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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覆水難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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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覆水難收

大梁境內,巴敏羯依然策馬疾馳,連日的不眠不休讓他有些吃不消,身下馬兒已經換了兩匹,他依然覺得太慢,恨不得一瞬便至穆詩雅面前。心口偶有隱痛,只覺得一股悶氣無法吐出,感到隱隱的不快,他腳下又加了些速度,只需一晚,只需最後一晚,他便可以見到她了。

南苑宮,仲孫子良立於屋內對穆詩雅躬身一禮,“郡主並無大礙,只要不讓濕寒進入體內即可無事。”

穆詩雅點點頭,看向一旁天喜道:“你先下去,我有些話要單獨問仲孫先生。”

天喜躬身拜退,將房門順手帶上。仲孫子良垂目等著穆詩雅吩咐。

“先生醫術了得,定是救過不少人。”穆詩雅理了理衣袖,隨口道。

仲孫子良再拜,“救得都是草原之人。”

穆詩雅嘴角掀起一抹笑,看了看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輕聲問:“先生可殺過人?”

仲孫子良微一楞正,不明所以道:“郡主有何事不妨明說,耶律王在離開時特意吩咐,要子良留下護郡主周全,唯郡主之命是從。”

穆詩雅心頭一暖,起身看向他,眼中神思凝聚,良久,悠悠道:“若是讓先生殺了我,便是護著我,先生可願做。”

仲孫子良擡眼看了看她,又垂目思忖半晌,慢慢回話,“方才子良已經說了,唯命是從。”他神色冷淡,對穆詩雅之話無半分情緒。

“若是今晚,先生可能辦到?”穆詩雅並未看他,而是看向了桌上放骨簪的盒子。

“子良這就去準備。”

穆詩雅淺淺一笑,“先生精明,大哥能有你相助,一定會是草原上最偉大的王者。”她沖仲孫子良點點頭,仲孫子良躬身退下。

不一會兒,天喜步入屋內,見穆詩雅盯著桌上的木盒發呆,正要起話,被她突然看了回來。

“天喜。”穆詩雅笑對著她,“你跟我多久了?”

天喜納悶,蹙眉回道:“十一年。”

“那就是很了解我了?”穆詩雅繼續追問,天喜不明所以,點點頭。

穆詩雅踱步桌前,將骨簪從盒子內重新拿起,對一旁迷惑的天喜吩咐:“將大皇兄送我的那件衣裙找出來給我換上。”

“都是幾年前的舊衣了,如今穿上一定不合身,郡主找它做什麽?”天喜只覺得她此時奇怪。

“叫你拿你便去拿,我何時需同你解釋了?”

天喜無奈地點點頭,從屋內跑出。穆詩雅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將頭上枝藤盤錯的簪子全都取下,只將骨簪插在了頭發裏。她想起那日還是南宮雲時的巴敏羯,在鏡子面前給自己擦拭眼淚的場景,想起了他隔著手背親吻自己的感覺,仿佛是剛剛發生的一般。穆詩雅輕輕閉眼,笑著回憶,心頭升起的溫暖是她自己都未想到的。

曾幾何時,這種感覺他只在一個人身上體驗過,那個人如今傷她最深,將那股溫暖一點點從她身上抽走,毫不猶豫地甩到身後,如今,只留了空蕩的冷意在那裏,時刻痛擊著她已經越來越脆弱的內心。

良久,天喜捧著翠綠色的衣裙走入,臉上掛著猶豫,又問了句:“郡主真要穿?”

穆詩雅點點頭,起身等她為自己更衣,從鏡子中看到那抹淺綠貼在身上,似是回道十一歲一樣。

“短了。”天喜為她拉了拉衣角,“這是拖地裙,現在,只能到腳踝了。”她又理了理袖子,搖頭道:“本來是長袖,如今倒剛剛好。”她擡眼看向穆詩雅,本還想勸她不要穿了,見她一臉笑容心情極佳,便忍了下來。

“記得我穿這個的時候,跑到大家宮內炫耀許久,倒讓歆瑤很生氣,埋怨大皇兄偏心眼,只送了我一群,氣得一個月都沒理過大皇兄。”穆詩雅在鏡子前轉了轉,神情開朗,“誰說小了,以前穿著有些寬大,現在剛剛好。”

天喜仔細看了看,見還算合身,點頭道:“幸好以前是長裙,若是直接做成了短裙,今日恐怕連膝蓋都遮不住了。”

“我哪有長那麽快,以前大皇兄總說,我是長得最慢的人,剛剛聽到時,我還有些生氣,現在想想,他是時時註意著我,才會覺得我長得慢。”穆詩雅突然從屋內跑出,向著院外奔去。

“郡主。”天喜疾步追出,見她腳下飛快,擔心地緊緊跟上,口中叮囑著,“郡主慢些。”

穆詩雅停在穆宸荃住過的太子東宮,裏面已是漆黑冰冷,偶有一盞孤燈在極遠處亮著,總算為那抹淒涼帶來些暖意。

“郡主。”天喜已經追上了她,正要說話,被她擡手攔下。

穆詩雅推開宮門,一陣陰風從院內吹來,寒冷的猶如已到深秋,天喜緊了緊身上衣服,跟著穆詩雅一同走入。院子有些昏暗,在剛剛升起的月光下,更顯得清冷陰森。穆詩雅走到穆宸荃住過的寢殿門外,在墻邊仔細找著什麽東西,終於尋到墻體上的一道道刻痕,由底向高排列著。

她盯著痕跡自語道:“若是大皇兄、四皇兄、五皇兄還在,該有多高了?”她撫摸著其中高出她許多的一道刻痕,淺笑道:“原來大皇兄你長得這麽快,怪不得總覺得我長得慢,跟你一比,我確實不顯眼。”

她又看向一旁同穆宸荃身高一般的刻痕,慢慢輕撫上,眼中存著淚水,“皇兄倒是追得緊,一點都不示弱。”

眼前仍有許多刻痕,挨著順序層層排列,兩個並肩而刻的痕跡出現眼前,穆詩雅皺眉的一瞬,眼淚滑出,穆宸稹、穆宸祚的身高刻痕已經有些模糊,而這些痕跡都停在了他們離世的那一年。

看到穆詩雅臉上出現的紅痕,天喜勸道:“郡主不要再傷心了,太子。不是,是明王,若是明王在天上看到了,一定會心疼的。”

穆詩雅將視線從痕跡上移開,楞怔道:“會看到嗎?”

天喜肯定地點點頭。穆詩雅笑著開始移步,從院中走回夾道,朝著穆宸睿以前的慶華宮走去。她並沒有走入,而是在宮門外立了一會兒,見院墻內的梅樹枝不再伸出,這才想起,那些梅樹正在自己院中,她無奈地笑笑,繼續移步。

穆歆瑤宮內已經掌燈,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穆詩雅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看她,只見宮門已被打開,穆靈緋正擡步走出,看到面前的穆詩雅臉上一怔。穆詩雅知道穆靈緋同穆歆瑤年齡相仿,雖不是一母所生,關系卻比親兄妹都好,如今,見穆靈緋在穆歆瑤宮內,應該是同她討論今日大殿之事,想到這裏,穆詩雅淡淡一笑,走向正憐惜著看她的穆靈緋。

“六皇兄。”穆詩雅點頭一禮。

“這衣服看著眼熟,可是大皇兄送你的那件?”穆靈緋從小記憶力就是最好,一眼便認了出來。

穆詩雅點點頭,“突然很想大皇兄,便找了出來。”

“倒讓我想起以前的日子了。”穆靈緋感嘆道,眼中似是又浮出過往的美好。

“詩雅。”穆歆瑤疾步而來,將她一瞬抱入懷中,“你沒事兒吧。”她將穆詩雅抱得很緊很緊,像是怕她跑了一般。

穆詩雅拍了拍她,笑道:“有事兒還會這樣亂逛?”知道這是離別,她也抱著穆歆瑤久久都不舍放開。

穆歆瑤自然不信她會沒被影響,撫了撫她臉上還未散開的紅痕,“一定是哭過了。”

看著明媚如春的穆歆瑤,看著俊朗如夏的穆靈緋,穆詩雅只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她有世上最好的兄弟姐妹,雖然曾經失去,卻也曾經擁有,既然有過了這些,那麽,此生也可無憾了。

穆詩雅笑著嘟嘴道:“是想起了大皇兄,心中不舒服。”

穆歆瑤正要拉著她入院,被她停步攔下,“母妃要我去她那裏,已經有些晚了。”

穆歆瑤可惜,心中似是有一堆疑惑想要問她,卻又不能讓靜嫻貴妃等著,只得不舍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去找你,你不許亂跑。”

穆詩雅點點頭,正要轉身時,又緊緊得抱了抱她,轉而抱向穆靈緋,惹他疑惑地看了看穆歆瑤,手上卻緊緊地回抱著她。

已到晚飯時間,隔著院墻偶爾飄出飯香氣,穆詩雅並未折回自己的宮內,也未趕去靜嫻貴妃那裏,而是走到了宮門口。天喜急忙攔下,“郡主要出門,奴婢這就向陛下請旨。”

“不必了。”穆詩雅從袖口掏出腰牌,在天喜面前晃了晃。

“這是?”天喜不知她何時得了出宮的腰牌,滿臉疑惑。

穆詩雅將她向後推了推,吩咐道:“你先回去,我一會兒便回來,若是有人來找我,就說我已經睡下了,要他明日再來。”

“可是。”天喜一臉的不放心。

“快去。”穆詩雅不高興道。

天喜只得點頭一禮,猶豫著擡步離開。穆詩雅走到宮門口,舉起腰牌,命人牽了一匹馬給她,便從皇宮疾馳奔出。不多時,穆靈緋回府的車隊行至宮門口,他摸向腰間,準備將出宮的腰牌拿出,這才發現腰牌已經丟失,無奈之下,只能派人向梁帝請旨,又領了一塊兒。

平樂城中人群湧動,街市喧嘩熱鬧,偶有三五成群之人從茶館、客棧進出,樂坊內也傳出了歌妓淺唱的聲音,一片盛事之景。穆詩雅打聽著路走到一座府邸面前,三個鬥大的字映入眼中,‘璟王府’。穆詩雅從馬上跳下,準備入門時,被守門的侍衛攔下:“姑娘找誰?”

見守門人並不認識自己,穆詩雅也不奇怪,自從穆宸睿從宮中搬出來後,她從未到過他的新府邸。穆詩雅威嚴回道:“去通傳一聲,就說盤瑤郡主求見。”

侍衛見她氣度不凡,驚慌行禮,“郡主恕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快去吧。”穆詩雅並無惱意,等待時,看向璟王府寬敞的大門,一眼便能看出穆宸睿如今在大梁的地位是何等尊貴。

很快,大門被急急打開,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慌張跑出,跪在穆詩雅面前行禮道:“老奴福全,參見郡主殿下。”身後侍衛、家奴也一同跪地。

“都起來吧。”穆詩雅看了看他們身後,問道:“我皇兄呢?”

福全起身回道:“殿下陪著王妃去了邀月樓,要飯後才能回來。”福全擡眼看了看有些失落的穆詩雅,繼續道:“郡主不如進府稍等,老奴這就派人去傳話。”

“好,你找個腿腳快的,我時間不多了。”穆詩雅叮囑著,已經步入璟王府。

初入大門,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修剪整齊的綠茵花草列在兩側,為整個院子添了些生氣。挑高的門廳和氣派的樓宇,圓形的拱窗和蜿蜒的石砌,盡顯雍容華貴。掠過正廳從偏殿繼續走,有連續的拱門和回廊,讓穆詩雅心神蕩漾,又似在夢中見過。

終於行至一間院子,有蔥郁竹林搖曳風中,福全並未停步之意,穆詩雅只能繼續跟著,一片梅樹林闖入眼睛,雖然未開花枝,長得卻很旺盛,比先前慶華宮內的幾枝梅樹更加蒼勁挺拔,皎潔的月光和夏日的炙熱透過梅枝縫隙,本該狂躁的熱,卻讓穆詩雅生出一股暖意。

“郡主殿下稍等,老奴這就派人給璟王殿下傳話。”福全向穆詩雅恭敬一拜,從院中退身。身邊侍女為穆詩雅斟了杯溫茶,退步一旁。穆詩雅打量著院中景色,眼中喜歡,心頭的憋悶被慢慢隱下。

“這是哪裏?”穆詩雅問一旁侍女。

“回郡主殿下,這是璟王最喜歡的小院,平日裏璟王總愛在此處納涼、休息。”侍女恭敬回。

“連棵遮陽的樹都沒有,他要怎樣納涼?”穆詩雅環視四周,雖見翠綠,卻不繁茂,似是有意給院中的梅樹騰出空間。

“奴婢也不知。”侍女低頭回道。

穆詩雅不再追問,獨自欣賞著院中景物,看到角落裏的一片四季海棠,總覺得正置身於自己的小院內,除了布局不太相同,大多數自己喜愛的植物都在此地。

一聲畫眉的淺唱悠悠傳來,穆詩雅環顧四周尋著聲音望去,院墻邊,一支高挑的銅燈立在地上,燈體上刻著藤蔓細枝,又伸出一臂長的銅架,剛好可以掛上籠子,雪白色的畫眉正吟唱其中,看著實在別致。

“小白。”穆詩雅開心地點了點籠子,惹畫眉鳥叫得更歡。

等的實在無聊,穆詩雅便陪著畫眉玩了一會兒,全當同它的告別。又是過了許久,依然未見穆宸睿趕來,她看了看月色,知道已經很晚,必須在宮門關閉前回去。她失落的從院中走出,由侍女領著走到了府門口。正撞見福全從馬上跳下,穆詩雅便知他親自去找了穆宸睿,又見他身後並無他人,知穆宸睿並不著急回來,她心中微冷。準備上馬時,福全匆匆迎上來,恭敬道:“璟王殿下請郡主先回宮,明日殿下會親自趕往宮內見郡主殿下。”

“他可是遇到了什麽事?”穆詩雅已經立在馬上,心中期盼著穆宸睿沒能趕來,是遇到了絆腳的事情。

福全猶豫道:“是,是邀月樓今日請了琴師,正合了王妃心意,殿下覺得難得,便陪王妃留在了那裏將曲子聽完才會回來。”

“知道了。”穆詩雅淡淡淺笑,“等皇兄回來後,你告訴他,不管他相不相信,都不是我做的。”

“是。”福全雖不明白,卻知不能詢問,躬身應下,擡頭間,穆詩雅已經策馬而去。

宮門外,一襲白衣立在那裏,穆詩雅走近時,看到了面無表情的仲孫子良,他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瓷瓶。見穆詩雅趕來,仲孫子良將瓶子遞給了她,叮囑道:“郡主用前,再考慮考慮。”

“多謝先生。”穆詩雅將瓶子放在袖子內,向仲孫子良點點頭後,奔入了皇宮。

夜晚的悶風幹幹地吹拂著仲孫子良的白袍,似是吹著一縷幽魂,他立於原地許久,淡淡道:“牟江,你說得對,她同牟溪真的很像。不單單是長相,連性子都一模一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天喜從院中迎出,見穆詩雅一臉喜色,也高興道:“郡主出去見了誰?這樣開心。”

“小白。”穆詩雅笑著回道。

“郡主去了璟王府中?”說話間,穆詩雅已經跑入屋內。

“只見了小白。”穆詩雅淡淡回。

天喜給她倒了杯茶,見她坐在梳妝臺前整理頭發,走上去想要幫忙,被她慢慢推開,吩咐道:“去給我守著,今日誰來都不見。”

“這麽晚了,不會有人來了。”天喜見她神情輕松,本還在宮內擔心,現在憂慮全無。

“歆瑤說要來,我不想見,只想早些休息,你快去給我看著。”穆詩雅將天喜打發出屋,插上門栓時,臉上的笑一瞬消失,轉而是滿目的悲色。她從袖子裏拿出白瓷瓶,將兩顆藥丸倒在掌心,手上頓了頓,閉目放入口內。

藥丸入口即化,沒有任何味道。穆詩雅慢慢走到床邊,從枕頭下取出兩封早就寫好的信,一封寫著‘父皇親啟’,一封寫著‘南宮雲親啟’,她將信件放在窗邊的木桌上,搖晃著躺在床上,腦中眩暈不止,還未來得及回憶往事,已經陷入昏迷。

天喜總覺得不放心,在屋外踱步不止,心中存著疑惑,喚了一旁侍女前去穆歆瑤的宮內打聽。不多時,侍女跑來回稟,“公主說同郡主約好明日相見,不是今晚。”

聽了此話,天喜大驚,拍著穆詩雅鎖死的屋門,半晌都未有回聲,天喜哭喊著吩咐一旁侍女請靜嫻貴妃前來,又派了另一人前去喚宮中太醫。得了消息的靜嫻貴妃慌張入院,見天喜依然在敲打房門,命令身邊內侍將房門一瞬撞開。

穆詩雅慘白的面色闖入眼前,天喜驚得大叫出聲,靜嫻貴妃踉蹌一步昏倒在地。待她再次醒來,已經躺在一間房內。身邊女官青雨紅著眼睛走到她面前,將她慢慢扶起,聲色哽咽道:“請娘娘節哀,郡主她。”青雨頓了頓,“郡主她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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