏和雲嫻都對自己疼愛有加，自從兩年前自己時時被夢魘著開始，雲嫻便搬過來陪自己睡了。

可是雲綿知道，那不是噩夢。

那都是真的，都會在不遠的將來，一一應驗。

自從兩年前自己開始做噩夢，夢中所發生的事情，現實中也會發生。起初雲綿並不相信。一件，兩件，說它是巧合，也是說的過去的。

那麽三件，四件呢？

夢裏那個被一劍刺死的貌美女人和自己一個模樣；那個黃袍加身的少年和自己的未婚夫楚言一模一樣，且同為不受寵的沒落皇子；還有那個常妃，死之前那雙淒厲的眼眸仿佛就懸在頭頂，一直盯著自己一樣，稍微想起一下那雙眼睛，便驚得雲綿一身冷汗。

現在時不時給自己送些小玩意過來，總是在宴會的時候求見自己的少年，將來卻會一劍刺死自己……

每每見到楚言，綿綿腦海中便會浮現這個念頭。

久而久之，綿綿愈發的無法正視楚言，便開始避而不見。

直到現在，事情進一步惡化……

雲嫻趿拉鞋子下床倒了一杯茶，遞給綿綿，輕拍她的背安撫道：“綿綿這次夢到什麽了？”

“無事……只是夢見一條大蟒追著我跑。”

雲嫻失笑：“這夢可真是荒唐，你一直呆在深閨，怎麽會見過大蟒？果然是夢罷了。”

“都怪雲德，前些天非要給我看些奇奇怪怪的書，嚇得我不輕。”綿綿故作輕松地嘟囔著，“阿姐你定要說說他！”

“好了好了，阿姐知道了，待他從衡陽回來，阿姐肯定說說他，為何要給他阿姐看這種書。綿綿不怕啊，阿姐陪你一起睡。”

綿綿支吾了一聲，便閉上了眼睛。

雲嫻卻再也睡不著了。

她輾轉反側，似乎難以入眠。

雲綿也沒有睡著，而且她知道雲嫻是為何事煩惱。

就在半月前，大伯父雲盛安修書一封遞給齊侯謝景昭。

四年前，謝景昭不過十六歲少年，父兄皆死。他年少，初上戰場，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笑談‘不過一稚子而已’。但是很快，謝景昭就讓他們知道，他謝景昭絕非年少無能之輩。只不過四年，他就已經攻下了長江以北的大半部分地區，吞並了不知道多少比他厲害的勢力，緊接著，他便將劍指向了長江以南。

夢裏，或者說上一世，謝景昭不僅統一了長江以南，滅了大楚，還順利登基，成為皇帝。

現在，和謝景昭有仇的雲家，便成了第一個如坐針氈的家族。

謝景昭父兄皆死，其中有不少雲家的關系在。當年謝景昭的父親謝丹生任職從二品兵馬大將軍，驍勇善戰，不知為大楚皇朝打下了多少江山，平定了多少叛亂，因此被皇帝所褒獎，封為齊侯。

當年瑯琊韓一楓叛亂，謝丹生同雲綿的祖父雲名山共同領命去鎮壓，二人計劃左右夾擊打韓一楓一個措手不及，卻不料雲名山得知韓一楓的援兵已到，便沒有按照原計劃出兵，謝丹生毫不知情，按照原計劃行事，誰料全軍覆沒，謝丹生和其長子謝景知被亂箭射死，謝景昭在其二人保護下拼死逃出。

這件事給謝景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創傷。

事後雲名山辯解，當時已經派遣部下去通知謝丹生，只是那部下被韓一楓半路截殺，這才釀成悲劇。謝家怎會接受這種解釋，從此二家的梁子便結下了。

謝景昭十五歲那年，帶著兵馬單挑韓一楓，直將韓一楓追至寧河橋邊，活捉韓一楓，千刀萬剮之後將剮下來的肉剁成肉末，扔進了長江。

其毒辣程度，令人咋舌。而同為他仇人的雲家，更是充滿了不安。

種種原因之下，便有了今日主動要求結親之事。

楚女本就擅媚，楚地的汝州城更是盛產美女之地，更別提現在把守著汝州城的雲家那兩朵金花。

正是因為雲嫻的貌美，雲盛安有很大把握做成這筆交易，以此來換取片刻安寧。

如果雲綿什麽都不做的話，接下來的事，一定會按照夢中那樣發展，分毫不差：雲嫻嫁給謝景昭，被冷落數年，過的一日不如一日，只不過二十出頭，已經憔悴的像是老婦人一般，最後落得一個吞金自盡的下場。

她必須要做些什麽，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推雲嫻入火坑。

那麽究竟該怎麽做呢……雲綿蹙著眉，實在想不出法子。

就在這時，雲嫻起身了。她提起床邊的夜燈，趁著夜色，出了屋門。

雲綿也在片刻後起身，跟著她走了出去。

雲嫻這麽晚，會去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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