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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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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徹,你身為公證官,竟敢私自帶劍入殿,明目張膽地偏袒吳落,到底是何居心?”天元道人胡子一飛,理直氣壯地呵斥道。

左千陽和胡寬看到蕭徹一劍投到界內,也是非常驚訝。按理說,試臺封好以後,無論是有形的實物還是無形的清氣或修為,一概不可能穿界而過。

除非是他沒封好,特意留了條縫。

蕭徹懶洋洋地瞥了天元道人一眼,直接沒理他,他就算有什麽居心也犯不著和天元道人解釋。

試臺上,吳落和文昭不知中了什麽邪,兩人對彼此視而不見,卻同時望向了對方的玄風燭,下一瞬,兩人奪路狂奔,齊齊揮劍。雙劍所過之處亂風四起,屏障內頓時氣流狂竄,橫沖直撞地從裂縫處咆哮而出,直接遷及到了陣外的弟子們,個個衣袂翻飛如風下書頁,一水兒地閉著眼往後倒騰步子。

剎那間,搖曳的燭火回光返照似的劇烈閃爍了一下,接著脖子往旁一歪。

剩餘的十根玄風燭,居然齊刷刷被斬了首,瞬間成了一群暗淡無光的禿子。

吳落因為受傷,此時出手的速度已有所減緩,她剛滅完玄風燭,文昭轉眼已躥到她的身後,舉劍又要出擊。

蕭徹看不下去,突然朗聲道:“破界!”

這屏障由三位公證官共築,此時若要徹底打破,也需合三人之力。只是首徒大比至今沒碰到這種情況,勝負未分,公證官就擅自宣布破界。即使有意外發生需要強行破界,這命令也該由教首來下。

胡寬仿若未聞,之前吳落羞辱他弟弟,她連句道歉都沒有,事情就不了了之了,現在他巴不得吳落當眾出醜,正好一解他心頭之恨。

左千陽皺了皺眉,走到蕭徹身旁道:“蕭徹,此時破界為時尚早。”

蕭徹冷哼一聲道:“是嗎?吳落怎麽受的傷,你我心知肚明。”

左千陽沒有吭聲,神色凝重地看著試臺,她緩緩吸入一口氣,五臟六腑都跟著冷下來。

雖然誰也沒看到文昭做了什麽手腳,可吳落的力量突然被壓制,連劍都斷成了三截,若不是外力相助,必定是文昭使用了禁術一類的心訣。吳落已經負傷,倘若再鬥下去,就不止是輸掉大比這麽簡單,保不齊會傷及心脈,再要覆原就難了。

段循剛才已經嚇楞了,從劍斷的那一刻起,他的靈魂直接從體內出走一半,後來看到吳落受傷,更是嚇得連喘氣都給忘了,腦子一片茫然,腳下抹油地往試臺沖。要不是蕭徹拉住了他,還及時給吳落支援了一把劍,段循怕是早就把這裏攪成了一攤烏煙瘴氣的露天雞窩。

直到蕭徹喊破界,段循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一點。可他一回頭卻發現,另外兩位公證官竟絲毫沒有要配合的意思。這下好,段循壓在心裏的怒火瞬間拔地而起,將他從頭燒到了腳,此時一個眼神就能把人燃成灰,他怒吼一聲:“破界!”

饒是左千陽猶豫不絕,胡寬更是壓根不想幫忙,卻都被段循這一嗓子驚艷到了。段循一喊,他們不由自主地就往前走了兩步。雖說“有理不在言高”,可在說不清理時,嗓門大是真能唬人,首先氣勢上就拔了一截,管你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嚇傻再說。

“且慢。”教首卻不吃這套,他兩手一攔,一左一右截下了左千陽和胡寬,上前兩步擋在段循身前道,“段循,勝負未分,怎能說破界就破界。”

段循眼裏冒著火,他還未及開口反駁,那天元道人兜頭澆來一桶油:“吳落不過受點小傷,何至於如此大驚小怪。倒是蕭徹,你究竟如何把劍扔進去的?到底動了什麽手腳,今天必須給個交代!”

段循怒不可遏,他扒開蕭徹,狠狠盯著天元道人,翻出體內所有的教養,這才忍住了揪他胡子的沖動。

天元道人被看得心裏一毛,沒等段循發話先質問起來:“段循,你要幹嘛?”

段循低聲道:“天元,我告訴你,今日吳落但凡出事,文昭也休想毫發無傷的離開。”

天元道人從未被這樣威脅過,氣得發抖:“你敢!”

段循沈聲道:“你看我敢不敢。”

天元道人徹底撕破臉了,他一手抓住段循,好像怕他跑了,轉身對教首高聲下令:“教首,請立刻將段循,蕭徹二人逐出大殿,不得擾亂大比秩序!”

教首被兩方叫得焦頭爛額,雖說他有意維護文昭,可蕭徹同樣是仙山派來的公證官,他如何下令將其逐出?至於段循,他一向搞不定,能把他按在原地不作亂就謝天謝地了。

蕭徹沈默了許久,這時突然冷笑一聲,平靜道:“天元道人休要仗著歲數大壓我和段循,其他人吃這套,我們不吃。至於破界,我只是通知您一聲,這界我是非開不可的。”

蕭徹語氣平淡得像在寒暄,他從始至終盯著試臺方向,沒看天元和教首一眼,渾然沒把這兩位老匹夫放在眼裏。

天元道人氣得親娘都不認識了,胡子直接被吹分了叉,兩位小輩當眾讓他下不來臺,早已沒了理智。此時天元道人就算不占理,也要強行將他倆的氣焰壓下去,何況蕭徹還有把柄在他手上:“蕭徹,你當眾使詐,包庇吳落,公證官光天化日之下在界法上動手腳,還有什麽公正可言?”

天元道人話音未落,試臺上突然劍光大漲,眨眼從地面隆起了一個巨大的光球,吳落和文昭被牢牢包裹在其中,誰也看不到他們倆身在何處。與此同時,界內傳來一聲“轟隆”巨響,餘音震耳欲聾,經久不衰地在耳邊轟鳴震蕩,一些修為低微的弟子直接被這聲音吵暈了過去。

天元道人大驚失色:“文昭他……”

教首立刻扣住天元真人的手腕,搖頭讓他不要做聲。

“段循,破界!”

蕭徹話才說一半,只見段循雙腳一蹬,瞬間飛了出去,身形快如閃電,旁人連眼睛都未眨完,他已飛至界頂。

“段循回來!”教首怒喝一聲,竟還要追上去攔人。

蕭徹一轉身擋在教首面前,二話不說從袖中甩出一道泛著白光的厲風,筆直地朝面前一幹人打過去。那灼熱的白光掃過,連氣流都帶出一股燒焦的味道,誰也沒想到蕭徹敢對自己人下手,而且一出手就是殺招,頓時都慌了手腳,連連向後退了幾步。再站穩時,只見蕭徹愛答不理地閉了下眼,輕聲道,“再攔一下試試。”

蕭徹說完,從教首到公證官,竟真沒一人敢輕舉妄動。

與此同時,段循勢如奔雷的一掌從上空劈下,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裂帛之聲轟然炸起。

匯三人之力的屏障,被段循一招破開了。

除了蕭徹,所有人都被驚得目瞪口呆。

段循究竟有多大能耐?就算試臺沒封好,這屏障也不至於如此脆弱,讓他一掌像切豆腐似的拍爛了。

試臺上,激烈的罡風見縫插針地撲了出來,霸道地沖撞在外陣上,連帶著地面都一起顫動起來。

章琚山的眾師父們,此時再也不能裝作一幫無欲無求的白菜,不動聲色地紮堆在場邊看戲了。這風吹到臉上,刮得生疼,火辣辣的像被甩了好多耳光,大家紛紛捂臉做嬌羞狀,連人都不敢看。

試臺中的光影逐漸黯淡了下去,段循在上空兜了好幾圈,終於看到了吳落。一顆心剛落到一半,又被狠狠抓起來,揪到了更高處。

只見吳落站在試臺外,用劍支著身體,搖搖欲墜地來回晃悠,像個病病歪歪的不倒翁,隨時都能倒卻就是不肯倒。她的臉色比紙還白,因此顯得嘴角的鮮血格外刺目。袖口已碎成一堆爛布條,似乎起一陣風就能卷走一根。身前身後全是斑駁的血跡,但因為衣服顏色深,沒有顯得特別觸目驚心。

段循渾身一震,雙手有些微微發抖,兩只腳落在地面險些絆了個趔趄,他還沒走近吳落,就差點溺斃在了深不見底的心疼中。

“師……父……”

吳落本以為,天塌下來她也能堅持站著。可見到師父的這一瞬,她才發現,全身上下僅剩的這點力氣,原來根本不足以支撐她的意志。隨著師父輕輕一碰,這寥寥無幾的力氣,輕而易舉地就分崩離析了。她像散了架的秋千,晃著晃著就向後倒了下去。

段循連忙托住吳落,讓她靠在懷裏,自己半跪在地上,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攬過她的肩,連手指都不敢用力,只是挨著一層薄薄的衣料,生怕碰到了她的傷口。滿腹安慰的言語堵在段循胸口,他張了張嘴,花了好長時間,才從顫顫巍巍的喉嚨管裏,艱難地抖出一句話:“阿落,首徒我們不要。”

吳落怔了一下,沒應聲,眼中的光芒瞬間褪去了一半,她以極小的幅度轉動著腦袋,執拗地向文昭看去,胸口疼得快要窒息。

第一次敗給同輩弟子,為什麽偏偏是在大比?老天在和她開玩笑嗎?

吳落到現在依舊不能相信,落敗的竟然是自己。

無數個日日夜夜浮現在眼前,那是數不清的起早貪黑與朝乾夕惕,她被罵,被冤枉,被中傷,明明受傷痛得要死,還要硬逼著自己咬牙堅持,一把長劍練到開裂,不聲不響地換一把繼續。

沒有人比她更拼了。

她只身一人在仙界,沒有家人。而唯一的朋友……現在看來,也不見得有多真。除了師父,偌大的章琚山裏她找尋不到一點安慰,她不是沒軟弱過,若不是被少年意氣吊住了一口不甘示弱的驕傲,也許吳落早就離開這個破地方,回家當她吃穿不愁的大小姐去了。

她以凡胎修煉,卻擁有了仙門後代妒忌到眼紅的實力。人人都覺得她投機取巧,否則一個凡人,怎麽可能修煉成這樣。只有吳落自己知道,風居院到底藏了多少把豁口的破劍與沾血的繃帶。

她拼命至此,一定要拿到首徒,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讓這些自命不凡的弟子們,心服口服地承認她強。她就是想要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仙山名冊,讓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看看,造命者天,立命者我,生而為仙算個鳥?

然而最關鍵的一戰,結局……怎麽反轉了?

凡間學子十年寒窗苦讀,一次不中第,再等下一次。首徒大比,她這輩子也碰不到了,章琚山首徒從此時起,將永遠和她無關。

可憑什麽,若文昭使用禁術也作數,如果首徒能這樣爭,那她的努力要怎麽算……枉費她心心念念這麽多年,原來靠自己一人之力奪得首徒,真的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嗎?

太悲哀了。

最難過的是,就算悲哀,這首徒也不是她的。突然之間,就連難過都變得不那麽純粹,幾分荒唐摻雜在其中,吳落連氣都不知道該氣誰了。

什麽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都是騙人的。一想到這,吳落就覺得這百年心血,一下碎得稀裏嘩啦,心上劃開好大一個口,不甘從裏面決了堤。

她一個凡胎,哪有力量止得住?

吳落斷斷續續地喘著氣,眼中的痛苦卻一刻斷不下來。

段循順著吳落的視線看向文昭,文昭雖沒受重傷,可方才那陣罡風猛烈,他和吳落又處於風眼,剛不過風,自然有一頓欺淩好受。此時他也是從頭狼狽到腳,變成了一個拔絲乞丐。雖說文昭沒受重傷,站得也挺穩,可他看著吳落,卻活像看到一只怪獸,而自己則是剛從虎口脫險的獵人,眼中強裝的鎮定顯得輕浮又草率,絲毫壓不住更深層的心有餘悸,縱使居高臨下,卻沒有一點勝者的姿態。

段循嫌惡地別開視線,他騰出一只手托住吳落的臉頰,把她的腦袋慢慢轉了過來,不讓文昭的身影糾纏她的視線。段循摸著她倔強的後腦勺,笑了一下道:“別看他,傷眼。”

“師父,可……”吳落啞著嗓子,眉間一抽,兩眼紅得能滴血,“可我……不甘心。”

吳落從不袒露自己的軟弱,再苦再難也在心裏憋著。此時她將不甘心說出口,大概也是難過到了極點,再不說就要崩潰了。

除了不甘,她的心中還有一堆委屈,怨怪,譏諷,心寒……只是話到嘴邊,她只撿了一條“不甘心”來說。

段循輕輕拍了拍吳落的頭頂:“我知道。”

段循已經快後悔死了,早知如此,他絕不讓吳落參加大比。他明知吳落獲勝的希望渺茫,可撞到南墻以前,誰願意把結果想得那麽絕,心中總會懷揣幾分僥幸。

段循以為,他已經預料過了最壞的情況,大不了就是一輸,什麽結果他都能接受。可當吳落氣若游絲地說出“不甘心”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沒有勇氣預料這麽壞的結果,因為他從來不忍心想象一個傷痕累累的吳落。

原來他一直在暗示自己,沒準吳落能贏。

“我們回風居院,明天有小假,你想幹什麽?我陪你。”段循用袖子幫吳落擦幹凈臉,似乎一會兒就要帶著她下山去踏青,周圍的一片狼藉仿佛根本不存在。

“師父,能讓我……先站起來嗎?”吳落掙紮了兩下,卻連坐起來都沒成功。

“好。”段循一顆心已經亂得沒了邊,吳落說什麽是什麽,就算她現在根本站不起來,段循也要盡量幫她,總不能連這點小事都不滿足她,那自己還做個什麽師父。

段循把吳落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托住她腋下,一手環過腰,把吳落從地面扶了起來。

吳落癱靠在師父身上,把他當成了一堵人墻。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文昭,心中依舊憤慨難平,她原本連握劍都費勁,此時卻不知從哪搜刮出了一點餘力,忽然將佩劍舉了起來,還想再還文昭一擊。

可惜劍才舉到一半,吳落感覺手中一熱,那長劍在空中散出一圈光暈,轉眼變回了一根輕巧的玉簪,掉在地上“咕嚕嚕”地轉了幾圈,剛剛躺穩,就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拾了起來。

“幫我保管好發簪。”蕭徹未經允許,直接把發簪插到了吳落亂糟糟的頭發裏,接著在她的頭頂輕輕一拍,笑著說,“聽話,先睡一覺。”

吳落本就疲憊不堪,蕭徹這一拍又使了個助眠的小決,直接把她拍熄了火,上下眼皮如願相擁在一起。

段循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架著吳落,蕭徹見他這半癡呆的狀態,想著吳落在他手上不怎麽安全,走一半再給顛下山去,於是主動擔任了挑夫,把吳落打橫抱在了手裏。

這一抱,蕭徹才發現吳落極輕,他簡直想不明白,這麽清瘦的身軀裏,怎麽藏得下這麽多力量。

“都什麽時候了?還由著她亂來?”蕭徹莫名有點心疼吳落,白了段循一眼,語氣也有些責怪。大比看得他冒火,今天僅剩的一點溫和,方才已經全部給了吳落,輪到段循時,肚子裏約莫還剩一簍沒放完的炮仗,“我送她回風居院,你清醒點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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