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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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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命的孤魂野鬼吳落見了不少,時至今日,卻沒見過哪只鬼可以妙手回春,聽起來竟是比自己還宅心仁厚。

吳落的好奇心不由得被吊起來,她垂著眼,睫毛自發地向上掀去,掀到一半時,她又提醒自己別這麽沈不住氣,容易被師父牽著鼻子走。師父不懂事,她還不懂事嗎?要矜持一點。

可心裏這麽想,嘴卻不大聽使喚,吳落盯著案幾,淡淡地問道:“在哪裏?距離不遠可以考慮。”

段循一見有戲,也不急著往後說了,故意吊著吳落的好奇,讓她心裏先癢癢一陣。他翻出一個巴掌大的小荷包,這荷包看似不大,卻可以放置無數仙門道具,章琚山上至教首,下至弟子人手一份,每人都珍惜的很,唯獨段循把它當了日常用品收納袋,什麽都往裏面塞。

“來,送你個小禮物。”

吳落臉一黑,師父莫非是在賄賂她?

段循伸出一根指頭在荷包裏攪了攪,找到了要送吳落的小禮物後,雙指化身為筷,往裏一夾,將一條花裙子抽到空中,讓它自由落體到案幾上。

“喜歡嗎?”

這條裙子說來也奇怪,面料極佳,看似是一層薄紗,觸手卻是上好錦緞的質感,裙面隱隱散出溫和的涼意,沁人心脾,好像覆了一層肉眼看不見的仙氣。只是這裙面花紋的繡工,粗糙得令人頭疼,無數朵喇叭花,一坨一坨地紮在裙子上,紅的,粉的,黃的,綠的,一朵朵都跟開敗了似的,姹紫嫣紅之中,又不乏觸目驚心的美感。

吳落看著這小禮物,眼皮先是一抽,眼角隱隱感到一陣疼痛,仿佛被辣椒嗆到的滋味,她好不容易下定隨師父抓鬼的決心,此時幾乎退縮了回去。

這審美,真是無從說起,師父行賄之前能不能稍微打聽一下,她到底喜歡什麽。

“師父不必這麽客氣。”吳落將裙子推遠了一點,難為她臉上還帶著徒弟應有的順從。

“別客氣,我看凡間小姑娘都這樣穿,清清爽爽的。”段循笑著,眼裏沒見一點不懷好意。

清清爽爽?師父對這詞大概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吳落摸了摸頭發,把頭皮上起的雞皮疙瘩一一按了回去:“師父為何突然送禮?”

段循道:“下山踏青要有踏青的樣子。”

師父果真不是去抓鬼的,不過這裙子大概也不是為踏青送的,誰穿成這樣踏青,青都能給踏瞎了。師父審美也許特殊,卻不至於醜惡不分。

吳落忍著一個白眼沒翻出來,裝傻道:“我們不是去抓鬼嗎?”

段循換了邊手托住下巴道:“不是特別厲害的鬼,主要去散散心,順便抓個鬼讓你漲漲見識。”

吳落知道師父的自尊心稀薄,偶爾出言不遜幾句,他也難得受傷,於是直言道:“師父,我可以和你下山抓鬼,但這裙子我是絕不會穿的。”

“為什麽?”段循斜眼看著吳落問。

吳落用一副吃了黃連的表情道:“這裙子好醜。”

段循將吳落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心平氣和地道:“總比你這身烏鴉黑好些。”

段循並不是在回擊吳落,只是和她沒大沒小慣了。吳落也知道,師父性情不羈,不僅沒把自己當晚輩,甚至沒對她加以雌雄的辨別。在吳落心中,師父就是條大剌剌的喜頭魚,整天歡天喜地,眼睛還長在兩邊,前方站的是男是女,是善是惡他根本看不到,也不管自己說的話會不會得罪人,成天叭叭說些有的沒的,張開嘴吐的全是泡泡。

好在吳落也沒把自己當個驕矜的女弟子,師父為老不尊,她正好拿來解悶:“可您這身枸杞紅也沒比我的烏鴉黑好看到哪。”

段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新衣,兩手一撐案幾,站起來道:“我倆這配色還挺搭,正好是一鍋烏雞枸杞湯。那行,你別換了,我們下山吧。”

吳落再次認定了師父是條喜頭魚的事實。下山去哪,怎麽行動他一概沒提,就記得衣服配色,成何體統:“師父,您還沒說下山往哪去?這次抓的是什麽鬼?要怎麽抓?”

段循徑自在吳落的小居室裏溜達起來:“沒事,我們路上再說。你出門前還是和封亭打聲招呼,萬一有什麽事幫你打個掩護。”

“好。”吳落應了一聲,剛要給封亭傳音,又想到她上次給自己打掩護時,被胡敞等人舉報到教首面前。要不是師父出面及時,把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封亭險些挨了頓罰。

吳落想想還是算了,別給人家添麻煩。她把佩劍掛在腰上,不在意地說道:“算了,師父,章琚山弟子們馬上都要閉關了,沒人會來找我。”

段循偏過頭看著吳落道:“怎麽,你倆友誼破裂了?”

冤大頭吳落靜悄悄盯著師父,一言不發,好像聽到了一句詛咒。

段循“嘖”了兩聲,搖著頭道:“我就覺得這小姑娘不靠譜,跟她師傅一樣。膽小怕事,要不是你十年前在後山谷救了她一命,她早就含笑九泉了。且不說上次幫她擋下了那頓罰,就是沒擋住又怎樣?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把你供起來都不為過。”

吳落可算是知道自己這臭脾氣像誰了,但她不同意師父的說法:“封亭是全章琚山唯一不曾為難我的仙門後代,就算之前和她沒有交情,出於道義,我當時也該出手救她。別說是她,就算當時是胡嗩吶被後山鬼氣所困,可能我也會出手相救,畢竟是性命攸關的事。”

吳落想到嗩吶胡敞,不禁有些煩躁,癟了下嘴繼續道:“封亭領不領我的情是她的事,我也沒指望她事後與我站在一邊,替我分擔整山弟子的敵意。再說了,她私下裏對我挺好的,得了什麽東西都記著分我一點,你手裏拿的酥糖就是她前天才給的。”

段循盯著手裏的酥糖,忽然有些難過,難道一包酥糖就足以讓吳落以誠相待了嗎?與此同時,段循心中又有些欣慰,他這徒弟脾氣差,性子倔,孤境逼她長出一口鋒利的獠牙,她卻只用來自衛。雖然她與同輩弟子之間沒有什麽血海深仇,可日積月累的小擦小碰,也足以讓一顆柔軟的心變得堅硬,好在吳落沒有。

段循看著吳落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她才多大點,端個什麽架子呢?明明很希望得到別人的善待,只因為收獲到的善意太少,於是學會了知足常樂嗎?

“私下裏對你好有什麽用?私下裏她還能說三道四。”段循不再看吳落,說話聲越來越小,拖到最後直接成了暗戳戳的腹誹,好像在打抱不平。

“師傅可是聽到封亭說什麽了?”吳落瞥了段循一眼,立刻移開視線,拍了拍衣服,怕被他看出心裏的在意,又怕這點在意逆了師父的毛,讓他上火。

段循往嘴裏塞了一塊酥糖,洩憤似的用板牙一擊砸碎:“沒有,但真正的朋友是能站在明面上相互支持的,就像胡敞和賀遠,雖然兩人狼狽為奸,但好歹也能沆瀣一氣。你別把封亭在心裏放得過重,她到底有沒有把你當朋友難說。”

吳落對師父這番話持保留意見,她覺得若是對人人都設防,活得太累。如果喜歡一個人,就全心全意對他好,若是討厭一個人,那就坦坦蕩蕩地不待見。吳落心裏這麽想,卻沒和師父辯解,她一言不發地抽了下嘴角,裝作聽進去的樣子。

段循反射弧長,越想越不開心,他這徒弟自己都寶貝不過來,竟然在別人面前受氣。段循陷在上一個情緒之中,一時半會兒無法脫離,可吳落又不陪著他較這個真兒,只能把火撒到別處,他看了眼案幾上的裙子道:“你給我把這條裙子收好!”

吳落輕飄飄地“啊”了一聲,一個字被她拖得百轉千回,音調裏透著滿滿的不樂意。

段循指著裙子,抖著手腕說:“不讓你穿,只讓你收好。”

吳落心中一喜,趕緊把裙子收到她的小荷包裏,再翻上來幾件東西,把裙子嚴嚴實實地遮了個一絲不露。

“不許把裙子弄丟了!下次我檢查!”段循說完,負手走到院子裏。

吳落探出腦袋往院外看了一眼,此時不想接近她的炮仗師父。

“你還在磨蹭什麽?準備下山了!再不走人都活了!”段循在院裏喊了一聲。迎面吹來的微風,被他嚇得拐了個彎,又吹了回去。

“剛剛是誰好言好語地慫恿我下山?”吳落陰悄悄地嘀咕了一句,臨出門前收回了滿臉的大逆不道,把全身上下僅有的那點恭順,全部集中起來攤到了臉上,這才向師父走去。

段循單腳在地面輕輕一點,飛到了空中。吳落自知達不到師父的水平,為了保存體力,拔劍出鞘,禦劍而上。

若是在她的死對頭面前,吳落就算體力耗盡也要掙這個面子,不借外力,禦風而上,可在師父面前犯不著逞強,體力能省就省一點。

隨著他們越飛越高,風居院在吳落眼中慢慢縮成一個小點,綿延千裏的章琚山,成了躺在天地間的一塊翠玉。

段循沒告訴吳落具體地點,只一個勁兒往前沖。吳落漫無目的地跟著師父,沒完沒了地往前趕路,覺得時間過了好久,無比難熬。偏偏段循連一句話也不說,吳落揣測不出師父到底息怒了沒有,又不敢隨便發問,只能逼著自己假裝欣賞風景,權當修身養性。

不知過了多久,吳落正在犯困,空中突然冒出一團提神的黑霧。那黑霧死氣沈沈地在吳落面前散開,再自行向天地間化去,顏色逐漸由深變淡。翻滾的氣流中,始終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腐濁氣味,像是成百上千的死老鼠聚在一處開始腐爛,令人反胃。吳落憋住氣,低頭向下看去,一縷接一縷的黑煙接連往空中飄來,無窮無盡,幾乎看不見地面。

“別看,是鬼氣。”

吳落激動地看了一眼師父,什麽鬼氣不鬼氣的,她根本不在意,師傅不說話才是最嚇人的。

“師父,這是哪?”吳落頭沒動,只把視線往下掃了掃,掩耳盜鈴地當著她的乖徒弟。

“湯子墳。”段循不讓吳落看,自己卻看得十分囂張,從遠到近,從左到右依次看了個遍,“我們快到了,先去見個朋友,再見鬼去吧。”

吳落:“……”

師父,要不您還是自己見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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