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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平樂靈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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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平樂靈車

世上有許多可以掩飾呼吸的方法,唯有鼻息間滑出的氣息不能永遠隱蔽,而此時的穆詩雅已經服下解藥,已經開始有了絲輕息,若是湊得極近,可能被察覺出,更何況是穆宸睿這樣心思敏銳的人。入殮官輕輕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腦中想著一會兒應變的法子,雙手發抖前,看到穆宸睿慢慢起身,毫無情緒地將穆詩雅輕輕放平。

“葬了吧。”冰冷的一句從口中滑出,不帶半份感情,穆宸睿看都未再看她一眼,從房內移步而出。冷漠的如同另外一人,方才的溫柔霸道全然不再,如同旁人看錯了一般,匪夷所思。

高吉得了命令,著手開始置辦穆詩雅的喪事,按照梁帝旨意,喪事從簡,也就快了許多。送靈的車隊緩緩駛出皇城時,穆宸睿並未來送她,而是一個人獨坐府中,盯著小院中偶爾淺唱的畫眉楞楞出神。

短短幾年,平樂城內又迎大喜,又入大悲,似是比天氣的陰晴都難讓人捉摸。百姓們守著家門看皇城內的悲歡離合,街頭巷尾間也總忍不住地偷偷議論一番。至於穆詩雅的死,總會被人拿出來對坐爭論,幾個似是看得懂時局之人急著發言,侃侃而談,說是這位郡主精明能幹,若是嫁入別國,那一國便可日益強盛,雄霸一方。若是留在大梁,更有成為女主之才。所謂,天妒英才,男妒女才,這等女子大多數沒有好下場,這樣離去,實屬應該。

巴敏羯終於趕到,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停馬城外,一群官兵正在疏通道路,將路中的人群趕到路邊,他從馬上跳下,牽著馬匹走到一名軍士旁邊,疑惑道:“發生了何事?”

軍士看他一眼,叫嚷道:“讓到一邊去,郡主的靈車馬上就要到了。”

巴敏羯微蹙眉頭,心下揣測,應是哪位王爺府內的郡主沒了。他從腰間拿出巴昆入梁使者的官牒遞給了守門卒,得知他是巴昆王子,守門卒慌忙行禮,喚了一個軍士引他入城。雖得以入城,卻需步行而入,巴敏羯跟在引他走向一旁小道的兵士身後,看著越來越多的人群,心裏納悶,這位郡主是何身份,能引來如此多的看客。

嗩吶聲由遠及近,吹得是宮廷喪曲,本還在猜測的巴敏羯腳上一頓,楞怔原地。

“王子殿下。”軍士見他並未跟著,又折了回來。

巴敏羯回神間,心緒有些不穩,他不敢問面前的軍士,這是誰的送喪隊伍,他害怕聽到那個人的名字。

“王子殿下怕是要等一等了。”軍士向遠處望了望,“前面的路已經被封,應是過不去了,等盤瑤郡主的喪車一過,末將再領王子過去。”

軍士又說了些什麽,巴敏羯已經聽不大清,‘盤瑤’二字驟然敲入心臟,似是無數只鼓槌一同敲擊,悶響而疼痛。他不可置信地笑了起來,看了看面前有些不真實的一切,笑得越來越猛,直到被身後的臺階扳倒。

他踉蹌地跌坐石階,笑聲戛然而止,軍士不明所以,慌忙去扶他,被他用力地推到了一旁。擡目時,送喪高舉的白幡闖入眼睛,似是無數根刺紮入肉裏,巴敏羯發狂般扶著墻壁站穩,怒紅的瞳色十分慎人,他沖到軍士面前,拽住他的領巾,憤怒道:“郡主是怎麽死的?”

軍士十分不解,頓了頓,回道:“宮中傳出的消息,郡主自盡了。”

巴敏羯將他推走,憤恨道:“穆宸睿。”他的雙手握成了拳頭,擡步跟在了靈車後。

軍士慌忙跟著,還未起話便被他瞪回,見他威嚴難犯,便不再說話,擡步身後靜靜跟著。

靈車緩緩馳行,由熱鬧的城內走到清凈的山水之地,穆宸荃的陵寢也葬在此處。巴敏羯緊隨車隊之後,見眾人將穆詩雅的棺槨護得緊,根本無法近身,腳下的步子越來越重,他很想再看她一眼,很想知道她在裏面會不會害怕。

進入皇陵地界,軍士走上前攔住了他,“王子殿下,皇陵之地外人不得隨意入內,未免起爭執,王子殿下還是不要再走了。”

巴敏羯停下步子,眼中既有怒意,也有不舍,良久,他起聲吩咐:“去尋兩匹馬來。”

軍士恭敬一禮,跑向守陵的士兵處講了些什麽,不多時,他牽著兩匹馬走來。

巴敏羯側身馬背,對剛剛坐穩的軍士道:“你可知璟王府在哪裏?”

“末將知道。”

“好。”巴敏羯收了眼中悲色,冷聲一句,“去璟王府。”

想聽一方之地的趣事,路邊乞丐是最佳人選,只需三文錢便可得知近期最有趣之事,劃算至極。近些日子傳出的趣事就發生在盤瑤郡主出殯那日,璟王府內的一場大亂,聽說是外國的一位王子所為,只因被及時壓下,消息並未完全傳出,只能聽乞丐們簡單的一番描述。

傳言,一位異國王子策馬璟王府前,馬兒腳下還未停穩,他已經飛身而下,箭步沖入府內,門外侍衛毫無招架之力,倒在地上無法起身,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腰間拔出彎刀沖向內院。

乞丐所講只是門外之事,府內到底如何,不得而知。一個好奇心極重的公子很想知道府內的情形,花了重金買通了一個當時阻攔王子的侍衛,才將事情聽了個完整。

那日,異國王子在府內鬧出了很大動靜,幾乎全府的侍衛都立在了他的面前,將他團團圍住。與此同時,穆宸睿聽到響動從小院內走出,尋著聲音疾步而去,果然是巴敏羯在同眾人打鬥。

見穆宸睿走出,侍衛們慢慢停下,散到了一旁繼續圍著他。穆宸睿陰沈著臉一步一步走到巴敏羯面前。兩人還未說話,巴敏羯的彎刀已經落向了穆宸睿,他也不甘示弱,從一旁侍衛身上抽出長劍刺向憤怒的巴敏羯。兩人毫無退讓,招招兇猛,誓要對方性命。

同巴敏羯一起前來的軍士慌張跑入,見了面前的情緒嚇得目瞪口呆。福全本在著急踱步,見軍士入院,便問道:“這是何人?”

軍士回過神兒,躬身回道:“此人乃是巴昆王子。”

福全更是驚恐,著急道:“這可如何是好?若是殿下傷了王子,以巴昆的個性是要說不清了。若是王子傷了殿下,那還了得?”

正在此時,一身雅白的拓跋嫣箭步沖到對戰的兩人中間,二人用刀正是兇猛,對拓跋嫣的突然闖入毫無準備,劍身刀體刺入她時,都做了避讓,所幸只是劃破衣服,並未傷到她。

“王妃。”福全驚得跪地求道:“殿下、王子別再打了,王妃,王妃受傷了。”

穆宸睿將長劍遮在身後走到拓跋嫣一旁詢問傷勢,“怎麽樣?傷到哪了?”

拓跋嫣淺笑著搖搖頭,伸手將他背著的長劍拿下,遞給了一旁侍衛,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到了巴敏羯無奈地一笑,“她真不值得,屍骨未寒,你便在這裏左擁右抱了?”

穆宸睿怒目瞪回,拓跋嫣急急攔下,看向巴敏羯,“詩雅沒了,我們夫妻也很難過,夫君心裏的痛一點都不比王子少,還請王子不要咄咄相比,詩雅若是見了你們這樣自相殘殺,一定不會開心的。”

本還一股惱意的穆宸睿,聽到拓跋嫣的這番話,慢慢清醒過來,神色也恢覆了冷清,起話道:“她給你留了封信,在靜嫻貴妃手中。”

“信?”巴敏羯雖在氣惱,卻又有些驚喜,他扔下手中彎刀,從府內沖出,侍衛正要阻攔,穆宸睿冷聲道:“放他走。”又看向身後的福全命令道:“將院子快些收拾好,今日之事,誰都不許說出去。”事情也就這樣被壓下,並未傳入梁帝耳中。

宮門外,一個面帶青斑的女子立在極遠處舉目張望,身邊走來一襲白衣,與女子一同站立。白衣擡手遞了顆藥丸給她,見女子不肯接下,嘴角挑起一抹笑,“子良知道詩雅不想恢覆面目,只是,若用這種方法實在不妥。你臉上的斑是‘假死藥’的毒氣,若是不完全排出體內,那就成‘真死藥’了。”

見穆詩雅依然不為所動,仲孫子良淡淡搖頭,手腕微微一擡將藥丸塞到了穆詩雅口中,又在她脖頸處輕輕一點,藥丸便順著喉嚨滑入體內。穆詩雅捂著喉嚨幹咳,身上傳來陣陣怪癢,惹她一陣亂抓,終於減緩了些。

良久,隨著身上青斑的消散,奇癢也慢慢消失。穆詩雅跪地大口喘氣,心中如被撕扯了皮囊一般難受。她明白,這股悶氣不僅僅來自身體,更多的來自她的內心。

“詩雅今後有何打算?”仲孫子良將她從地上慢慢扶起,見她神色頹廢,搖頭道:“宮外可沒有郡主、將軍這個差事,所以,一切都要從頭開始。詩雅雖然聰明,卻從小生長在皇宮內院,平民百姓家的苦日子,不知能不能受得了?”

他突然停話,蹙眉朝宮門口看去,腳步也向前稍稍走近了些,眼中存有驚訝。

穆詩雅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巴敏羯正從馬上跳下,衣服、頭發略顯淩亂,可見他行得著急,根本沒有好好梳洗過。他將腰間的官牒扔給上來攔他的侍衛,停在宮門口模樣焦急,左右環顧間視線滑過方才穆詩雅站立的地方,只是,此時的她已經同仲孫子良隱在了墻後。待穆詩雅再次探出頭時,巴敏羯已經沒了身影。

“他是知道了。”仲孫子良提醒道。

穆詩雅點點頭,“他一定很生我的氣。”

仲孫子良輕輕一笑:“怎麽會,他恐怕更生自己的氣。這孩子我從小看著長大,他的脾氣我很了解,他一定先去找你皇兄理論了,一看那副樣子,就是剛剛打過架。”

穆詩雅回看仲孫子良一眼,無奈道:“先生才多大,怎麽就看著他長大了?”

“我這歲數,是無法從臉上辨出的。”仲孫子良意味不明的一笑,繼續道:“我們走吧,既然都已經決定離開了,那便徹底些。”

穆詩雅抿嘴點點頭,同仲孫子良轉身離去。

宮內,巴敏羯立在念瑤宮等待靜嫻貴妃的傳召,見青雨從院內迎出,他立刻走入。青雨引著他到了靜嫻貴妃面前,此刻的靜嫻貴妃一臉悲傷,正在用帕子擦著眼淚。

“參見貴妃娘娘。”巴敏羯行了個大梁的禮。

靜嫻貴妃點點頭,啞著嗓子問:“不知王子見本宮所謂何事?”

“聽說詩雅留了封信給南宮雲,可在娘娘這裏?”巴敏羯急急問。

靜嫻貴妃並未回答,而是問了另外一事,“詩雅常常帶著的簪子可是你送的?”

“是。”巴敏羯誠實道。

“那‘南宮雲’可是你的另一個名字?”靜嫻貴妃神色微冷。

“是。”巴敏羯一心想要看到信件,心中波瀾起伏,心下更是有些著急,卻被他隱藏的極好,冷靜對答。

“‘南宮’是海族姓氏,看來嬴王同海族中人交情匪淺,才敢冒用海族族姓,怪不得都嘆嬴王知曉萬事,原來是這個由頭。”靜嫻貴妃已經穩了情緒,端起面前茶杯輕抿了一口。

巴敏羯躬身一禮,“海族是同本王有些交情。不知詩雅的信,娘娘可否給了本王。”

“不急。”靜嫻貴妃將杯盞慢慢放下,看向有些冷面的巴敏羯,繼續道:“嬴王同我講講與詩雅相遇之事後,本宮便將信給了嬴王。”

巴敏羯又是一禮,回道:“是。”眼角掃向內室裏一個晃動的人影,眼睛微微瞇起。

巴昆境內,耶律顏因為鬧出事端,被巴敏罕困在了宮內,又因他是草原之王,並沒有給予懲治,以姑父的身份禁足幾日,又傳令草原之人不得命令便不能再出入巴昆之地。這些小懲小戒耶律顏根本不放在眼裏,他整日把酒言歡,巴昆皇宮裏也鬧了個遍,若不是他的姑母親自出面,恐怕會鬧出更大的動靜。

大梁郡主穆詩雅離世的消息傳入巴昆,耶律顏禁足之地並未得到消息,直到十日後,他返回草原,打聽巴敏羯同穆詩雅的消息時,才知了此事,大發雷霆,幾乎掀了一間屋子。冷靜下來時,見巴敏羯並未回巴昆,也未入草原,猜到了他在何處。

耶律顏踩著‘雪聰’一路疾馳又入大梁,在冷山皇陵外停步,入夜時,趁著守衛不註意,潛入了皇陵內,在穆詩雅立起的墳冢前見到了一身藏藍的巴敏羯。他頹廢而立,盯著墳塋楞楞出神,似是連耶律顏的靠近都沒有察覺。

“知道會如此,我當時就不該離開。”耶律顏走近穆詩雅的墳塋,盯著墓碑上的字,傷感道。

巴敏羯並未驚訝,原是已經知曉身後來人是誰,他動了動身子,輕輕扶上墓碑,“大哥在也無濟於事,詩雅執拗,不是你能阻止的。”他眼中已不再是悲傷,反而多了分懊悔。

“你陪她多久了?”耶律顏也拍了拍墓碑,臉上滿是溫柔。

“偶爾過來一趟,我只是怕她一個人無聊,才來陪陪她。”

耶律顏看著這個平日裏率性開朗之人,如今成了這幅模樣,心中不忍,他側目看了看穆詩雅的墳塋,沈聲道:“不如看看她?”

巴敏羯浮出一絲驚愕,轉而化為淺笑,點頭道:“我都快忘記,原來我們是不拘一格之人。”

耶律顏輕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你太傷心,若是以前,一定不需我提醒。”

暗夜裏,幾個黑影在穆詩雅的墳前晃動,將新翻的泥土一寸寸挖出,直到棺槨露出為止,幾個黑影匆匆撤下,只留了巴敏羯與耶律顏在場。巴敏羯跳入深坑,將棺槨頂蓋猛地推走,又打開內裏的木格,一席綠衣撲入眼前,身上有黑色淺斑,面目已經辨認不出。

巴敏羯輕撫著眼前女子的臉頰,看著那根插入頭頂的骨簪,微微楞怔。女子手中握著‘香瓶,帶著翠玉手鐲,金墜耳環,穿著淺綠短衫,個頭身形十分熟悉。

“她怕是不願意你看到這樣的自己。”耶律顏輕輕嘆氣,眼睛看向了別處。四周靜得可怕,不遠處棲息的黑鴉猛然振翅,帶著幾聲淒涼消失黑夜。與此同時,傳出幾聲蟲鳴,終於打破了有些壓抑的沈悶,為這股死寂添了些許生機。

巴敏羯淺淺一笑,為穆詩雅整了整衣領,手指掃過脖頸時,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之處,卻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面前的人雖然容貌已經辨認不出,體貌身形卻是他熟悉的那人,未有一點不對,他觸碰她時的感覺,那種根本就不該出現的感覺,慢慢地占據了他的內心。他微微瞇眼,順著不再白皙的脖子看去,那裏本該有道咬痕的淺疤,如今已經不在,還未腐爛的屍身上,疤痕為何蕩然無存。巴敏羯稍稍躬身,湊近女子右耳,仔細辨認後,那抹本該存於右耳的潛疤也已不再。

“可以了,再看下去她會不開心的。”耶律顏感覺看的時間已經太久,想要勸他,轉身時,看到眼前的情景驚得楞怔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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