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好些天了， 看樣子雨季算徹底過去。

懷特照舊天剛亮就醒，主人的腳步聲不小，屋子裏慢慢能聞見煮早點的香味兒。

現在起身， 運氣好的話能分到一片培根， 懷特爬起來， 漫不經心地走到廚房。

主人應該知道他過來了， 沒回頭，好半天才從鍋裏挑了片肉放進懷特的小白碟裏。

“早上好， 白雪。”主人說。

懷特沒答應，低頭啃著那一小片培根，這點兒做早飯顯然不夠，懷特吃一半留一半，掏家裏裝面包的袋子去了。

主人今年快五十歲， 留一圈紮人的絡腮胡，離了婚以後沒孩子， 一個人放羊。

這個人獨居就沒個能交談的對象，話少得可憐，懷特住進他家裏一年多，至今還不知道主人名字叫什麽。

就是這麽個一看就很沒意思的人， 竟然會特地給家養的牧羊犬起名叫白雪。

就是白雪公主的那個白雪， Snow White。

作為一條擁有命根子的狗，他堅持以“懷特”自稱，這樣顯得自己不那麽像個傻逼。

懷特不算典型的牧羊犬，毛長， 通體雪白， 是那種走進綿羊堆裏就找不著的類型。

主人每天生活都規律，吃早點的時候會聽一小會兒早間新聞， 然後讓懷特去放羊。

牧羊生活其實就那個樣，藍天白雲，羊群。

頭一回來的人可能覺得環境好，日子過得悠然自在，但時間長了懷特覺得其實挺悶的。

他的工作就是跟著羊群往固定的路線走，有掉隊的懷特就得吼一聲，有時懶得吼，拿眼神把羊給瞪回去。

羊都挺怕的，懷特眼神很兇，趕羊的時候氣勢十足。

每回吼完了，羊都會以同一個姿勢驚慌失措地跑回隊伍，看著真的特沒勁兒。

就今天，又有只傻逼羊屁顛屁顛地要跑錯方向，毛絨絨的身子就在懷特眼跟前聳動。

——都這麽肥了，也是時候該宰了讓他吃吃吧！

懷特一個急剎停下來，傻逼羊沒看見他，他只能帶點兒警告性地叫了一聲。

結果羊跑得義無反顧，叫都叫不住。

懷特急了，前爪在地上一蹬，像匹傲視蒼穹的白狼目光陰鷙，沖著羊一陣機關槍連環狂吠。

還是他媽沒喊住。

非但沒喊住，懷特竟然還聽見人笑。

懷特擡頭，瞇了瞇眼，看見個人類小男孩兒。

大概八、九歲模樣，伸手將傻逼羊給攔了下來，嘴裏說懷特聽不懂的話：“去，回那邊去。”

懷特都看呆了，那羊竟然老老實實地掉轉羊頭，噌噌噌回到了隊伍中。

什麽人啊，竟然比他還牛逼。

懷特沒忍住多看了幾眼，這小孩兒黑眼睛黑頭發，一看就知道是別國來的。

挺稀奇的，居然有人大老遠跑這兒來。

似乎還長得怪好看的，就是離遠了看不清楚。

“白雪！你在幹什麽？”主人在前頭喊了他一聲。

小男孩兒原地站著，明顯也正註視著他，懷特只頓了一秒，頭也不回地跟在羊群後面跑了。

第二天懷特起的時候，主人還睡著。

他住的地方後邊連著扇小小的狗門，平時不上鎖，出去就能看見羊棚。

懷特拿嘴頂開門鉆出去，外頭只剛有點兒太陽即將升起的征兆。

一年多來，他從沒離開過這片草原，醒得早的時候都喜歡去看看日出，因為太陽是從離他很遠的地方升起的，是他能看見的距離他最遠的事物。

懷特朝東邊跑了一段兒，遠遠看見兩個人。

矮的那個是昨天那小男孩兒，另一個是個高瘦的長發女人，看上去像是他母親。

女人拽著小男孩兒的胳膊，嘴裏說的話懷特依然聽不明白。

倆人朝他這個方向走，女人跟男孩兒長得倒不大相像，顴骨很高，拽人的指甲深深嵌進男孩兒肉裏。

懷特停步了，這回離近了才終於看清男孩兒的面孔。

確實好看，五官很精致，一雙眼睛黑漆漆的，但面上看上去像什麽表情都沒有，被拽著也沒反抗。

唯一就是，在看見懷特的時候眼睛稍微動了動，顯示出他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你再跑，我拿鋸子鋸斷你的腿。”女人用力提了男孩兒一下，“…反正坐輪椅也不影響作畫吧。”

男孩兒依然沒反應，懷特沒能判斷出女人究竟說了什麽。

但能聽出態度很惡劣就是了。

倆人越過他走遠了，懷特盯著他們的背影看了會兒，突然想起昨天小男孩兒伸手給他攔了一只羊。

那小屁孩兒算什麽玩意兒，還敢嘲笑他？

懷特一蓄力，從後頭沖著女人就飛撲過去，張口蠻不講理地就吠了。

“放開那小孩兒！讓我來！”

“瘋狗！這兒的全都是瘋狗！”女人大聲尖叫著躲避。

懷特仗著自己長得高大英俊，完全沒帶怕的，女人揮舞著手要趕他走，懷特就更兇狠地往上撲。

女人嚇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懷特鋒利的牙正對著她。

小男孩兒全程就站在旁邊，有點兒茫然地看著發生的這一切。

懷特擡起頭，迅速朝他吠了一聲，小男孩兒就楞了那麽一秒，趕緊跟著他拔腿就跑。

後邊女人爬起來就吼：“何塵！何塵你給我回來——”

“你看好，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小男孩兒跟著雪白的大狗跑，頭也不回，情不自禁就笑了起來。

大狗跑起來，白色的長毛在風裏飄，男孩兒看得移不開視線。

這兒就是懷特的地盤，看似順著矮坡東彎西拐，實則…確實是帶著人瞎跑。

等確認女人不會追過來，後邊這小男孩兒也跑不動了，懷特才找了個舊木屋停下來。

小男孩兒跑得氣直喘，一看就知道很弱雞。

懷特站旁邊，臉不紅心不跳地看了對方好半天，轉頭去叼了條長塑膠水管過來，一爪子拍開水龍頭。

清澈的水流汩汩地從管口流出來，小男孩兒特震驚地趕緊往旁邊閃開了。

渴了吧，喝點兒。

懷特自己低頭舔了口，擡頭看男孩兒，男孩兒只搖了搖頭。

嘖，不懂欣賞，跑完了喝水才舒服。

懷特自己多舔了幾口，確定男孩兒沒有要來共享的意思，才悻悻然跑去將水重新關上了。

等他跑回來的時候，看見男孩兒還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像怕他隨時會跑掉不回來似的。

臉上終於是有點兒表情了，眼神裏寫著不要把我扔在這兒。

嘖，明明有家的，看著就像個流浪狗。

“誒，你是狗嗎。”懷特齜著牙問他。

“汪。”男孩兒特配合地張嘴，學他叫了一聲。

“難聽，”懷特看著他，“你叫得像個牙沒換齊的奶狗。”

男孩兒看著他，嘴角露出點兒笑，再弱智地沖他汪了一聲。

噢，笑了，原來人笑起來是可以這麽好看的。懷特沒忍住，仰著頭一直盯著對方看。

“你有名字嗎？”男孩兒朝他伸手，像想要試試摸他的毛。

懷特想了想，老實到他腳邊俯下了，如果只是背部的話，摸一摸還是可以的……

“你很漂亮。”男孩兒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上他的背部，只輕輕地掃了掃，“我不想畫日出了，能畫你嗎，就你啊嗚一聲沖上來，特別可愛的那個樣子。”

懷特沒動，這小孩兒嘰裏呱啦說了一長串兒，他全程就只聽懂了那個“啊嗚”。

“啊嗚”是什麽鬼東西？懷特一臉狐疑地、沖著眼前的地兇神惡煞地吠了一聲。

“是，就是這樣。”小孩兒竟然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就是啊嗚。”

懷特一頭黑線，但趴在那兒沒動。

他以前沒受過撫摸，不知道原來是這麽舒服的感覺，尾巴情不自禁地甩了甩。

但小男孩兒摸了會兒，就沒再摸了。

懷特爬起來，看見小男孩兒不知從哪兒找了塊石頭，在木屋後邊鋪的水泥地上亂畫。

蹲那兒看著就一點兒小，難怪受那女人欺負。

太瘦了，手臂、腿上還全是傷痕，都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長大，長大了還是受欺負都不知道怎麽辦。

稀奇，懷特頭一回知道關心別人了。

懷特湊過去看了眼，才發現男孩兒沒再瞎畫，地上畫的是Q版的懷特和男孩兒自己。

挺厲害的，用個小石頭就能畫出懷特毛絨絨的感覺，能看出懷特是站在風裏，因為風把長毛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吹。

還能看出，風是涼涼的，特別舒服。

就在風裏，Q版的男孩兒從側面伸手抱住了懷特，臉上笑著的。

很溫馨，很可愛。

懷特盯著用石頭畫出來的畫好半天，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種收到禮物般的感動。

“你能跟我回家嗎？”男孩兒擡起頭，黑黑的眼睛很認真地看著他。

說的什麽玩意兒？懷特偏頭。

男孩兒等不到他回應，像有些沮喪，低頭看了會兒自己的畫，突然擡頭說：“那你就在這兒，哪兒都不要去，等我賺錢了，我就把你買回家！”

懷特看著他，還是沒懂，但是小男孩兒眼睛亮亮的，應該是在說什麽開心的事兒。

“汪。”懷特應了一聲。

“那就這麽說定了。”小男孩兒笑起來，拿著石頭，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寫東西。

是兩個方方正正的什麽，看著像其他國家的文字，不是英文字母，長得像畫一樣。

“胡維。”小男孩兒指著地上的字兒鄭重地念了一遍，“我長大以後…十有八九會變成個很帥的人，你可能認不出我了。”

懷特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他，不懂對方怎麽突然就傻樂上了。

“等以後要有個很帥的人跟你說，他叫胡維，你才能跟他走，知道嗎。”小男孩兒摸了摸他的腦袋。

懷特還懵著，只能勉勉強強地汪了一聲。

然後這小孩兒又笑了，特別好看的笑。

懷特那時候不知道，他等了一輩子，也沒再見過第二個笑得這麽好看的人。

直到若幹年後，他認識了一個，叫何塵的傻逼。

“胡維，再來一次好不好。”傻逼摟著他，拿鼻尖輕輕蹭他臉頰。

“來你媽。”胡維吼。

“你知道不，”何塵摸摸他嘴唇，聲音低啞，“不管你以前吠我那個樣子，還是現在你罵我這個樣子，都特別可愛。”

胡維冷著臉，不說話了。

何塵低頭親他一口，特高興地笑起來，“就現在這個，要咬我的樣子也可愛。”

胡維看他笑，覺得自己已經徹底瘋了，擡頭親親他，認命說：“那就一次，最後一次。”

“嗯，就一次。”何塵笑，將他拉進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四月份搬磚去了，結果番二一路拖到了現在。

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我個人的感覺就是，很溫馨，很可愛。

希望大家也能有溫馨可愛的一天w

番三不會拖，應該就是明天，然後番三就是最後的番外了～

我們明天見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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